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药房来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我为病人把过脉后,发现症状很复杂,不但中了毒,而且还有严重内伤,像是被传闻中某种歹毒的毒功所伤。我没学过武,对武林各派的武功路数不清楚,不知道有什么毒功。其实当时即使知道也无能为力。病人危在旦夕,我又是第一次遇到,没把握治好,只有对病人家属说,这种病症治不了,要他们将病人抬走,另请高明。
可是他们不愿抬走,说我是荆湖有名的神医,如果在这里治不好,别处更没有希望,要我死马当活马医,万一治不好也没关系,决不怪我。
他们的信赖,激起我的豪气。我本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之所以拒绝,是因为病人生命垂危,不能耽搁。既然他们不愿走,要我死马当活马医,便尽人事应天命,就答应了。
我不接这个病人还好,一接,人命进了屋。开始我试探着给病人配了付清淤解毒药,病人喝后不久开始呕吐,这本是好现象,但是病人呕吐不止,而且越吐越厉害,开始是肠肚里的东西,接着是血水,后来是大口大口的血,不管用什么药,都无法止住。我尝试按穴止呕,可一接触穴道,病人便痛得哇呀大叫,呕吐更加厉害,最后只有作罢。
病人呕吐了近一个晚上,不到天亮便死了。病人死后,其家属与亲友将责任推到我头上,说病人是我害死的。他们在死者背上发现一个乌黑的掌印,说是我治不好病人的病,怕传出去砸了招牌,便将病人打死,制造原来病人早已重伤、无法医治的假像。
他们早有预谋,有心栽赃,我百口莫辩。他们砸了药房,将我送到官府。后来是西城外的张员外极力为我说项、疏通,才免却牢狱之灾。
出了这种事,夏口不能再待了,从官府出来,我便收拾行李离开。谁知,出城不久遇上两个蒙面人,一见面便要我性命。也许命不该绝,千钧一发之际,你父亲来了。他当时准备进城,见两人追杀我这个手无寸铁的走方郎中,大抱不平,拔刀相助,拼死从两个蒙面人手下将我救出,并从两人口中得知,请他们追杀我的是两家药房的主人。
原来两家认为我治好他们无能为力的疑难杂症,是砸他们招牌,十分恼火,但是明里又不好找我麻烦,到哪个药房看病是病人和他家人的事,外人无法干涉,于是便设计陷害我。他们找来一个被五绝掌打伤的病人,要我诊治。五绝掌是一种极其歹毒的毒掌,须有独门解药才能救治,用其他方法,无异怀薪救火,只会加速死亡,这我事后才知道。
他们毒计得逞后,将我送入官府,准备让我死在狱中。谁知西城外张员外因我治好了他久治不愈的不育症,心存感激,设法将我救了出来。他们知道后不甘心,便派人来城外追杀。
你父亲听后义愤填膺,当即便要进城为我讨公道。我怕事情闹大,强龙难斗地头蛇,阻止了。你父亲原是准备北上,救了我后,担心两家再派人来找麻烦,打消北上的念头,陪我一路南下,直到出了荆湖北路地界,才放心让我离去。
这样,我与你父亲成了莫逆。
你父亲临终前托你吴伯伯捎信给我,要我为你找位好师傅,将你培养成武林高手,替他扬眉吐气,雪耻解恨。你父亲临终的遗愿,我自然得尽力去完成。我不是武林中人,对武林中谁的武功最好不清楚,但是以前认识一些在江湖上走动的武林人士,于是便向他们打听。谁知他们也不清楚,有的说这个好,有的说那个强,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无奈中我想到了少林寺,听说少林寺出来的武僧,个个武功高强,如果将你送去少林寺,应该不难练出一身好武功。但一打听,发现也不适合,少林寺提倡的是强身健体,对外一般只传普通的防身术,真正的武学绝技不轻易外传,除非出家当和尚。我与少林没有什么渊源,他们不会因我破例,只有打消这个念头。
后来,我想到了南岳的无痴大师。无痴大师是我在南岳采药时认识的,他半途出家,出家前也是武林中人,武功相当好,据说一掌可以将一块千多斤的大石头击为粉碎。我求他收你为徒,谁知他曾经发过誓,有生之年不再收徒,于是只有请他给你介绍一位师傅。他虽认识不少高手名家,可对武林中谁的武功最好同样不清楚。不过,他答应传你内功心法,说等你基础打好了,再去寻访名师。你六岁开始修炼的「干元罡气」便是他传授的。
那时我对武功一窍不通,表面上是我教你,其实是现学现卖,照无痴大师的讲解来传授。我熟悉人体经络、穴道,他一讲解便能明白。后来,吴伯伯来看你。我知道你吴伯伯是江湖中人,同时也是武林中人,便请他为你寻访明师。可是你吴伯伯对武林中人了解有限,不知道谁的武功最高,但是答应给你找些拳经剑谱来。
「医痴,我来说吧。」吴子纯接过黄易的话,道:「我只能算半个武林人,除了轻功马马虎虎过得去之外,其他都不怎么样。小龙儿,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
凌玉龙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吴子纯道:「我知道你师傅不会说。我是大盗,江湖上有名的独行大盗。」
黄易插言道:「你吴伯伯是个侠盗,所盗的都是不义之财,盗来后亦是救济孤寡老弱、贫苦之人。当年包龙图陈州放粮,你吴伯伯连盗三家大户,将盗来的近万两黄金全部换成粮食,送给包龙图赈灾。十年前,狄元帅奉旨平定广源侬智高叛乱,你吴伯伯协助他夜夺昆仑关。」「这些陈年旧事不要说了。」吴子纯手一挥,道:「什么侠盗不侠盗,反正是个贼,官府抓到便要砍头。不过,对盗贼这两个字我不忌讳,只要行止有道,无愧于心,做盗贼又何妨,至少比那些名义上是大侠,实际上却是大盗的伪君子强。我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叫侠盗也好,叫强盗也罢,只要不叫小偷便行。」
黄易笑道:「你吴伯伯不但是侠盗,而且是江湖上著名的大盗。那些为富不仁、巧取豪夺的豪富大户,听到『鬼手神偷』的名号便头痛。」
吴子纯颇为自豪道:「不错,我是个大盗,每年都要做一两件案子,但从不小偷小摸,三、五几十两银子,我懒得动手,要干便干大的。不是我吹,要说偷盗这一行,当今世上还没有人能胜过我。不管你皇宫大院,还是王侯府第,没有什么地方我不能出进,便是那些一般盗贼望之胆寒的所谓武林世家,也照样来去自如。近二十年,我做了数十件案子,未曾失过手,虽有不少人怀疑我,但没有证据,莫奈我何。你师傅要我帮你找师傅,我便想起曾经偷盗时见过不少拳经、剑谱之类的武功秘笈,心想如果将它们弄来,让你照着练,可能比你跟师傅学还要强?跟师傅学,即使师傅倾囊相授,你最终也只能学到他的那点东西,很难成为绝世高手。如果你多看些拳经剑谱,兼采各家之长,这样便不难成为绝顶高手。」
黄易道:「玉儿,吴伯伯为了你能练出绝世武功,几乎跑遍天下武林世家,不管关内、还是关外,甚至西夏、大理,凡是武林有些名气的人家都去过。你所学的那些拳经剑谱,除了『落魄三式』和『干元罡气图解』,其他都是你吴伯伯找来的。你之所以能练成今日功夫,多亏你吴伯伯,要说师傅,吴伯伯才是真正的师傅。」
吴子纯摆手道:「医痴,你不要将我扯上。小龙儿能练出现在这身本领,主要是你的苦心培养和督促。我老偷儿只不过是顺便偷了几本拳经剑谱而已。」
黄易道:「你还说,那次在河东并州,为了盗一本枪谱,差点老命都丢了。」
吴子纯急忙摆手道:「别说了,那次是我吃坏了肚子,眼看东西便要到手,谁知肚子不争气,突然放个响屁,将他们惊动了。这是我一生唯一一次失手。」对这次失手似乎很忌讳。
听到这里,凌玉龙眼睛湿润、热血沸腾,唬地站起身来,双膝着地,朝两位老人跪下,道:「师傅,吴伯伯,你们俩老为了玉儿成才,费尽了心血,这份恩德玉儿将铭记肺腑、永世不忘。师傅,从此以后您老人家便是玉儿的义父,吴伯伯,您老人家从此便是小龙儿的师傅。义父、师傅在上,受孩儿一拜。」说完,磕了一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黄易与吴子纯急忙起身将凌玉龙托起。
吴子纯道:「小龙儿,你师傅从小将你抚养大,教你识字习武,费尽心血,特别是为了让你能练出一流的武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你师傅原来不会武,为了让你弄明白那些拳经剑谱,到处找高手名家请教,弄明白再回来给你讲解,三四十的人开始学武,其中的苦楚可想而知,你叫义父完全应该。但是,我老偷儿你绝对不能叫师傅。」
凌玉龙道:「若不是您老人家弄来这么多武功秘笈,小龙儿怎能练出今天这身功夫?小龙儿能有今日的成就,完全是您老人家所赐,您老人家理所当然是小龙儿的师傅。」
吴子纯正色道:「我说小龙儿,你要知道,我是江湖上有名的偷儿,往后你在江湖上行走,别人若知道是我徒弟,会看不起你。」
「偷儿又怎么样?您老人家不是说过,大丈夫处世立身,光明磊落,顶天立地,只要心中无愧,又何在乎他人说长道短、看不看得起?」
吴子纯道:「不行,绝对不行。你若是看得起我,以后仍叫我吴伯伯,若叫师傅,再也不见你了。」
黄易一旁插言道:「玉儿,便依了你吴伯伯吧。其实怎么称呼并不重要,关键是要心里记得。」
凌玉龙道;「吴伯伯,您对小龙儿这么好,小龙儿真不知将来怎么报答您老人家。」
吴子纯道:「将来在外面遇上好酒,给我留上一壶便行了。」
黄易道:「玉儿,现在应该明白一切了吧?」
凌玉龙道:「玉儿还有两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黄易讶道。
凌玉龙道:「不知『落魄三式』是那位前辈赐予的?」
黄易笑了笑,道:「『落魄三式』是一个江湖人临终给我的,他从何处得来,不清楚。」
凌玉龙道:「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又是哪处寺庙、道观的人?」
「你说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黄易笑了笑,道:「不戒师父原是河东五台山和尚,因为不戒酒肉,被寺里主持赶出来,成了野和尚。于是,他索性以不戒之名云游四海,云游到湘乡黄龙山金子峰时,被山顶的景致迷住。他想自己是个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野和尚,何不在此建个庙宇,老了也好有个栖身之所?于是向当地乡绅提出借一块袈裟之地建庙宇的建议。」
凌玉龙道:「借一块袈裟之地建庙宇?」
黄易点头道:「不错。当地乡绅见他只借一块袈裟大的地方,便答应了。他们与你一样,想看看这和尚怎么在一块袈裟大的地上建庙宇,便跟随不戒师傅登上山顶。不戒师父站在山顶,将袈裟往空中一掷,袈裟飞上天空将整个山顶的光线遮住了。当地乡绅以为是佛祖降世、神仙下凡,不但将山头送给他,而且还出钱为他建好庙宇。五年前,我上金子峰采药时认识了他,因是近邻,又谈得来,便成了方外之交。我知道他功夫好,所以请他来试试你的武功。」凌玉龙道:「难怪第一次他与我缠斗那么久才使出看家本领,而且还手下留情。」
黄易道:「你虽练了一些武功秘笈,但是如何应用,毫无经验,如果他一开始便施展绝技,你还有机会表现?」
凌玉龙尴尬笑了笑,知道义父说的很对,如果不戒师父上次一开始便使出最后那三招,自己可能一招都接不了。
黄易又道:「玄清道长是个云游道士,据说原是摩尼教的高手。」
凌玉龙道:「摩尼教是什么帮派?」
吴子纯道:「摩尼教是波斯传入我国的一个教派,唐初开始在内地流传,现在它是天下最大的教派,教徒遍布各地,但叫法不一,有的地方叫明教、明尊教,也有的地方叫末尼教。京西河南府和河东并州府有唐时敕建的摩尼寺,江陵城外现在还有摩尼教的大云光明寺。」
黄易道:「玄清道长是不戒师父的朋友,我在不戒师父那里认识的。据不戒师父说,玄清道长的武功不在他之下,曾会过不少江湖高手。因我曾经为他看过病、配过药,算是欠一份情,所以这次不戒师父将他请来了,今天大概是他第一次失手。」
凌玉龙点了点头,心道:「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
黄易又道:「玉儿,今天你虽然赢了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但不表明你武功很了得,可以天下无敌了。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虽是武林中的有名高手,但不是顶尖高手,据玄清道长介绍,摩尼教中便有不少人武功比他好。要记住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如传你干元罡气的无痴大师,武功便不会比你差。所以,你要到外面去闯一闯,会一会江湖上那些有名的高手,特别是像无痴大师这样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隐世高人。只有这样,才能开阔眼界、增长见识。如果总是待在山里,不到外面去历练,即使练上一辈子也不会有什么用。也许你自认为很了不得了,一出去便让人打个落花流水。」
吴子纯道:「小龙儿,你义父说的很对,出去后,要想办法会一会武林中那些高手名宿,只有这样,才能知道自己武功究竟如何。」
凌玉龙点了点头。
黄易道:「我请不戒师父和玄清道长来试探你,是想看看你功夫练得怎样,是不是可以出山了。你不同于别人,你出山,是要为父亲雪耻解恨、扬眉吐气。若是一出山便让人打败,不但我这个做义父的脸上无光,你父亲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今天,你表现不错,看样子不会一出去便让人给打败。」
劈柴在墙边敞口的炉膛里呼呼地燃着,熊熊火焰将屋内照得通亮。晚饭后,凌玉龙没有像往常那样外去练功。他明天出山,两位老人有许多话要交代,因此坐在炉边,专心听两位老人讲述江湖常识和江湖上的轶闻、典故。
凌玉龙道:「吴伯伯,能不能将你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