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阔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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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高水阔知何处-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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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明师:“行了,你先去睡。” 
  江择锋走后,储尉:“江择锋不是太后一系。” 
  薛明师:“不算出奇。” 
  禁卫军由太后内弟执掌,人皆以为副指挥使是太后一系,不想江择锋竟全然不知其中争斗。 
  吴道凌:“明天以后,不会再有人信江副指挥使是太后一系,不过这顶靖王党从龙首功的帽子,怕是扣死在你头上,再摘不掉了。” 
  他年论史,需说一句薛明师可算名将,然绝非纯臣。 
  薛明师:“方才你举的例子,是令祖武忠公。” 
  武忠公本姓尤,得忠字为谥,尤氏对前朝死心塌地,以遗民自居。五代以后,及至吴道凌之父,方化尤为吴,出仕为官,官至兵部尚书。 
  吴母有孕时薛明师方五岁,吴母以手指腹曰:若是小妹妹,将为汝妻。 
  薛明师诚恳道:“有了这顶帽子,你我就更般配了。这么些年来我未娶你未嫁,不妨禀明伯母,早日成亲?” 
  
  次日早,江择锋推开卧房门。 
  昨夜听闻惊天密报,他也未想到,他会在薛府睡得这样好,这样沉。 
  薛明师已打完一套拳,穿着便袍,蹲在院中。 
  江择锋张大了嘴。这不能怪他,很少有人能看见敕封平戎将军一大早,在府中,喂鸡。 
  鸡是一只斗鸡,羽毛乌黑油亮。 
  薛明师喂完,方才走回廊下,拉了圈椅坐稳,整理靴子。 
  薛明师:“再等会儿估计就有传旨的来。” 
  江择锋:“将军——” 
  薛明师:“敌寇未能尽剿,京中要抽调人驻洪定波处,你愿不愿去。” 
  江择锋:“但是——” 
  薛明师:“就这么定。” 
  江择锋:“末将——” 
  薛明师:“少啰嗦——难不成你胆大包天看上我姐了?” 
  江择锋给激了个大红脸。 
  薛明师笑起来,他笑得爽朗好看,稍微有那么点坏心。 
  这回江择锋耳朵都红了,忘了原先要说的话。 
  那少妇姓傅,名妙应,与薛明师同母异父,是薛夫人初嫁所生。 
  薛夫人识得薛将军时是个寡妇,傅妙应如今也孀居在家。 
  薛明师:“你该叫我姐一声韩夫人。” 
  不待江择锋说话,他眯着眼继续道:“我该叫韩襄城一声姐夫。” 
  
  午后传旨钦差到。 
  迎面即是十几人,兽补红袍,阵仗极大。 
  钦差是程哲。吴道凌匆匆遣人知会,程哲说香案等一应陈设皆可不备,薛明师换过朝服便来接旨。 
  程哲道:“薛将军不必跪。”将手谕双手呈给他。 
  薛明师也不跟他客气,开盒就看,只一眼,脸色就不大好了。他顺手递给储尉,饶是储尉亦展卷大惊,不敢置信。 
  程哲施礼道:“”陛下令下官转达,将军若有话问,御驾尚在潜邸。” 
  
  靖王府已成潜邸。 
  那张纸上仅一行字,封薛明师长胜侯,食邑十万户。 
  百年前,大魏世祖皇帝与西楚联合,瓜分东晋,大胜之后,欲立男皇后。群臣谏止,世祖大怒,改封其人武功侯,食邑十万,为昭文馆大学士,加太保衔。 
  因这一重关系,后为避嫌,大魏再不封侯。 
  
  靖王府这地方,薛明师很熟。 
  他一路催马奔来,无人阻拦。跳下马背将皮鞭甩给侍卫,转身入府。 
  绿竹嘉树映得他满面铁青,那阴沉神色越来越淡,到花厅前,已与平常无异。 
  靖王在沏茶。 
  他很讲究好水好茶,还要有好手段,好火候,好耐心。自十年前离开嘉应川大营,他越来越像一个宿儒。这种变不是身体上的变,而是感觉,薛明师俯视他,尽力想看清,然而一时记不起曾经以为不会忘的他在帐中写字的侧脸。 
  茶沏好。 
  薛明师坐在对面,端起便喝,喝来犹嫌不解渴。 
  靖王又推出一杯:“来了?” 
  薛明师一口喝光,亮出空杯权当回答。 
  靖王笑道:“那就下棋吧。” 
  
  薛明师直接端棋盘:“老规矩?” 
  “老规矩。” 
  
  输即是赢。 
  薛明师:“狗屁规矩。” 
  靖王又笑,不以为忤。 
  他笑起来眼角已有些微细纹,但不引发人美人迟暮的叹息。靖王的好看是一片山一片水的好看,这种好看是不会老的。湖光山色,天朗气清,大概如是。 
  靖王极擅手谈。 
  极煞风景。 
  昔日在军中,因薛明师不耐烦下棋,靖王更爱点他作陪。 
  某次薛明师回营,与他对弈,索然无味问:末将可否明晨再接着输?
  靖王答:待你先输了这局。 
  此后靖王再未赢一局。 
  薛明师频频自绝生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下出臭棋,靖王都能轻而易举地突破一步,比他更差一层,挽回他的败局。 
  
  薛明师没想到,他们会有一日,坐下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旁人更想不到,剧变之后,这传闻反目已久的二人会面,只是喝茶下棋。 
  薛明师:“我原以为,我下半辈子是留京不用,赐府闲住的命。没想到还能再进一步,封侯授印,真是可喜可贺。” 
  靖王怡然道:“你在骂我不念旧情。” 
  “岂敢。” 
  “放肆。” 
  薛明师随即接到:“待您不念旧情,我等自不敢放肆。” 
  这话十分无赖。 
  靖王却笑了。 
  靖王又落一子,看他一眼,道:“我是为你好。” 
  
  十天前,江东连降暴雨,渌水决堤,冲出一条犹如巨蛇的精钢链条。 
  奉旨修坝的官员星夜征得劳役五百,自湍急河水中拉出一块石碑。 
  抚去泥沙水草,借烛光看清,那石碑上痕迹斑驳,辨认古篆,依稀为“受命于天……薛氏……皇”。 
  侍卫送上一沓单字拓印。 
  棋盘摆在一旁,薛明师啧啧称奇,恨不能亲见石碑。 
  薛明师:“难不成有人这么容不得我?可惜当今之世,除您靖王殿下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谁有这份通天厉害。” 
  他无赖时靖王在笑,此时他着意恭维,靖王更是在笑。 
  这笑不是笑纳的笑。 
  靖王笑:“纵是我,也做不到在两百年前埋一块预言薛氏为皇的石碑。” 
  
  天命之事,易无中生有,难化有为无。 
  靖王不会赐死薛明师。他令人待大事成,于今日将那块石碑运送回京。沿途公示天下。 
  石碑上一个字没少,但有多。 
  碑文变成两百年后,薛氏将出皇后。 
  薛氏这一代仅有独子。 
  故比照先例,授凤印,封万户侯。 
  
  棋盘上空地渐少,黑白对峙。 
  皆大欢喜,丢的只是薛家的脸面。 
  刚好,脸皮多少钱一斤?
  薛明师:“我想起来,我祖宗两百年前倒是真想过做皇帝。” 
  靖王:“嗯?” 
  “他找了个算命的,算命的告诉他,他没那个命。他就把算命的宰了,谁知道宰了没多久,他也死了。之后几代都不长命,我家也就绝了这个念头,安安分分给帝王家卖命。”他一哂,“可能还是心不死,想着造天命,将来待子孙,结果变成害子孙。” 
  说罢投子道:“不用下了,你赢了。”一把扫乱满坪棋子。 
  靖王揭开壶盖,自有人上来注水。倒出两杯茶,方才看他的手,看到他手指上弓弦勒裂的新伤。 
  靖王:“我同你说过,最应戒怒,其次戒骄戒躁,否则只会自伤。”                        
作者有话要说:  




☆、三

  月明星稀。 
  薛将军困得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宫里黑憧憧,半个人影没有。 
  靖王平静地:“梓童。” 
  对他伸出手来。 
  那手修长稳定,如当朝首辅。 
  把将军吓醒了,滚下床,一身鸡皮疙瘩,满头大汗。 
  之后再睡不着。 
  
  遂披衣出门喂鸡。 
  鸡名也叫将军。 
  于是将军对着将军,双双睡眼朦胧。 
  薛明师想到一些往事。他不是个会想往事的人,因为往事不可追,屁用没有。 
  但今晚很多事清晰得像朝服上的兽纹,一鳞一爪,一丝丝绣线清晰可见。 
  十七年前,太宗皇帝召集公卿勋贵子弟视骑射之术。曾指薛明师,明知故问:知是谁家子?
  左右答是薛家子。 
  便召薛明师论赏。他当时十五,胆大包天,奏道:不要金帛财物,宁赴边关为一伍长。 
  太宗大悦,谓臣下曰:此子肖父,一伍一什岂足道哉?当即赐他千夫长,入靖王军中。 
  太宗是靖王兄长。 
  薛明师当年并没看出靖王有觊觎皇位的心思——多半靖王当年确实没有。他何时起的心思?
  薛明师顺鸡脖子上的毛,难说。 
  时位移人。 
  换他是靖王,也扛不过。 
  
  吴道凌捏着嗓子叫:“娘娘,娘娘?” 
  面色不善。 
  薛明师抱着鸡笼睡过去,这会儿醒了。 
  储尉道:“将军。” 
  薛明师笑嘻嘻招手:“凌公公。” 
  吴道凌脸色一青:“您若是要进宫就早把家当清清,丢不起这人。” 
  储尉骂他:“你闭嘴!” 
  薛明师:“不急,无论去哪,顶刀子都少不了你们。” 
  吴道凌:“末将谢将军抬举。” 
  薛明师瞥他一眼:“好说好说,你可是我指腹为婚的小娇妻,储尉那是糟糠之妻不下堂。” 
  一路说一路往外走。 
  他身上还有鸡毛。吴道凌:“您这是赶往何处投胎?” 
  薛明师:“你哪只眼睛看见本侯要投胎?这是去算账。”
  
  薛明师有亲卫追随。 
  黑甲骏马,一路畅通无阻。 
  人多势众,去荆国公府。 
  国公获悉,当即不病了,开门揖盗,精神矍铄。留薛将军共午膳。 
  国公劝客道:“粗茶淡饭,待客不周,明师,务必见谅。” 
  薛明师一笑:“本以为能吃到国老府上一道名菜。” 
  故意停在这里,同他说话的人势必要关切地问一句:“是什么?” 
  国公不能免俗地问了。 
  薛明师打量东道主:“王八。” 
  王公子猛地气恼站起,脸色涨红。 
  国公与薛将军对视一阵,竟同时大笑出声。 
  当下屏退闲人。 
  
  薛明师端一杯茶:“家母曾有吩咐,要我事国老,如事亲父。”将茶水呈上。 
  他做得郑重,国公去接,口中道:“我与你父亲,的确是过命的交情。” 
  一上手便是万钧之重。薛明师犹低着头,极恭敬的样子。那边国公原是以手指来接,被薛明师加力一推,面上不改气定神闲,手指却往前抵,用上手掌,将那茶盘卡在虎口处。 
  手上变了几变,目光这时才交接。薛明师扬眉一笑,国公心知不妙,却已迟了。薛明师劲道乍撤,那茶杯打翻,热水全泼在衣袖上。薛明师向下一捞,扯着国公衣袖反卷,便要来扣他脉门:“小侄一时不慎。” 
  来往间已用上擒拿。 
  国公:“贤侄未免过谦。” 
  手腕上腾撞弹击,拆了不下十招。 
  才双双退后一步。 
  国公叹道:“廉颇老矣。” 
  薛明师:“消息灵通远胜小辈。” 
  国公:“石碑一事你何必如此在意!” 
  薛明师:“有人要夺我兵权。” 
  国公怒道:“糊涂!你的兵权纵无此事也得交出去,从军十五年,还不够吗,有谁能一世掌印持符!”重重拍一下桌子,见薛明师不以为然,才想起这不是自家不成器的儿子,训斥慑他不住,不得不提旧事,尽量放缓口气劝:“当年让你去江兴水师,非要去嘉应川大营,靖……那一位岂是甚么好相与的!他的部属尽是你昔日同袍手足,哪怕断绝往来——就连你自己,谋略武艺,都是他言传身教——” 
  薛明师大马金刀坐下:“那又如何?” 
  国公一顿:“你若真不想与靖王牵扯,三年前太后赐婚,愿意把堂堂一位公主嫁给你薛家,你就不该推拒。” 
  荆国公发鬓已星星斑白。 
  薛明师本不欲答他上一问,蓦地发觉国公年事已高,不知为何改了主意,平淡念到:“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午后蝉鸣骤然转响。 
  荆国公神情转为萧索,自语道:“许是老朽真老朽了。有时想想,当年该为你拜个严师,从文去。” 
  薛明师轻快地起身。 
  “国老,恕小侄直言,我意由我,我命由我,容不得他人。我与那位之事,国老不妨抽身事外。言尽于此,保重。” 
  径直离去。
  
  出则上马。 
  王公子相送,薛明师带上亲卫,放马快走。 
  吴道凌催马上前,与薛明师并排。 
  薛明师:“如何?” 
  吴道凌:“逊位书已公布天下——‘被父叔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馀尘,远慕夷齐之高义。’” 
  薛明师:“改封亲王,封号定未。” 
  吴道凌:“交礼部拟。”复低声道:“礼部尚书拒不改称,于廷抗上,说百代以后,靖王殿下难逃一个篡字,青史自有公论。程哲为首,靖王旧人皆请以大不敬斩之,靖王不许。” 
  薛明师:“撸官了事吧。” 
  吴道凌被说中,道:“靖王曰:‘前朝已无守节不仕之臣’,准其人回家去。”前朝末年不仕的家族今已纷纷出仕,而本朝官员竟在此时扬言退隐,百代以后,除沽名钓誉外,怕还能留什么美名么。吴道凌心中添句:不想靖王也刻薄得紧,将军大人你与他当真一脉相承。此时却出不得口。 
  交礼部拟,以要全废帝体面。 
  宫城在前,高墙巍巍,连日光都挡住。 
  储尉:“您要入宫?” 
  薛明师住马,着亲卫上前与禁卫军交涉。 
  他挽着缰绳,道:“无碍,靖王殿下能全陛下一个体面,自能留我一份体面。” 
  程哲来迎。 
  薛明师遣诸人回府。 
  程哲拱手:“长胜侯。” 
  薛明师:“程大人。”不待程哲回话,便翻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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