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不得不看到这一切感到难过,神父,”格拉尔德突然说,怒视着那个身穿白袍的男人,“但是他不该来这的,是他自己招致这一切的。”
萨扬一言不发,心知他说不出任何可以减轻王子的痛苦的愤怒的话,他的心因悲哀而疼痛起来——他为这儿的人们、为王子、也为乔伦感到悲哀。
波利斯少校厉喝一声命令,卫兵们开始把人群驱赶出城门去,把他们赶往等候在那的气船的集合地。这个命令起了恢复秩序的作用,人们被迫开始收拾他们的财产,慢慢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他们这座城市的废墟,一边离开,一边还对乔伦投去仇恨的目光,叫骂最后一声诅咒,挥动他们紧握的拳头。
乔伦没有停步,在葛雯德琳和波利斯少校的陪同及卫兵们的包围之下,他似乎对人们充满仇恨的叫骂充耳不闻,他的面部表情如此之冷漠,就好象是用石头刻出来的,但是萨扬——这个十分了解这张脸的人——却看到了燃烧在那双褐色的眼睛里面的深深的痛苦,那双颊的肌肉紧绷着抑制住那痛苦。
“要是他将和我们一起走的话,我就拒绝离开!随便你怎么处置我!”当这三个人走到格拉尔德附近时,格拉尔德对少校严厉地说。
王子挺起身站得又高又直,将他那双戴了手铐的双手放到前面,脸上带着严肃高贵的神情,就好象他戴的不是沉重的钢刑具,而是什么珍贵珠宝的手链,王子向乔伦投去一眼阴沉沉的目光——这一眼中是那么充分表达了王子所有的蔑视、愤恨,显示出这比任何最恶毒的咒骂都要厉害、比最锋利的石头更能砍到乔伦的肉里去。
没有畏缩,他毫不避忌地迎着格拉尔德的目光,带着只受悲哀锻打的骄傲看着他。
看着格拉尔德和乔伦他们这两个人,萨扬回想起他们俩初次见面时的情景犹历历在目,当时王子误以为这个年轻人是个土匪而把他抓了起来关进监狱,那时在乔伦的肩膀上也显示出同样的骄傲,同样的高贵神情,但现在,曾经燃烧在这孩子眼里的狂傲不羁与公然蔑视的火焰熄灭了,剩下的只是悲痛与哀伤的灰烬。
也许在王子内心激起了相同的回忆,或许是乔伦那坚定不移、毫不退缩的、没有愧疚、没有歉意的目光迎向他的,王子先移开了他的眼睛。他的脸跟着就红了起来,他越过美利隆这座一片废墟的城市向外望去,看到外边那被暴风雨肆虐过的土地。
波利斯少校用他自己的语言说了一阵子话,乔伦听着他说完,然后转过身来把这些话翻译给格拉尔德听。
“殿下,”乔伦开始说话。
格拉尔德鼻子一哼,尖刻地说:“不是你的殿下!说‘囚犯’才对!”
“殿下——”乔伦又叫了一声,这次又是格拉尔德先软了下来,因为他听到在这两个词中蕴含着深厚的尊敬和更深重的悲哀,是那种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后永远也得不回来的悲痛。王子没有看,但却继续望着外面远处的地方,然而,他的眼睛迅速地眨了几下,并将嘴唇紧紧抿住,他这是在把他的自尊不允许他流的眼泪吞进了肚子。
“——波利斯少校向您表示他的愿望,但愿您能考虑作为他的宾客上那条船去,”乔伦说,“他说,若能与像您这样一个勇敢与高贵的战士分享他的座舱,那将是他的荣幸,他还希望您能恩赐他以与他共同渡过那长长的旅途时间教导他更多的关于我们的人民的事的荣幸——”
“我们的人民?”格拉尔德的嘴唇翘了起来。
“——以及我们的生活方式及习俗,这样当你们到达目的地时他能够更好地为他们服务。”乔伦说,不理会他中途打断。
“你意思是说,当我们到达奴隶集中营时!”格拉尔德冲口而出,“而是我们中有一部分人!”他尖酸地加了一句,把头扭到一边不看乔伦,“我猜想,卖国贼,你就可以回到你的朋友们那去了——”
显然,波利斯少校听明白格拉尔德那些尖刻的话了,他摇摇头,表示对一个显然的误解觉得遗憾,于是他对乔伦说了点什么,然后——打了个手势——招来一个卫兵把手铐给打开了。
格拉尔德猛地把手往回一抽,断然拒绝给他开锁,愤怒地说:“我的人民被铐住多久,我也会铐住多久!”
“殿下,”神父萨扬插嘴进言,说话时压低了嗓门,但却坚定地说,“我请您记住,既然现在您父亲已故,您就是您的人民的领袖,人民把他们的信任都放在您身上了,并且——把您视为他们流放中的领袖——您要时刻把他们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中,您不能老记着仇恨,那于事无补,相反却会助长更多的仇恨,把我们带回到这个——”助战者用他那变形的手做了一个姿势,指了指周围这一片废墟。
格拉尔德王子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站在他身边的萨扬都能感觉到他强壮的身体在颤抖,看到他骄傲的嘴唇翕动,他正斗争着要战胜自己自尊心、自己的愤怒与痛苦。
“我知道我不大懂政治,殿下,”萨扬继续说,“但是我是以一个自己遭受了许多痛苦也看见别人遭受过许多痛苦的人对您说这些,我希望这种折磨尽早结束。并且,您还记得吧,我正尽自己——受您的邀请——作一个顾问之所能。我知道,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替代品,代替不了那个在临终把我推荐给您智者,但我相信,红衣主教拉迪索维克也会向您提供相同的建议。”
格拉尔德低下了头,泪水不知不觉地止不住往下流。他咬住嘴唇,既不能也不愿回答。波利斯少校焦急地看着他,又对乔伦说起话来,从他自己的声调中可看出他所说的一切是真实而又诚恳的。
乔伦一边听,一边点头,一边翻译:“少校再次向您发誓,我们的人民不是奴隶,您将被送往新安置营区,在那您将会适应您将在那儿生活的新世界。最后,要是认为明智可行了的话,您可以到您愿意去的地方,住在您愿意住的任何地方,以您认为合适的任何方式生活。当然,只有一个限制——那就是不要再回这个世界来。这全是为您自身的利益着想,这块土地上频繁出现的暴风雨以及猛烈的性质使得它实际上已不可能适合任何人在这居住了。”
听到这句话,萨扬觉得自己看到葛雯德琳忧伤地笑了笑,靠住她丈夫更紧了。乔伦继续说话时,他围住她的手臂搂得更紧了,而他坚定而又毫不退缩的目光一刻也没有从格拉尔德的脸上移开过。
“尽管您的魔法功力现在似乎没有了,这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集中魔法的中心了,彼岸世界聪明的统治者知道,到时候,魔力会回到你身上的。既然魔法再次在整个宇宙中弥散开来,他们认为,你的功力一定能找到某种方法成长得与它们在古时候一样强大,我们的人民可以成为彼岸世界的巨大宝贵财富。”
“我们也可能成为巨大的危险。”格拉尔德阴沉地说了一句。
波利斯少校用他宣告的手势加强他的语气回答了他的话。
“少校表示这一切都是真的,”乔伦说,“他知道,滥用权力且企图为自己的个人私利而使用权力是某些人的本性,像孟举那个魔法师就是这样的人,但他也知道,有人为了人民的利益而牺牲他们自己,他们为了让这个世界——所有的世界——变得更好而鞠躬尽瘁,这也是他们的本性。”
似乎此时萨扬本来想说话,但是乔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继续说话。
“少校接到消息说,其他与孟举合谋的魔法师并没有因他们的主谋已死,或是他要把他们——全部——出卖出去的事实而住手,他们逃到秘密的地方躲藏了起来,并且正谋划着,现在魔法既已回到宇宙之中,他们将利用他们会因此重新获得的力量继续战斗。”
“詹姆斯。波利斯并没说,但我要加上一句,”乔伦平静地说道,“在某种程度上,这些邪恶的术士的产生我们有一定责任,因为正是我们把他们从我们的社会里铸造了出来,当然,在外面那儿的术士会视您及所有像您一样的人为威胁,因此他们会采取一切行动要消灭您,彼岸世界的统治者们希望我们的人民能帮助他们找到并将他们消灭干净。”
“当然,殿下,”萨扬说时带点善意的讽刺,“在我们当中有许多像大主教万亚那样的人,他们毫无疑问将尽快且非常成功地建立他们自己的控制新世界的政权,所以,我们也需要强大有力和令人尊敬的人,像您和波利斯少校这样的人,携起手来,你们一定能够取得许多好成就的。”
葛雯德琳向前了迈了一步,把她温柔的手放在格拉尔德的胳膊上,说:“仇恨是有毒的土壤,在那上面什么也生长不出来,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强壮——种植在这样的土壤里,必定会枯死掉。”
格拉尔德眉头耷拉着,眼睛直视前方,面部的表情既严肃又苛刻,少校又打手势叫人打开手铐,卫兵也再次走向前,王子仍然把手紧靠在身边,把它们掩在他那身撕破了的、血迹斑斑的长袍里,然后,慢慢地,不情愿地,他伸出了他的双手,卫兵取掉了手铐,格拉尔德那骄傲的目光才不情愿地转过来望向波利斯少校。
尽管这个矮壮的少校甚至还没有格拉尔德的胸脯高,但他的肩膀却与王子的一样宽厚,这两个男人年纪差不多,都在三十多岁,并且——尽管其中一个穿的是红色天鹅绒,外罩丝马甲,穿着紧身裤,另一个穿的是黄褐色卡其布制服——在他们俩之间有极为相似的地方,显示在他们各自笔直的站姿里,显示在他们真诚和直爽的举止中。
“我将接受您提出的条件,波利斯少校,”格拉尔德生硬地说,“我将尽我所能帮助您……来了解我的人民,并且,反过来,我……也会”——他吞了一口口水,又继续生硬地说——“学说你们的语言,但是,我还有个条件。”
波利斯少校认真地听着,脸上稍稍有点阴沉。
“第一,要准许我的顾问,神父萨扬,留在我的身边。”格拉尔德严肃地看着萨扬,“要是您愿意的话,神父?”
“谢谢您,殿下。”萨扬直接了当地说。
再没有比这更容易安排的事了,波利斯少校原先自己正要向王子提这个建议的。
“第二,我的人民身上戴着的锁链和手铐必须都取掉,”格拉尔德语气坚定地说,“我会跟他们谈话。”看见少校眉头皱起,王子加了一句,“并且,在此我发誓——如果我们真的受到像您所说的那样的礼遇——我们就不会给您和您的统治者们带来任何令人震惊的事。我还要求允许我们——暂时地——自己管理自己。”
波利斯少校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点了点头,又对乔伦说话。
“他本人同意了,”乔伦说,“但是他不能代表他的上司们意见,但他相信,你们两个一起合作,一定能说服彼岸世界的统治者,这是所有关系到的人的最佳利益的事。”
“先生,请,伸出您的手,来吧?”詹姆斯。波利斯少校绞着舌头说,结结巴巴地用格拉尔德的语言说出这些词语来。他伸出了他的手。
慢慢地,格拉尔德伸出了他的手,在他这么做时,他手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手铐留下的痕迹。他曾经经历过的极度痛苦仍记忆犹新,因此,格拉尔德迟疑了一会,手也颤动了起来,看上去他是要拒绝接受少校的礼遇,萨扬在一旁屏住了呼吸,心里边暗自祈祷起来。
格拉尔德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平平的、坚定的线,他把他衬衣那褴褛的衣袖拉下,盖住了他的伤疤,然后伸手接住了少校的手,詹姆斯。波利斯也紧紧抓住格拉尔德的手,嘴角上挂着微笑。
葛雯德琳把头倾下来听只有她能听得到的声音,然后微笑着望着他们俩:“亡灵们对我说,你们今天所缔结的友谊将成为彼岸世界的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以后还有很多次是出自你们俩各自的意愿,在给你们的宇宙带来秩序的斗争中,为他人奉献自己的生命的传奇故事。可是,正如善可能会随着魔法的回归而发展壮大,恶也可能会随之成长,甚至很可能会超出你们所能想像的地步。但只要你们互相之间有信心,并且对上帝有信心”——她看了一下神父萨扬——“你们就一定会取得胜利。”
波利斯少校因感到自己在接受亡灵们指教而觉得尴尬和似乎有点儿狼狈,赶忙清清嗓子,大声对卫兵们发号施令,在向王子、神父萨扬、以及——最后一位,但却是最受尊敬的一位——乔伦打了招呼之后,就转身离开,踏着步子走开去执行其它职责去了。
格拉尔德看着他离去,显然对他的握手的力度和他笔直的军人姿势留下了良好印象,王子自己微微一笑,然而,当王子看到乔伦在看自己时,他的笑容消失了。
王子看到乔伦要对自己说话时,他做了一个愤怒而又猛烈的动作,止住了乔伦。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王子冷漠的眼睛盯在乔伦肩膀上方的什么地方,“你答应过我说你有力量拯救我们的世界,但是你没有这么做,相反你却故意地毁灭了它。得啦,我知道!”看到萨扬试图插进来,王子急忙抢在前面说,“我听说过你的原因了!神父萨扬解释过你为什么要做出把魔法释放到宇宙中去决定的原因了,也许,很久以后,我会明白的吧,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乔伦,永远都不!”
格拉尔德王子向葛雯德琳冷冷地鞠了一个躬,转过身来拔脚就走,要不是乔伦抓住了他,他就已经走掉了。
“殿下,听我说,我不乞求您的宽恕,”乔伦说话的时候看见王子的脸变得冷淡而又坚决,“我自己都觉得难以饶恕我自己,似乎那个预言实现了,是不是我命中注定要这么做的呢?或是我还有其它选择?我相信我是可以做一个选择的,正如其他人一样。但这正是因为我们大家都做出的各种选择才造成了这一切的发生,您看,我终于理解了,预言不像一个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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