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姨扑通跪到车前,哭道:〃二公子,请处罚我吧,是我,是我杀了秀姑呀!〃她是小嫣的奶母,身份原也甚高,小嫣也不敢轻慢于她,但舒望星作为小嫣的长辈,且为圆月谷第二大宫北极宫之主,即便是戴罪之身,处置她也是完全够格的,故此她不向小嫣请罪,却向舒望星请罪。
舒望星低头叹道:〃秋姨,若想赎罪,便拿出你的全副本领来,对付前面的敌人吧。〃秋姨收泪,望向如霜的草地。
冷月摇曳,寒气逼人,草地却一片平静,静得如梦,如幻。
方岩宝剑出鞘,光华闪动,锋芒亦如霜,雪白;月光之下,那如玉般温润的光泽,居然有些眩目。
小嫣缓缓下车,步向草地。
一步,两步,三步。
三步之后,她的剑光霍然大展,如匹练甩向前方。
与此同时,平静的草地突然一点变化。
似乎只有一点点变化而已。
因为只不过是涌出了一点什么,草地便还是草地。
可那突然涌出的东西,仿佛见风即长,很快长成了人的形状,面目模糊,如阳光下飘浮在空中的黑影子一般,哇哇叫着听来毫无意义的词句,执着明晃晃的利刃,袭向众人。
这突然长出的〃人〃并不是太多,十个八个而已。
这些人武功也称不上极高,论单打独斗,没有一个人能接下小嫣三招,而且对方岩手中发出异样白芒的雪玉剑甚是忌惮,只敢从背后或侧面攻打他,不敢与雪玉正面交锋,若给雪玉伤到,即便不致命,也立时灰飞烟灭,消逝得无影无踪。
但秋姨和水玉、小清等便不行了,她们的剑,明明砍在对方身上,对方却毫无反应,依旧狠命搏斗。秋姨一剑削下对方的脑袋,对方居然还在狠命上前砍杀,浑然不顾砍着的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横竖砍着了自己人不会有事。
更可怕的是,草地上还在不断涌出一点、两点东西!
小嫣、方岩可以除敌,可草地上不断变化成人形的黑影却越来越多,他们杀敌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对方成形的速度。
方岩的背后开始嗖嗖冒起凉气。
小嫣一面喝命众侍女退到车厢边自保并保护舒望星,一面也冒起了冷汗。
越来越多的黑影仿佛永远除之不尽一般,围住小嫣和方岩,甚至围住了渐渐踏入草地之中的马车。
车中,便是舒望星!
一身惊人武学,如今却手无缚鸡之力的北极舒望星!
套车的两匹马和秋姨等人的座骑都是好马,但此时竟哆嗦不已,前膝一软,已然先后瘫倒在草地之上。
比较而言,紫骝马算是最聪明的,居然自行退入结界之中,仿佛料定那些黑影不致侵入结界之中一般。
第二十四章 盲女因舒望星尚在马车之中,秋姨等人紧守着马车,不肯后退。交手多了,也摸着些规律,只须将那黑影的手足俱斩了,那黑影便倒下了,虽是断手断脚乱舞,呱呱乱叫,却基本伤不着人了。
但那黑影越来越多,纷纷袭向马车,挡不胜挡,渐渐有黑影冲入车中,秋姨不得不跃入车中,但车中地方窄小,又有个不能运功的舒望星在,腾挪之际,更是万分不便,眼看黑影越来越多,直裹入车中,秋姨急得大声呼救。
小嫣、方岩也知不妙,但在裹在战团之中,一时哪里脱得开身?
舒望星在秋姨的护卫之下,已退至车厢一角,看着车中的激斗,平静的眼眸之中,渐有冷冽之意。
不知从哪里传来轻轻的笑声,有个女子悠悠道:〃夫君,人家的旁门左道,竟能困住你了么?〃车厢地板忽然裂开,飞出一段白色的刀,偏发出如火花般金黄的光泽,缓缓车厢中划过。
奇迹发生了,车厢之中所有的黑影都不见了。
便如来得突然一般,消失得也极快,所有黑影,像在一瞬间便钻入了泥土,不见一丝踪迹。
黑衣的美丽女子盈盈笑着,一手提刀,一手已挽住舒望星,伏到他肩上。
舒望星低唤了一声:〃小蝶!〃浑忘了身畔还有他人,一把轻拥住她,欢喜无限,早失却了原先的镇定,更顾不得作为一代名侠的沉着风范了。
秋姨虽不曾见到谢飞蝶,也猜到来者必是谢飞蝶了。她看着舒望星长大,知道舒望星自幼所受的严格教育,突然间便明白月神为何这般不喜欢谢飞蝶了。月神辛辛苦苦所教给北极的自持自重自尊,一旦遇到谢飞蝶,便整个的土崩瓦解了。谢飞蝶出身并非正道,显然也懂不少旁门左道的玩意儿了。她眼见车外几名侍女支撑得极是辛苦,尤其是小清,本身便伤势不轻,小嫣、方岩虽一时无虞,但敌手越来越多,一直纠缠下去非力竭被害不可,只得求告道:〃公子,小姐那边,好像对手越来越多了。〃秋姨虽是向舒望星求告,但舒望星不能动手,无非是盼谢飞蝶出手相助而已。
谢飞蝶却顾自笑道:〃那又怎样?我便要看看,那小妮子有什么本事呢,能干成这样,连自己叔叔都设计了,却连召魂术都破不了!〃舒望星掀帘向外看了情势,皱眉道:〃小蝶,我若有功力不曾被制,破这召魂术原没有大问题,现在……〃谢飞蝶撅嘴道:〃我只管救你,她自死她的,与我何干?〃舒望星一捏她的鼻子,笑道:〃怎生还和六七年前一个口径儿?〃谢飞蝶笑道:〃那又怎样了?〃她口中虽是如此说,人已飞跑在车下,左手捻诀,右手挥刀,喝道:〃三魂六魄,何不归道?黄泉路,奈何桥!〃明晃晃的宝刀,挟着无数道如火花般的金芒,席卷过去,恰如一路金风,卷过草地,瞬间吹去了无数阴影。
黑影不见了,呱呱怪叫声音不见了,地上也再不见甚么东西窜出来。
只剩了小嫣、方岩提了剑,怔怔站在草地中间。
天已亮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和煦地照在二人身上,也照在修剪得极整齐的草地上。
草地微见凌乱,却没有一丝血迹,方才那场恶斗,竟像是一场梦。
这时一道红影飘来,飘到草地另一边,那祭坛的前方,却是四人抬的一顶软轿,前后各跟了八名女子,也都身着红衣,年纪从十余岁到三十余岁不等,俱持刀带剑,显然身手不凡。
那软轿犹未停稳,一个持剑的红衣女子已然跃了出来,立在小嫣、方岩前面道:〃便是你们破了我们的召魂术?〃小嫣冷冷道:〃你们是天坎堂的?动作倒是不慢。〃谢飞蝶笑道:〃我倒不是存心破你们的召魂术,只不过我夫君要向贵处借道,妹子不能方便一下么?〃红衣女子笑道:〃你们杀了天巽堂的正副堂主和展家大小姐,重伤了金无荐,还想要我们行方便?你是不是脑子坏了?不然你们各自把各自的双腿剁下来,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饶你们性命。〃谢飞蝶不怒反笑道:〃这年头,居然还有比我当年更猖狂的,看来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了。〃后面有人接着笑道:〃该说是一代比一代更不要脸才是。〃小嫣听那声音甚是耳熟,忙回头看时,却是前日在客栈中遇到的布衣小齐,方岩当时正在房中休养,却是不认识。
小齐坐在赶车人的位置上,挥着马鞭,赶着要马儿起来;舒望星也坐在旁边,微微含笑着,低声道:〃我便料你会跟我上来。会合了小蝶,一路藏在车底,辛苦罢?〃小齐嘻嘻笑道:〃若你还是当年那身负绝学的北极,我才不理你呢。且等我打发了对头再来赌一把吧。〃红衣女子怒道:〃你是什么人?敢和我们天正教做对!〃小齐懒懒道:〃姑娘你可别吓我,爷爷我也不是吓大的。而且我也不想和谁做对,尤其是女人,难缠呀。只不过要是有人欺侮我朋友,还在他落难的时候欺侮他,却是万万不行。〃红衣女子冷哼道:〃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了。〃小嫣笑道:〃你若想跟齐叔叔斗,只怕还得再吃两天米,还是先让本宫陪你玩玩吧!〃红衣女子俏目圆睁,道:〃你瞧不起我么?布阵!〃软轿前后十六名女子得令,红衫飘动,远远已将众人连马车围了起来。她们的步伐看来甚是普通,排列也似很随意,偏偏错落有致,小齐、小嫣等观察片刻,不自觉都有些惊异之色。
小齐道:〃这剑阵是谁想出来的?果是天才呢,静中有动,动中有静,攻则齐攻,援则互援,实是好阵!〃红衣女子笑道:〃怕了吧,可惜已经来不及了!我们师姐妹费了好大心思练了这个阵,正好拿你们试试剑锋!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等你死了,我帮你刻个碑。〃小齐笑道:〃免了!〃言毕已然动手,一剑削向旁边一名女子,他的剑法看来甚是质朴,却快捷无比,旁边两名女子年纪甚轻,匆忙相援,突觉手上一阵巨痛,兵器已然掉落地上。低头看时,却各见一枚骰子嵌入自己腕上,入肉虽是不深,但肌肉及部分经脉已然受伤,眼见一时已拿不起剑来了。
小齐笑道:〃我这招如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舒望星立在他背后,负手而笑,谢飞蝶则正跟丈夫说着闲话,看来根本未把眼前小阵放在眼里。
原来舒望星对剑道造诣极深,又精通阵法,早看出阵中破绽,悄悄叫小齐选了最薄弱的几人下手,用剑是假,用骰作暗器却是真的,果然一击成功。
红衣女子气得满脸涨红,正要喝骂,只听道软轿之中,一名女子缓缓道:〃飞红师妹退下。〃红衣女子立刻走过去,道:〃师姐,怎么了?你放心,我还有好多方法没用呢,够他们玩个几天的了。〃方岩心头叫苦,天坎堂若有相害之心,也无须定要打败他们,只要拖个数天,等乾坤堂主金玉寒、文舆之类的高手来了,圆月谷之人便休想全身而退了。
轿中女子温和道:〃我想问那位齐大侠一件事。〃小齐伸个懒腰道:〃那得看爷爷我高不高兴回答了。〃轿中女子沉默片刻,柔声道:〃齐大侠的名讳,是不是齐若飞,擅使剑,以骰为暗器,人称赌侠?〃小齐道:〃呵,这姑娘的话说得好听,软绵绵像在耳朵里塞了一团棉花一身,真是舒服。这个问题也太简单,回答你一个字吧:是!〃轿中女子这次沉默得更久,红衣女子立在轿外,几次欲催,却迟疑着不敢。
半响,那嵌着珍珠流苏的轿帘拉开,露出轿中那穿着明黄锦衣的美丽女子,凝妆端坐,黯然问道:〃齐公子,不记得我了么?〃小齐齐若飞怔了怔,细看轿中之人,只觉得她美则美已,一对双眸却茫无焦点,分明是个盲女,那茫然的眼神触动了小齐某处神经,他叫了起来:〃啊,你是四年前,那卖身葬父的盲女!〃四年前,大雪纷飞的长安街头,穿着雪白孝服的盲女,守着一张破席裹着的老父尸体,一双茫然大眼,哭得如带雨梨花。
她要卖身葬父,可谁要买回一个瞎子?
小齐当时正要去赌博,敲了敲盲女面前〃卖身葬父〃的木牌,道:〃姑娘,别卖自己了,先到这后面的山神庙等着。等我晚上赢了钱便送给你葬父去。现在给你钱可不行,赌博必定倒霉。〃盲女哽咽道:〃如果你输了,我怎么办呢?〃小齐笑道:〃你记着,我说了晚上送你钱,一定送你钱,赌侠我说话算话。〃其实他把自己的名号漏报了两个字,他的名号是:布衣赌侠。
一直穿着布衣的赌侠,显然不会有什么钱,更显然大部分时候在输钱。
这天小齐又输了。到了亥时,他输得只剩下二十两银子了,只得耸耸肩,步出了赌场,奔向了山神庙。
还未到门口,便听到男子的调笑之声,女子痛苦悲惨的挣扎之声和衣衫被撕裂的破碎之声。
小齐冲进去时,那年轻男子还在对那盲女施暴。
小齐立即出剑。
不想那男子也是高手,虽然不是小齐之敌,竟也能逃逸了去。
临走时,小齐知道了这男子姓毕,是长安毕家的二公子。
险被蹂躏的盲女连件完整的遮身的衣物都找不着,却摸着了毕二公子遗下的宝剑,直往自己胸口刺去。
小齐急急救时,盲女洁白的左乳上,已被扎了一下。
小齐慌忙替她包扎了伤口,裹上自己的外衣,将那玲珑柔弱的身子紧紧搂在怀中,安慰她,温暖她。
小齐记得自己当时说了好多话,盲女仿佛也说了许多话,大致是盲女觉得自己无脸见人,愿意将自己奉献给他,为婢为妾,而自己也浑浑沌沌答应要终身照顾她之类的话。
但最终小齐将盲女抱在怀里整整一夜,却什么也没发生。
天明后小齐给盲女买了衣物,安葬了父亲,看着盲女在父亲灵前低低哭泣,渐渐没有了轻生之念,便替她租了房子住下,又借了一笔银子留给她,交待说自己要去赴一个朋友之约,好久才能回来,然后便走了。
然后小齐又去赌博。
然后小齐忘了这件事。
直到见到轿中这端庄美丽的盲女。
小齐依稀还有点记得当年自己的话,有点尴尬道:〃是你啊!看来你混得不错啊。〃轿中女子微笑道:〃我从来没有学过武功,可我师父精通奇门八卦和各类术法,他把这一切都传给了我,让我自小具备了极高的灵力,却没告诉我该如何用这些来为自己谋生,以致相依为命的父亲死后,我流落街头,甚至连父亲都无力营葬,还险些……我一直很感激你。虽然你食言了。〃小齐苦笑道:〃你不会一直在我给你租的房子里等着吧!〃轿中女子笑道:〃我没有等很久,等了八个月又十一天而已。没等到你,却等到了我的师父,便求师父把那房子继续租下来,在那里留了字,又在房东那里留了话,告诉你到我现在的住址找我。然后我随师父来到了天正教,安定下来。每隔一段时间,或者我搬了住址,我都叫人到那里重新留一张字条,在房东那里重新留话。最近一次,是两个月前的事。〃小齐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舒望星看着轿中女子,目光中却有了激赏之意。他问道:〃姑娘在天坎堂身居何职?〃轿中女子道:〃我么,皇甫教主看在师父的份上,叫我做了堂主一职。这位是我的师妹,段飞红。〃小齐更加说不出话了。
轿中女子却挥了挥手,她的师妹段飞红会意,虽是满脸不高兴,却将所有人都召回了轿边,撤了剑阵。
轿中女子道:〃看在当年救我份上,今日我不便留难于你们,不过,齐公子,前途多艰,如果你还要和你圆月谷的朋友一道,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