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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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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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安国没注意到李善长对自己称呼上的一再变化,坦然道:“我也不是非要与皇上硬顶,只是当日情形,不得不如此。日后遇上这种情形,依然难以绕行。算了,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何必太在乎。当年太师随万岁抗击鞑虏,不也是朝不保昔,我想太师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个人安危吧”。
  “当年老夫,老夫当年哪顾得上,他奶奶的,那时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不拼怎行”!李善长从椅子上坐得笔直,老脸又充满了朝气,看上去已经不像个六十多岁老人。想自己当年,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何等豪气。这几年官越大胆子越小,缩起头来装傻充愣,指望着安渡晚年,为儿孙求个平安。最终还是没有让朱元璋放心。这些年过得可真窝囊,比起面前这个小子,自己这把岁数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想到这,李善长沮丧的心情瞬间清朗,微笑着说:“老夫此番前来,本来还想好心指点你,没想到反而受了你的指点。武侯胸怀,老夫自愧不如。此番逃得一死,当尽力在皇上面前为同僚开脱,多救几个人出来。实不相瞒,老夫这会是奉命而来,这边上没人,咱们也别走那个虚礼,圣旨在这里,你自己看吧”!说完,取出一份黄绢,放到了桌面上。
  武安国打开圣旨仔细观看,上面文四併六,写得十分有文采,不知道是谁替朱元璋捉刀。圣旨先是把他北伐的功劳大大褒奖了一番,赏免死金牌一面,加岁俸至五千石,赐宅邸一座。然后提起武安国当年“辽东未定,何以为家”的豪言,说现在辽东已定,不能让武安国再孤苦一人,把平安公主下嫁给了他,择日完婚云云。武安国无长辈,特着李善长待为操办。
  如闻惊雷,武安国傻在当场,赏免死金牌,自然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说明皇帝不和自己计较当日犯上,日后只要不是谋反之罪,谁都不能找借口杀他,这金牌只赐给过徐达和常遇春,也就是全天下包括自己这块到现在只有三面,对常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恩典。但这赐婚,就太让人无法接受,自己从来还没听说过皇上有个成年的公主封号为平安,况且这下让自己怎么去面对刘凌。
  发了半天呆,武安国试探着问李善长,“老先生,不知中原规矩,历朝历代,有没有拒绝赐婚的,结果怎样”?
  李善长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的说;“我还没听说过,不过你要是不愿意,老夫倒可以代为说项,皇上赐婚,目前大臣们都不知道,你有免死金牌在手,用他来换万岁收回皇命,未必不可。不过你得有充足理由”。
  理由,武安国想都不想,问道:“在本朝,如果已经喜欢上了别人,算不算理由充分”。
  “嗨,我还以为你有别的想法呢,这个理由可不高明,喜欢你可以娶妾啊,公主为大,她为小也不算辱没”!武安国的理由显然说不通,这个时代男人娶十个八个老婆是非常正常的事,如果那个男子有些虚名,还会传出一段佳话。至于女子愿不愿和别人分享丈夫,早有妇德中“不妒”的约束在先,纵是帝王之家的女儿,也不能违背。
  “我不想愧对了她,我想喜欢一个人就要彼此尊重,武某没福,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就知足,不敢再做非分之想,皇上那里,还有劳老大人多多美言”。
  “真奇怪,老夫越来越搞不懂你了”,李善长狐疑地看着窘得脸红脖子粗的武安国,不知这个大块头哪根筋转拧了,叹了口气,说“你还是先说说是哪家的女儿让你如此神魂颠倒吧,老夫试试,谁让老夫欠你的人情呢”!
  “是徐达老将军的义女,刘伯温先生的女儿”!
  “啊,我真佩服你,老夫真服了你”,李善长笑得在椅子上打跌,茶水溅了一身也不去拭。“这你自己去和皇上说吧,你就说不愿和马皇后新收的义女刘凌成婚,你喜欢刘伯温的女儿刘凌,让马皇后抓紧把义女还给徐达”。
  “你是说平安公主就是刘凌”。武安国一把抓住李善长的袖子。
  “小心,小心老夫的新朝服”,李善长促狭的笑着,推开武安国的手,“如假包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要老夫去和皇上为你辞婚啊”。
  “这,您老自然不用,怎么置办,还得仰仗您老,我,我不太懂本朝的规矩”。武安国喜不自胜,连连冲着李善长做揖,二人正玩笑间,猛听得外边一个士兵大声说到:“郡主,您怎么也在这,禀武将军,靖海侯曹将军大破高丽,已经迫高丽签了城下之盟,报捷的人已经在威海卫上岸,派八百里快马送捷报到京,一并有信带给你”。
  武安国一步窜了出去,只见躲避不及的刘凌脸红得如晚霞般灿烂。
  她是小女儿心态,回到军营,听说李善长来,知道必是提亲,躲在房间外听武安国的反映。听见心上人心中有了理想女子,正在黯然伤神间,又听见拒婚正是为了自己。仔细一想,已经明白就里,这大块头还没听说自己被马后认了义女,有了公主名号。知道武安国对自己如此深情,刘凌不由得心神俱醉。以至军士前来报信,也没发觉。
  二人四目对望,情深无限。军情当前,不能多说,当下接过曹振给自己的信,准备拆开来看。
  李善长看二人两情相悦,心中为他们高兴,本来还想提醒武安国一些,又不想破坏此时氛围。转念一想,蔽履繁华,浮云生死,如此豁达之人,自己何必用世俗的眼光来烦他,竟然不凑过来关心高丽战况,起身告辞。武安国知道他不是拘礼之人,也不相送,取了大叠银票请李善长酌情安排,说改天还要登门求教本朝娶亲礼节,羞得刘凌拿着曹振的信一个人躲进屋内。
  出得军营,善长回想今日和武安国一番言语,自己饱读诗书,居然没有这个粗通文墨的武人考虑得长远,真是惭愧。“蔽履繁华,浮云生死,蔽履繁华,浮云生死”一路上,老人反复品味这几句话,一颗本来如死水的心,慢慢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秋风从江面上吹来,涤荡去金陵积聚了一个夏天的暑气。金黄色的桂花伴着缕缕幽香绽放在枝头,大街小巷的人家里,又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月饼声。
  八月,半夜里再听不见锦衣卫们的砸门声,百姓们终日提着的心也慢慢的落回肚子里。听在衙门当差的消息灵通人士说,皇帝停止了谋反案的深入追究,把案子交给了太子主持审理。这太子是有名的宽厚人,现在已经有被证实无辜的官员从监狱里放了回来,一家人死里逃生,悲喜交集,这谢恩的头还是要磕的,虽然本身就是被冤枉。
  朱元璋这几天心情出奇的好,高丽那边,虽然李成桂立誓,宁可赔上高丽王的性命也要驱逐明寇,但大明军队已经陆续开到了岛上,由不得李成桂为首的勤王人马不服,和议么,就交给常茂和曹振他们去处理吧,这两人一个粗中有细,一个心思慎密,红脸白脸唱和,出不了什么大错。再者说弹丸之地,自己犯不上花太多心思,反正开始也没想把高丽给彻底灭了,曹振奏折上说得好,留着高丽王国,还能给大明收收税,把把大门,无论将来高丽国谁当王,终归要年年纳供。要是灭了高丽国,不但税收不上来,高丽百姓天天造反,还得派兵守着。
  朕的武功现在可和唐太宗了有一比了吧,他们父子两人花了二十多年才把高丽平了,朕不过两年的时间。想到这些,朱元璋有些志得意满。如画江山,如画江山,终究有一日朕要把你完全握在手里,踏在脚下。
  趁着父亲高兴,太子朱棣递上了麾下一些文武的奏章,这些人都是去年请命随军的朝中大臣子侄。因为出征在外,他们自身并没有受到家族牵连。听说父辈们的事后,一同上表陈情,愿意用自己的微末功劳换家人一条活命。朱元璋看罢,未置可否。朱棣也就尽量给无辜被牵连进来的大臣洗清冤枉,连同和胡维庸平日走得近的人也没有急着定罪。
  祈求远征高丽的水师快快获胜吧,有太子这样仁厚的人主持,让官员的家属们多少燃起了些求生的希望。真的平了高丽,皇上照例应该大赦天下的。那个能打仗的武侯爷,不去讨伐高丽,偏偏把刀尖对着国内,真不是东西。
  被很多人暗中诋毁的武安国可没空听这些流言,他的精力全集中在自己的婚礼筹备上。自从订下了婚事,刘凌就有意的避开了武安国,毕竟女儿家,不能因终日面对自己的未婚夫给人留下话柄。连日来,她或在徐达家里,或被马皇后招进宫中,二人见面反而比没有婚约时少。武安国道她怕羞,也不去闹她,这个时代有这个时代的风俗,没有必要连这么几天都等不得。谁也没有发现,在面对武安国兴高采烈的背影时,刘凌的眼中,有一抹越来越浓的哀愁。
  军中事务,武安国都交给周衡、林火风来处理,自己一心放在如何修饰新赐的宅邸上。刘凌虽然不挑剔,但也是锦衣玉食长大,和自己在一起不能让她吃了苦。在京城的北平各商家分号听说武侯家有喜事,一边快速把消息传回北平,一边急巴巴地把各种装饰物品、家具、衣物送上门来。、害得武安国整天觉得自己像个贪官似的,派人挨家去送还礼品,告诉大家需要时会上门购买,临了还得危胁一句,“天子脚下,不要坏了武大人的名声”,才把这些商家的送礼风潮止住。但杨家、张五家和几个平素交好的,还是传信说一定要专程赶来道贺。
  准备结婚倒不费他太多力气,有圣旨在那摆着,李善长自然要从宽花钱,反正这两年国库也日渐充盈,不需要省钱。况且武安国家中的诸多新鲜玩意也让老太师长见识,水炉子,自来水这些东西京城富贵之家基本已经普及,但北平诸多新鲜玩意有些还没传过来,比如这张给新娘子预备的梳妆台,是北平杨家特地用快船送来的,上面那块镜子居然不是铜的,但明显比铜镜清晰,照出的人影也因没有铜色而显得白净。听送货的伙计说这是今年夏天才风靡北平的,开始是将熔化的锡水倒在玻璃上,用一根细细的滚筒将锡水碾成均匀的薄薄的一层,但是效果不好,容易掉。现在已经不是用锡了,里面加了特别的料,除了发明者和杨家的工厂,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个梳妆台据说贵得惊人,上面的镜子卖给往来商人时的价钱是一万两,还供不应求,订货的人把各个客栈都住满了,排队等货。我的天,饶是见多识广,李善长听到这个价钱也要吸口凉气,早听说北平富甲天下,看来此言不虚也,每年光卖这镜子,就多少钱那。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北平送来的酒,那看着红红的葡萄酒入口有些甜味,让人喝了还想喝,特别是放到水晶琉璃杯里边,中秋对着月色,也该和家人好好坐坐,品品这葡萄美酒了。(酒徒注:正史,早期玻璃镜子,16世纪威尼斯的卡达尔兄弟发明,玻璃背面放上锡箔,然后再把水银倒在锡箔上。这样,水银能够慢慢地溶解锡,形成一层薄薄的锡和水银合金,制成的玻璃镜子反光能力强,而且涂料不容易脱落。1600年,法兰西王后美迪奇结婚时,最贵重的礼物是威尼斯国王送的一面书本大小的镜子,价值高达15万金法郎。)
  于借机蹭酒的李善长不同,沐英这些天没事也向武安国家里跑,每天和他讨教如何使用新式武器,如何训练士兵。经过这段时间比较,沐英发现自己训练出的士兵虽然勇猛,但和震北军比起来,就是差着那么一点儿气势,一点儿自信,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武安国倒不藏私,带着一点内疚,把自己了解的知识和一年多的心得完全介绍给了沐英,本来历史上火铳三排连放打法就是沐英的原创,在武安国心里,这回算连本带利物归原主。
  “其实最重要的,是要给士兵以尊重,如果人人都以从军为耻,自然不会有士气。就像当年宋朝需要给士兵脸上刺字来预防逃兵,空有百万军队,每战必丧城失地。尊重你的部下,多站在他的角度上想想,自然能找到最合适的沟通方法。”
  “其次要赏罚分明,不得偏私。没有人愿意做胆小鬼,但如果有功不赏,有过不罚,自然没有人去奋勇杀敌”。
  “置于死地而后生,那是赌徒的做法,万不得以时偶尔用一次可以,不可作为正道,我认为一个好的将军必须在战斗前为士兵考虑好退路,多考虑如何让自己的士兵活着回来,而不是等着给他们收尸。人,毕竟不是册子上的数据,随便就可以抹掉。火器与刀矛武装起来的士兵最大区别在于训练,给士兵一把火铳而不训练他,无异于让他上前送死。”
  “注意你的后勤,没有后勤的军队战斗力不会持续七天以上。不要过分使用你的力量,再强大的军队也有疲惫的时候,这点沐兄比我经验更多,敌人往往会拣你最衰弱时向你发动攻击……。”
  沐英静静地听着,眼中的目光渐渐接近于崇拜。以前在他们这些宿将眼中,多多少少地认为震北军不过是凭着火器精良,炮弹充足。现在看来,这些推断都是错的。眼前这位武将军可能不擅长临敌机变,不善长局部战术的纠缠,但在战略上绝对不是庸手。能得到士兵拥戴,又具有远见卓识的将军,绝对是个帅才。可惜……。
  “谨受教,某纵横沙场十余载,大小百余战,素不服人,今日得闻武兄高见,才知天外有天”,沐英整顿衣服,恭恭敬敬的给武安国施了个礼。
  这反倒让武安国有些不安了,赶紧还礼道:“沐兄何出此言,我不过是凑巧打了两仗,有些心得。沐兄不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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