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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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 第2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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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今川无义,强邻在侧,日本若再分裂下去,恐怕过几年,连做大明的藩属都不可得!”见足利义满一直自称空界,今川贞世只好改口,将自己的苦衷再次重复。
  “日本能统一于你手,幸甚。天下苍生也少受许多征伐之苦。”足利义满捧起手中泥壶,依次给摆在客人面前的茶杯添上新水。随手将泥壶递给了身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和尚,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周健,去续些水来!”
  “是。”小和尚答应一声。捧着茶壶跑了出去。临行前还不望回头看看,显然对屋子里诸位武士很是好奇。
  今川贞世抬起头,对着小和尚友好的笑了笑,低声问道:“是藤原家那个女儿所生的孩子吧,看上去挺机灵的。”
  藤原氏乃日本望族,其中一女是北朝小松天皇的宠妃。去年南北统一,足利将军退位,小松天皇一家出结束了傀儡生涯。男性继承人或者被监视居住,或者出家当了僧人。今川贞世见过小松天皇,在男孩子的眉宇间。依稀认出了北朝小松天皇的血脉。
  “让它安安静静远离红尘。会省却很多人的烦恼”空界和尚没有回答今川将军的话,顾左右而言他。“今川,你一大早跑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前尘往事的么?”
  “今川不敢。”幕府将军直身跪坐,摆出一幅求教的姿态。“今日前来,乃为请大师指点迷津!”
  “迷津,出家之人,眼中已经没有红尘之事,今川,你教贫僧拿什么指点与你!”空界和尚笑着反问。目光落在穿窗而过的晨曦中,空气里,可看得见香烟在光柱里起舞,影影绰绰,仿佛有千军万马。
  “不是为了今川,而是为了日本。大师,你也知道,自统一之后,国事举步为艰!”今川贞世深深垂下头,将额头搭在了膝盖上,“今川不擅治国,所以才前来求教,拜托了!”
  空界和尚点点头,这就是今川贞世的性格。坚韧,并且虚心。统一后的日本并未摆脱危机。特别是经济上。这个经历了多年战乱的国家已经被内战耗尽了元气,民间疲敝,大名们手里也没多少钱。有人这样考证,一个大名的全年收入,都不够明朝皇都中一个小京官一个月的开销。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欲快速发展,国力达到与明朝比肩的地步。的确非常艰难。当年足利幕府的北朝在大好形势下被南朝反扑,除了受到大明致命一击外,财政无力南进,也是一个原因。
  去年今川贞世虽然在各地大名的支持下统一了日本,但南北朝属地发展的不均衡,反而使统一后的日本各阶层矛盾增加,统一还不到一年,内战的倾向已经在私下酝酿。
  “大师,您也知道大明内乱即将结束,上天留给日本的时间已经不多。”见空界和尚半晌无语,今川贞世又补充了一句。
  “是啊,已经不多。”空界和尚将目光从空气中收回来。回到红尘之中。日本国现在的一切制度都学自大明。有的学自江南那个朝廷,更多的学自北方六省。可日本国太小,没有那么多的矿山,办不了那么多的工厂。这些年的发展全凭向大明出口黄金和白银,而国力之争,没有基础的工业。一切不过是沙滩上的高楼。就像那个帖木儿,几十万大军连大明的一省之力都敌不过。武器供应一断,什么王图霸业,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海上贸易全部被大明垄断,而各地银矿今年已经有了开采过度迹象,况且在大明,银两已经贬值!”今川贞世再次补充。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早知道治政这么难,还不如将担子交给别人。有时候,今川贞世都怀疑,足利义满这么容易就退位。是不是也因为实在承受不起肩头上的压力了?
  “很多年前,他们的库银已经改成了库金。那个人动手太早,当年我们都得到情报,可谁都没看出今天的变化来。”空界和尚回忆起一些往事,语气中充满了对敌手的佩服。“今川,你打算怎么做,增加界港的税收么,别忘了。那可是我们学习大明的唯一窗口,当年楠木正义背着卖国的骂名,才将此港的地位确定下来。”
  “可如今大明无暇东顾,怎么处理这个港口,本是日本内政。”今川贞世抬起头,迷惑的看了空界一眼。他心中打的正是取消界港自治的主意。但出乎他的预料,这个建议受到了很多人的反对。甚至他的一些心腹幕僚,都明确的劝他不可收复界港。
  各地大名在界港有投资。今川贞世明白,所以也做出了让步。界港收回后,他保证不会增加贵族们的税务。但从收到的反馈来看。他的让步效果不大。
  “那是我们唯一可以看到外边世界的地方,就像日本的眼睛。如果你收回了他。等于自己蒙上了双眼。”空界和尚冷冷的点了一句。打碎了今川贞世的梦想。
  “那我们怎么办,请大师指点。”今川贞世楞了一下,想了想,觉得足利义满说得有道理,自己收回界港的设想,的确有些操之过急。
  “中国占据的土地太大,日本占据的土地太小。如果日本想与中国比肩,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在西边的大陆上找到立足点。这话,不知你是否听说过?”足利义满笑着问道,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容看起来十分诡秘。
  整个禅房都阴暗起来。流云从天空飞过,刚巧遮住窗口的日光。
  “可中国太强大了,虽然眼下他在内战中。”今川贞世显然也知道武士之间流传的,关于中国和日本的预言。日本自唐朝开始,就仰慕中国文化,每年派遣留学者无数。此后数百年。无论是中国软弱时趁火打劫,还是在中国强大时虚张声势,骨子里,日本武士们巴不得日本的位置和中国对调一下。让日本占据大陆,成为中国,让中国来到小岛,成为日本。
  “那个国家不怕鲸吞,但是怕蚕食。他们的内争一天不终止,就一天无力东顾,你真的想经略天下。我建议从虾夷或硫球着手。这两地都很富庶,得来的物资足以平息国内的怒火。”足利义满盯着茶杯,目光落在沸水中起伏的茶叶上。口中的话低低如梦呓,“眼下虾夷和硫球都承认大明的朝廷为宗主,如果你打着北方盟友的旗号讨伐他们,估计不会有人和你为难。”
  “可大明统一后呢?”一个幕僚谨慎的出言询问。当年大明和日本之战他经历过,噩梦一般的场面至今还印在脑海里。
  “上策,破坏大明的统一,让他的内乱永远持续下去。”足利义满依旧没有抬头,放下屠刀的慈悲模样又被满身的杀气所取代,“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在其统一后,尽快向其表示臣服,反正日本也好,硫球、虾夷也罢,都是属国,他们不会为了一个藩属和另一个藩属动手。”
  “然后呢?”今川贞世挺直身子,虚心求教。姜还是老的辣,足利义满说的这一条计策,比强行收复界港好多了。至少麾下那些大名们不会反对,战争胜利又能满足国内百姓的虚荣心。压下民间对今川幕府的反对声。
  “然后,然后估计就不是你我这个时代的事了,后人,他们自然有后人的办法。或忍耐,或寻找别的机会,反正日本的出路在陆地上,而不是海岛!”足利义满轻轻说了一句,捧起佛经,转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后院的诵经声已然开始。木鱼,梵唱,香烟,衬托出一派祥和景象。几缕晨风从门口吹进来。将香灰顺着义满的脚下吹起,飘飘的僧袍,飞舞的胡须,仿佛空界和尚已经凌空飞渡。
  “师兄让我代他送客,诸位大人请。”小和尚周健双手合十,对着今川贞世等人深施一礼。
  “走吧,我们今天打扰大师太多。”今川贞世从蒲团上站起来。带领着心腹走出禅房,来到大门口,临别。转身看了看小和尚,笑着问道:“小施主,你俗家的名字叫什么?”
  几个心腹武士的目光轻轻的落在门口的刀剑上,脸上依然带着笑容,眼睛中却杀机咋现。
  小和尚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好意思的回答道:“我没有俗家名字。空界师兄说我自幼就在寺院里长大,天生是个和尚。”
  “喔”今川贞世点点头,转身走下台阶。刚刚扫过的石径上,数瓣落花被他的脚步带起,借着风力飞向空中。
  “欲从色界返空界,姑且短暂做一休,暴雨倾盆任它下,狂风卷地任他吹。”一个游历高僧跟在小和尚周健的身后,拍拍他的小脑袋。爱怜的说道。
  今川贞世听到了这几句偈诗,脚步停了停,摇摇头,快速走向了战马。
  “大师,这几句偈很高深啊!”小和尚笑着抬头称赞。
  “是啊,你与佛有缘,但安国寺非你修行之所,你愿意随我去修行,以成正果吗?”老和尚笑着询问。
  “我乐修行,不再乎成正果。”小和尚周健一脸天真的回答。
  老和尚如遭棒喝,楞于当场。至于今川贞世等人远去的马蹄声,反而不闻了。过了好久,笑了笑,整顿衣衫,对着小和尚周健躬身施礼,“多谢和尚指点!”
  “我,指点过你什么?”小和尚挠着光头问,无邪的笑容和墙壁上彩绘的罗汉相映成趣。
  寺内寺外,是两个世界,有人不在乎成正果,却行若佛子。有人一手持经,一手托钵,双眼却盯着万丈红尘。
  木鱼声声,声声催人老。
  姚广孝在蒲团上如坐针毡。手中的木鱼好几次敲到了自己的腿上,疼得他嘴牙咧嘴。营帐外站岗的士兵不敢理睬这个疯和尚,自从今天早上开始,这老家伙就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来,弄得大伙跟着神经紧张。
  约定的时间早已经过去了,陈亨的信鸽还没飞回来,一同举事的将军们不知道各自准备得如何。走了后就再无回音。
  “这帮目中无人的家伙。以后让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姚广孝肚子里诋毁着诸位将军,隐隐感觉到大事不妙。
  陈亨并不是他的唯一寄托,前前后后,他一共布置了三道陷阱,随便哪一道陷阱成功,都可以让武安国断送性命。但至今为止,没有一路杀手前来报捷,武安国和各路杀手们的身影,就像草尖露珠一般,在路上消失了。
  姚广孝和武安国没有任何私仇,甚至,武安国在北平推行的政策曾经使年少时的姚广孝从中受益。但在姚广孝眼中,武安国必须死,否则就是阻挡在他名利路上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武安国如果想当皇帝,姚广孝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去追随。凭借自己的才智。姚广孝认为在武安国麾下,他照样能博得不世功名。但武安国不想当皇帝,并且阻挡在他人迈向皇权路上,所以武安国必须让路。因为他挡住的不仅仅是燕王的帝王之位,还挡住了无数伸向功名富贵的手。
  至于燕王朱棣那里,姚广孝倒不怕没有交待。杀了武安国后,无论朱棣如何解释。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与刺杀行动无关。他的唯一选择就是接受即成的事实,带领军官们去用武力统一天下。
  从几次试探中得出的结论,姚广孝甚至认为燕王朱棣默认了自己的行动。之所以没有亲自出面,是由于要得到一个明君形象。就像当年的赵匡胤,在陈桥按兵不动,其实送皇袍的和被披上皇袍的人彼此都心照不宣。要不然,为什么没见他把穿到身上的皇袍脱下来。
  姚广孝也不怕燕王杀自己灭口,那样做,会寒了拥戴者的心。况且他只是幕后策划。不是具体实施者。牺牲品肯定有的。但不是姚大师。念了这么多年佛经,姚广孝知道,自己更了解的是帝王之术。
  所谓帝王之术,关键是厚黑二字。对于政治上的敌手,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消灭,不给自己留下麻烦。自汉高祖之后,无论流氓当上了皇帝,还是皇帝本身就是流氓,反正拿别人和自己都不当人看。是成功者的不二法门。至于为达到目的所做出的承诺,能骗一时是一时,反正掌握了权力后,顶多再将追随者当中记忆太好的人杀一批。
  这是数千年的惯性,武安国妄图推翻这些历史铁律。不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么?
  郭璞的疏忽,武安国的大度,让姚广孝对自己的行动把握十足。也许,上天要借他姚广孝的手完成这个使命,上应天意,下顺“民”心。
  自始至终,姚广孝都没怀疑过这个使命的正确性。但是,长时间的等待,让他开始怀疑计划的可靠性。这几个行动会不会出现纰漏?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一边敲打着木鱼,姚广孝快速的想。
  虽然自从入了佛门他就没真正信过一天佛,但如果冥冥中真的有神明的话,姚广孝希望所有神明都来保护自己。一个个重塑金身的承诺被他送了出去。希望能收到丰厚的回报。
  “大,大,大师,不,不,不好了!”一个陈亨的亲兵跌跌撞撞的跑进帐篷。气喘吁吁的汇报。敞开的帐篷门外射进耀眼的日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帐篷。
  “什么事这么惊慌?”姚广孝遮住被日光晃花的眼睛。不满的问。脚下动了动。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小包裹勾到咫尺。
  “李尧将军,带,带着人马将咱,咱们的驻地,包围,包围了!”亲兵焦急的说道。话语中带着恐惧。
  耳畔嗡的一声,姚广孝的身体晃了晃。头晕目眩。抓起脚下的包裹,推开报信的士兵,他快步走出了帐篷。
  骑兵师长李尧是姚广孝的天生克星。在北方六省的时候,那钵盂大的拳头就是花和尚的噩梦。营寨里,朵颜士兵已经乱成了一团,主将陈亨不在。几个朵颜将领都不知道如何应付突如其来的攻击。透过纷乱的人群,姚广孝看见一队队骑兵疾驰而来,在五百步之外列开了阵势。马背上,将士们战刀高举。随时准备将朵颜营夷为平地。
  “别慌,别慌,大伙稳住,稳住,没有燕王的将令,他们不敢胡来。”一个朵颜将军大声招呼道。尽力整顿住一支队伍。
  “大伙不要乱,燕王和大伙约为兄弟。不会任由咱们被人宰割!”其他将领也跟着呐喊。几个胆子大的将领甚至跑出门去,伸开双臂,挡在了骑兵的战马前。
  李尧的骑兵师果然没有杀进来。但马背的骑手们一个个怒容满面,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内颜武士早已被屠戮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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