甜点,斟一盏夏荷枯叶茶,品茶观景,
风雅情趣尽在于此!
冬日的寒塘残荷败叶,偶有残存的荷茎傲然孑然而立,一片萧条颓败之景,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当一行人经过塘边曲径,转角便听到了青莲亭上毫无顾忌的大笑声。
谁敢在夏家这么放肆?以夏大奶奶管家之严,没人敢在她面前大声说话!而这笑声却沙哑粗鲁,浑然不将人放在眼里。
“张先生这边请,”夏大奶奶笑道,“我替先生引见一位高人。”夏大奶奶将两人引上了青莲亭。
亭里的八方石桌上已经坐了五人,三位陪同的老者还有夏大奶奶的儿子夏肖林,而居中坐着的却是个光头和尚,身材中等,看不出年岁,样貌不甚出奇,就是满脑袋的疤斑斑驳驳如同乌龟的壳一般;非常刺眼。
一行四人一靠近这亭子,猛然就觉得亭内温暖异常,在这大年二十五的雨雪天气里,亭里人都穿着甚少,那大和尚还是单衣。
“这位大师人称‘一方大师’,刚从福建行脚云游到此,棺室即是大师指点所建!”
张三白微微一笑,拱手致意。只觉一阵无形的压力向他胸口袭来,让他陡然间呼吸不匀,气血上涨。一个僧人,怎么管起了道家风水探穴之术?既然是“大师”,所建之棺室自然是没错的,为何还要我来指点?
“这位,便是我茶阳唯一一家寿材铺的老板,张三白先生!两位都是同道中人,同道同谋,正该多多亲近。今日我夏家做东,请两位千万赏脸!”夏大奶奶久在男人堆里打阵仗,言谈之间颇有男子的豪气,但眉目之间却巧笑宴宴,她走到哪里都是人们关注的中心!
“怎敢有劳夏大奶奶!”张三白虽然奇怪夏大奶奶为什么将他引到这里来见这个大和尚,这个大和尚似乎有点印象,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否见过他。先弄清楚眼前这个大和尚的身份,看棺室的事就先放在一边了。
“不用客气,张先生只管随意!”夏大奶奶说完,坐了下来,张三白和陈娘庚也随着坐下。
那一方和尚紧紧盯着张三白,等张三白一坐下来,大和尚突然放声大笑。“听说,张老板精通龟甲占卜之术?”
“岂敢说精通,这等末等小技怎么入得了大师法眼?”张三白不禁心惊,在茶阳城,人人都知道他是小李棺材铺的老板,但从来没人知道他通占卜之术,这大和尚怎么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底细?
“伏羲画八卦,即是由体察天地观龟甲而来,这龟甲占卜之术上通天听,下察狱府,极为了得,我记得只有福建九龙道有这本事,看来张老板也不是寻常卖棺材的人呐!”
张三白心下更惊,师傅九龙道在茶阳城隐姓埋名这么久,而且去世已三十多年,这大和尚怎么知道师傅?况且,这大和尚居然知道师门最厉害的“龟甲占卜术”,这人到底是何人?
张三白也不露声色,淡淡地答道:“无非也就是混口饭吃,至于占卜之术,天机难料,凡人岂能探知,不过是占卜求个心安而已……”
大和尚摇摇头,正想说话,张三白打断他的话头,赶紧接着说下去,“我看大和尚才是高人难测啊,佛门之人精通风水探穴之术,兼通佛道两家……”
大和尚呵呵大笑,“谁说我是和尚?见我光头就是和尚?什么一方大师?哈哈,哈哈哈……世人眼浊,难道张老板也看不出来?你师傅就没告诉你四十年前的事?”
“原来是故交,两位渊源颇深啊!如此更好,更是难得!”夏大奶奶起身来,在张三白旁小声说道,“小女夏青芳之病还有劳张先生……”
“这是大事,我即刻去……”
“哎,这也不必,张先生跟一方大师故交相遇,正该好好叙谈才是,何不让陈家大公子去一趟呢?”
“这事不妥,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还难免要肌肤相亲,于情于理都不妥,还是我亲自动手为好!”张三白虽然也想知道这一方大师是何来头,但现在亟欲摆脱这个一方大师。这一方大师好似完全知晓师门之事,今日突然出现在夏家只怕是夏大奶奶故意设下的局子,不是好事。
“让隆管家随陈家公子一同去就可以了,也不用什么诊断,只要给她放血就可以,陈家大公子应该会做这种事吧?”夏大奶奶转头看着陈娘庚,眼角含笑,似有讥讽之意。
“当然当然,张叔你就让我去吧!”陈娘庚坐在这里实在是憋死了,非常不自在,现在可以不跟夏大奶奶他们在一起,他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张三白犹豫着。早上临行前,他已经占过一卦,大凶,但主何凶却不明白。虽然知道大凶,但他还是出门来到了夏家。
“娘庚,随我来!”张三白转身对夏大奶奶说道,“还有一些要求要跟他交代清楚,暂退片刻,多多包涵!”
“张先生请便!”夏大奶奶含笑一挥手,又替众人斟茶。那一方大师也浑不在意,只是跟众人大论占卜术神奇奥妙之处。
张三白和陈娘庚退到青莲亭下的假山背后。
“今早你还没来之前,我给你卜了一卦,今日来夏家,主大凶!”张三白看着陈娘庚,坦然告知。
陈娘庚心下一愣。为什么出门之前不跟我说?为什么唐文道不跟我说?难道他们两人都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难怪张三白一进门就问自己唐文道跟自己说过什么,既然唐文道没说,那他自然也不说。
“你是不是怪我,怪你师傅?”
陈娘庚摇摇头,叹口气,低下头不说话。我的命都操在你们手上,还有什么怪不怪的?
“不是我,也不是你师傅见死不救……占卜之术可以预知结果,却不能料到经过。我可以预知你腿折,但我却不知道你是摔断,还是别人打断,或者被狗咬断,你避开这一样,你就避不开那一样。人命天早注定,命中注定的事是不会因为占卜预先知道了就可以避开的,如果可以这样的话,天命可以随意更改,人可以胡作非为,世道就乱了!你注定要过夏家这一关,无论你今天来不来夏家,你都必定要过这一关……”
“……,那么,我会死?……”
张三白摇摇头,“要是预知你会死去就不会让你来了!”
“那么,到底今天怎么个凶法?”
张三白叹口气,掏出两块巴掌大的龟甲给陈娘庚看!这龟甲使用时年已长,表面和边缘都被磨得圆润异常而且隐隐泛着红光,但其中一块龟甲却裂了一条缝!
“如果你娘还在,或许可以算出来,但是我……”
“我娘?”陈娘庚一脸疑惑,原来老娘还真的会算命啊?她临死前所说的话难道是真的?“就这条裂缝?……”
“老天不让我算下去!只知主大凶,凶到何种地步却不知道!”
“你还是把我带进来了……”
……
“我没想到这一方大师会横插一手,这夏大奶奶的棺室已经修好,本以为可以带着你让你跟着我,或许发生什么事,我可以在你身边帮你一把,没想到……”
“我不去便是了!我也根本不会治病,怎么给她女儿治?”
张三白摇摇头,“你不明白这一方大师是什么来头,他知道我和你师傅师出何门,我师傅隐居茶阳城这几十年都在避开一个人,我看这大和尚就是师傅当年的大敌,待会儿言语不和,翻脸斗法,我照顾不了你,所以你离开我反而更好。你去给夏家女儿治病虽然可能有险,但想来不致致命。你想去呢还是不去?”
“你希望我去吧?”
张三白脸色一变,“谁也不知道你此去会发生什么,到时……”
“我知道,我不怪你,只是我不会治病!”陈娘庚只觉得跟夏大奶奶呆在一起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倒不用担心,出门前我给你的青玉净水瓶呢?”
陈娘庚从套袖中掏出青玉净水瓶。虽然一直放在袖套中,但瓶子一掏出来依然是那么冰冷。
“到时候,你把这瓶子里的虫子倒出来,把虫子拨到那女娃子的肉瘤上,嗯,用这个,”张三白掏出一根细细如同筷子的乌木棒子,“千万注意,不要让那虫子爬到那女娃子身上其他没有肉瘤的地方。一个时辰内,让这虫子爬遍她周身有肉瘤的地方。你要注意,这虫子爬过的地方会被腐蚀,那肉瘤会软化腐烂,你就将这烂肉装进这净水瓶中。”
陈娘庚接过乌木棒子,“那虫子还要装进去啊!”
“虫子不要了,就放到夏家的地窖里吧!”
陈娘庚睁大眼,“它会腐蚀……”
张三白冷冷盯着他,低声说道:“你照做就是了!!”
听到这,陈娘庚终于明白,说到底,这张三白不过是利用自己而已!陈娘庚一阵心冷,不管是师傅唐文道还是这个张三白都不过是利用自己而已!!!把自己带进夏家只不过是需要有个人来牵制一下,或者是帮手。从踏进夏家的大门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机会开口向夏大奶奶求情。方才吃早点之前,夏大奶奶倒是问过自己为什么来夏家,但这张三白却抢了话头……
“然后怎么样?”陈娘庚涩涩地问道。
“然后你拿着这净水瓶立即离开夏家,我可以保证夏家不会拉你进局子!”
或许,我到死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陈娘庚惨然一笑,点点头!
张三白叹口气,“命由天定,事在人为,但凡凭个“敬”字,“诚”字,当可直行无忌!”
谁都知道我命运如何,只有我不知道,谁都可以把我玩弄于指掌之上,只有我不能!“敬”字,“诚”字,世上又有何人做得到?逆来顺受是否就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我受了你们一年了,你们是不是该放过我了?陈娘庚也不说话,随着张三白回到青莲亭上来。
陈娘庚跟诸人一一道别,众人看着他,昔日这个横行茶阳的败家子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看到他就不禁令人想起陈大奶奶,不胜唏嘘!
“哈哈,陈家大少今日相见有缘,我送你两句话!”正当陈娘庚转身离开之际,那一方大师突然开口。
众人愕然,不知这大和尚跟这个陈娘庚有缘从何说起!
“命由天定,但境由心生,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命硬,自然横行无忌!”
陈娘庚听得这一句,猛然一震,看着那朝他点头微笑的大和尚说不出话来。只要命硬,自然横行无忌。这是何意?难道此行可以横行无忌?我命硬么?老娘说我借了她的硬命才活下来的?这大和尚是帮我呢,还是害我?陈娘庚超大和尚鞠了一躬,转身跟着老隆先生离去。
亭外雨雪又下得大了,西风细雨飘摇,张三白看着陈娘庚落寞萧索的背影,想着他前半生的荣华富贵光景,如今沦落至此,不知道师姐看到这般景象会怎么痛心。想到师姐庄巧素,心中不由悲从心来,师门三师兄弟妹居然是这么个结局。
“师姐,今日对你不住,但三白心中诚敬之念无愧于天,日后黄泉相见,三白敢剖心沥胆,指天为证,若遭天谴,三白当一人受之!”张三白目送陈娘庚远去,转头微笑着看着一方大师,而一方大师也微笑着看着他……
“方才听大师说起这个‘命’字,正要讨教一番!”张三白举杯相敬。那大和尚也不客气,端起大杯,一饮而尽。
“哈哈,想不到九龙道后人居然有这番气魄,我鬼道人毕竟还是输他一筹!后辈敬长辈自当自饮三杯!哈哈哈,想不到吧,老道光了头,却依然是道人!”这鬼道人身形与和尚无异,寻常人见他光头,每每称他为大和尚,鬼道人也懒得推辞,顺水推舟便说自己法号“一方”,但事实上,鬼道人才是他正真的名号!
鬼道人将酒壶推过来。张三白也不说话,接过酒壶,连倒三杯,连饮三杯。三杯白酒落肚,酒意上涌,红潮立即泛起,“不知道长能否赐教?”
鬼道人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两块黑乎乎,铁疙瘩一样的事物放在石桌上。“张老板对这龟甲该不陌生吧?”
张三白一眼看过去,心下大惊。这两块龟甲居然与师傅九龙道所用的龟甲一模一样,由于使用年岁久远,龟甲已经通体乌黑,一掏出来,不认识的人还以为是煤块。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