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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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国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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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叫昨天那位老伯过来。”
  “老伯?”
  “就是庆国来的,姓松山的那位。”
  男人们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
  “叫他来,他有看到行李。”
  其中一个男人像个门神似地站在门口,对着背后的年轻人用下巴指一指。年轻人跑着离开了走廊。
  “你左手的包袱是什么?”
  “这里面没有钱。”
  “让我检查检查。”
  “先等老伯过来。”
  阳子断然地说,而男人则用怀疑的眼光瞧着她。很快地,吵闹的脚步声响起,年轻人回来了。
  “他不见了。”
  “不见了?”
  “行李也不见了。那个老头跑掉了啦!”
  挡在门前的汉子咂咂舌头,阳子听着那声音,咬紧了牙关。
  ──就是他。
  是那个老人干的。
  阳子闭起眼睛。连同样身为海客之人都背叛自己。
  他是不能原谅阳子在战后富裕的时代中成长?还是不能原谅阳子没有语言障碍?又或许他根本一开始就有这个企图了?
  她还以为发现同伴了,而且本来还相信老人也有同样的想法。被达姐所骗,让阳子没有勇气再去相信这个国家的人,没想到连同样是海客的诚三都背叛她。
  心头的苦涩一点一点地累积,怒气唤醒了阳子体内那片怒海的幻影。她觉得自己就将要变成某种野兽。
  阳子在巨大的打击下冲口而出。
  “就是他偷的!”
  “他是个流浪者,八成是对这里没兴趣了吧!”
  “你不要强词夺理推到他身上。让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阳子紧握住剑柄。
  “我是被害人耶!”
  “我们这儿可是做生意的,怎能让你白住啊!”
  “是你们管理不周。”
  “少罗唆!把那个给我。”
  男人正伺机而动,阳子便摆好姿势,用手把布包抖开。只见从小窗照进来的光将剑身映得闪闪发亮。
  “你、你想干嘛?”
  “让开。我说了我是被害者啊。”
  年轻人大喊大叫着跑远,单独被丢下的汉子则慌张得直跳脚。
  “让开!想要收钱的话,就去向那家伙讨。”
  “你老早就计划好了对吧?”
  “我说不是就不是!等你抓到了老伯,再从行李里头拿钱来付吧!”
  她将剑往前一送,男人向后退。她继续威胁地逼近三步,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阳子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
  多半是那个年轻人去搬救兵了,有好几个人追过来,阳子一边挥剑吓吓他们一边冲向客栈外,拨开人群向前跑。
  她觉得手臂好痛,就在被老人紧紧用力抓着的地方。
  这是个教训,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
  Ⅴ
  从那以后,她又开始继续着餐风露宿的旅程。
  不知不觉就沿着大路到了下一个城镇,可是身上没有钱,既不能投宿也不能吃饭。虽然应该可以进城像难民一样睡在城墙下,但一方面有守卫在城门口站岗,一方面阳子再也不能忍受混杂在大批人群中的痛苦。
  她在这里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会伸出援手。
  这里没有任何人值得阳子信任。
  她觉得与其上当受背叛,还不如边挥剑赶妖魔边在野外露宿算了。
  ※       ※       ※
  换了装扮之后她看起来不像女的,人家也常常把她看得年纪更小。这里的治安很差,有好几次她都被神色凶狠的混混们盯上,但要她举剑对着别人吓唬,她已经再也没有一丝手软。
  白天走着走着要防备擦身而过的人们,夜里走着走着要和妖魔奋战。晚上睡觉时说不定会有妖魔突袭,她便自然而然地过着白天睡觉夜里上路的生活。
  沿着大路旁的庐中也有卖食物的人家,但仅限于白天,更何况阳子的身上没有钱,当然也就没有饭吃。
  有几次她耐不住饥饿,压抑着厌恶去找工作,但是有大量难民涌入的城镇里已没有工作机会。再说她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更不可能有人会雇用她。
  ※       ※       ※
  妖魔每晚都出现,有时甚至连白天也会现身,逼得阳子很头痛。疲倦和饥饿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而更让阳子困扰的,是宝剑显现的幻影,还有那只苍猿。
  看着母亲哭泣的样子让她心痛,苍猿则继续地诱惑她死了比较好。然而这些都赢不了她看看母亲、看看自己曾经生活之处的渴望,赢不了至少和人说说话的渴望。
  剑上显现的幻影必定是在晚上到来,而且会呼应着她想家的心情。是宝剑不可思议的力量碰巧在夜晚出现,还是根本就只会发生在夜晚?阳子对此毫无头绪。
  妖魔接连不断袭击、无暇思念家乡的夜,让身体倦怠,终于有一点空闲的夜,让心灵疲惫。她也明白只要剑发光时不要去看就行了,却又硬不起心肠。
  于是阳子今夜也注视着开始浮出磷光的宝剑。她从妖魔手中逃出,弯进了山里,背靠着一棵白色的树。
  深山里偶尔可以发现这种白树,它和阳子所知的任何一种树都不同。树皮几乎是纯白的,树干直径虽有一间屋子那么粗,不过却很矮,她觉得最顶上的树枝应该也不超过两公尺。
  没有叶子的树枝低得垂到地面,细虽细却极为坚韧,即使用剑也砍不断,简直让人以为这是棵用白色金属做出来的树。枝上长着黄色的果实,像被焊接上去一样,拔也拔不下来。
  白色枝桠即使在黑夜里看来都光亮洁白,要是有月亮就映得更加雪白了,阳子很喜欢这种树。
  树枝虽然低矮,不过拨开钻到树干旁,树根上就有个可以坐下来的空位。只要待在白树下,妖魔的攻击不知为何就会变得断断续续,野兽更是完全不再来袭,让她可以休息一下,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钻到树下、背靠着树干的阳子,正注视着宝剑。距离在拓丘遇见老人已经超过十天了。
  宝剑放出淡淡的光芒,把附近的树枝映得皓白皎洁,果实则发出金光。
  自然而然又在等待着母亲身影的阳子,眼前出现了好几个移动的人影。
  许多人。黑衣服。年轻女生。宽阔的房间和成排的桌子。
  ──是教室的景象。
  教室中,穿着制服的少女们聚在一起。这是寻常的下课光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发型、熨烫得整整齐齐的制服、干净又白白嫩嫩的皮肤,和自己相较之下,对比实在太强烈了,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听说中岛离家出走耶!”
  朋友熟悉的声音起了个头,七嘴八舌的吵闹声顿时涌进阳子的耳朵。
  “离家出走?不会吧?”
  “是真的,是真的。中岛昨天不是请假吗?就是因为她离家出走了。昨晚中岛她妈妈有打电话给我,害我大吃一惊。”
  (这是前一阵子的事了……)
  “吓死人了。”
  “她是班长耶!”
  “果然,人家都说外表正经的人,背地里才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花样。”
  “说得也是。”
  阳子觉得更好笑了。这和自己的处境简直风马牛不相及。
  “听说有个奇怪的朋友来学校接她,而且还是个很可怕的男人哦!”
  “男的?哇塞!”
  “会不会是私奔啊?”
  “也有可能。对了,教师办公室的玻璃不是全都破了吗?据说那就是中岛的朋友弄的。”
  “真的假的?”
  “喂!什么样的男人啊?”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个长头发还染起来的家伙,穿得披披挂挂打扮得很奇怪。”
  “其实中岛是搞重金属的啦!”
  “原来如此啊!”
  (景麒……)
  阳子面对着这些吵嚷,像个鬼魂似地动也不能动。
  “我就说嘛,她那个头发一定是染的啦!”
  “她不是说天生的吗?”
  “一定是骗人的,哪有人天生就是那种颜色啊?”
  “可是……听说她把书包和外套留在教室耶!”
  “咦?真的吗?”
  “昨天早上森冢发现的。”
  “这不就是私奔吗?只献上自己的身体……”
  “你耍蠢啊?不过,这样就不是离家出走,而是失踪了吧?”
  “好恐怖哦……”
  “再过一阵子车站前面就会贴出海报了。”
  “会竖一个看板,然后中岛的妈妈就会在街头发传单。”
  “她会说:请帮忙找找我的孩子!”
  “你们这些人哦,讲这些不负责任的话。”
  “管他,反正和我没关系嘛!”
  “一定是翘家啦!”
  “对咩对咩,其实那种好学生才特别容易走错路说。”
  “我看是私奔啦!因为她太死板了,一旦燃起熊熊爱火就昏头了。”
  “够了没啊?你和中岛交情不是还不错吗?”
  “哪有,不过是讲讲话而已。说真的,我并不是很喜欢她。”
  “我懂,摆个好学生的架子。”
  “就是说嘛!”
  “还说什么爸妈管教很严,她还以为她是千金小姐啊?”
  “脸皮有够厚。不过,可以抄她的作业就蛮不错的。”
  “对喔,真的耶!其实今天的数学讲义我还没准备说。”
  “啊~人家也是啦!”
  “有没有人写好了?”
  “要是中岛就一定有写。”
  “阳子~快回来吧!”
  哇的一声,她们开心地爆笑出来。突然间原本清晰的景象变模糊了,眼睁睁看着它扭曲、消失。它闪了一下,然后视线又变清楚,然而阳子眼前只剩下失去光芒的剑身了。
  Ⅵ
  阳子把剑放下,觉得手好沉重。
  她心里的某处终于明白,自己一直称之为朋友的那些人,其实并不是朋友。
  人生仅有很短暂的一段时期,会和被关在狭小牢笼里的同伴相聚一堂,等到年级变高分班了,彼此也就遗忘,毕了业也不再见面。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想到这里,她掉下眼泪。
  虽然有朝一日必定会体悟到这只是短暂的关系,但心里仍不免期待,其中仍会隐藏着一些真心吧?
  如果可以,阳子真想跳进教室,告诉大家自己的处境,这样她们会如何反应呢?
  这些生活在遥远世界、和平国度的人,她们一定也会烦恼和痛苦吧?一思及此,阳子打从心底笑出来,睡在地上蜷起身体。
  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彻底切断,孤伶伶的,百分之百孤伶伶的,蜷起身体的自己。她感到真切的孤独。
  每当和父母吵架的时候、和朋友不愉快的时候、单纯因伤感而沮丧的时候,口中就会抱怨自己好孤单,这实在太幼稚了。她有家可归,没任何人与她为敌,而且有东西能抚慰她的心灵,就算那样东西消失了,也一定能马上再交到朋友,即使那只是表面上的朋友。
  这时,不管听了多少次都觉得刺耳的难听声音响起,阳子继续蜷着身子,皱皱眉头。
  “所以我说你回不去了。”
  “你很吵。”
  “要是回得去的话,你就回去看看嘛!回去之后可是没有半个人在等你哦!这也没办法,谁叫你是个不值得等的人。”
  猴子和剑的幻影多半有某种关联。苍猿必定是在看见幻象的前后现身,它并未特别加害自己,只是用刺耳的声音和语气净说些她不想听的话。或许因为如此,冗佑才没有任何反应。
  “──妈妈在等我。”
  先前在幻象中见过、母亲抚着绒毛娃娃哭泣的身影浮上眼前。就算她称之为朋友的同学当中,并没有真正的朋友,但至少母亲会真的站在阳子这一边。一股思念之情立刻涌起,让她胸口好痛。
  “妈妈在哭,所以我总有一天一定要回去。”
  猴子笑得格外大声。
  “因为她是个母亲啊!孩子不见了当然难过嘛!”
  “……这话是什么意思?”
  阳子抬起头,只见短短杂草覆盖的地面上,苍猿的头就出现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可不是因为你不见了才难过,她只是觉得失去孩子而伤心的自己很可怜,这一点你还不懂吗?”
  胸口一紧,阳子无法辩驳。
  “就算她的孩子不是你,而是个更差劲的小孩,做母亲的一样会伤心。母亲就是这样的生物啊!”
  “你住口。”
  “表情不要这么吓人嘛!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猴子用咯咯的刺耳声音大笑。
  “就像养了很久的家畜一样,养久了总会有感情嘛!”
  “住口!”
  她轻轻起身,把剑拿好。
  “好可怕,好可怕哟!”
  猴子还是继续笑着。
  “想念爸妈是吧?那种爸妈有啥好想的?”
  “我不要听。”
  “我都知道,你只是想回家,并不是想见爸妈对吧?你想回到温暖的房子、有人支持你的地方。”
  “你说什么?”
  猴子咯咯笑道。
  “你其实是想,爸妈的话就不用担心他们会背叛了,对吧?那不跟饲主一样吗?”
  “乱讲!”
  “你就跟猫啊狗的一样,只要乖乖的能被人家疼爱就够了,顶多是咬咬主人的手、把家里搞乱罢了,反正他们为了面子也不会把你赶出去。不过相信这世上一定有很多想要偷偷把孩子勒死的爸妈。”
  “胡说八道!”
  “是吗?真的是胡说八道吗?”
  猴子故作淘气地瞪大眼睛。
  “说他们只是因为疼爱小孩自己才有成就感,的确是胡说八道,应该说他们很爱扮演为了小孩着想的父母才对。”
  咯咯咯的嘲笑刺激着耳朵。
  “够了!”
  “你也一样,不是吗?”
  阳子摆在剑柄上的手停住了。
  “你对扮演好孩子很乐在其中吧?听爸妈的话,难道就代表你认为爸妈说的话是对的吗?你只是怕反抗他们会被赶出去,所以才讨好饲主,不是吗?”
  阳子猛地咬住嘴唇。虽然不至于担心被赶出去,不过她知道自己会担心被骂、担心家里气氛沉重、担心想要的东西爸妈不帮她买、担心被处罚,不知不觉间就开始看爸妈的脸色。
  “你这个好孩子是假的。你不是好孩子,你只是怕被抛弃所以才扮演成爸妈心目中的好孩子。你的好爸妈也是假的。他们不是好爸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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