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众人闻言大震,烈定侯的目中精光一闪即逝,沉声道:“炽龙侯请说。”
敖少贤直视他的双眼,淡淡道:“大荒十二国中,熊、鹰、牛、马四公都是皇亲,金兔公又是常仪后之父,势力煊赫。彼此之间虽有不和,却尚能共处。狼、羊、虎、象、猴五国,大多柔弱势微,各有依附,不足为患。而我龙族盘踞东海,素被朝廷认为桀骜不驯的化外之邦,蛇国公原是共工部属,雄距西南,向来备受猜忌。陛下宽厚仁慈,自然不会对我们两国有所不公,但其他皇公的想法,蛇国公难道还不明白么?”
蛇国公双眉间紫气一闪而逝,目光炯炯,沉吟不语。
敖少贤目光一转,凝视着尹祁公主道:“公主不觉得奇怪么?陛下病重、公主赐婚的消息分明是宫中绝密,为何竟闹得天下皆知?自从离京以来,公主一行又为何屡屡遭遇狙击?那夜我们乘坐的是隐形潜艇,为何竟甩脱不得妖兽、叛军?……为什么我们的每一步,都在叛军掌控之中?”
尹祁公主越听越是心寒,隐隐之中感到强烈的不安,心道:“难道我们之中果真有内奸么?”突然想起共工翊所言,脱口道:“是了,合欢香!叛军是循着蛊虫香气一路追来的。”
敖少贤微微一笑道:“那么是谁下的蛊呢?”
尹祁公主惊疑不定,突然闪过一个人的影子,脑中嗡的一响,骇然惊怒,却又不敢相信。
敖少贤淡淡道:“东荒第一神医的巫尹一直陪伴在公主左右,以他的修为造诣,又为何查不出公主体内有了蛊虫?”
众人大凛,尹祁公主微微一颤,花容瞬时雪白。巫尹!难道真的是他么?不错,除了巫尹,又有谁能将“合欢香”神不知鬼不觉地投到他们身上?突然想起共工翊那精巧绝伦的人皮面具,想起他塞入自己与放勋口中的“灵犀蚕”……难道那些……那些也是巫尹给他的么?一念及此,当胸如被重锤擂击,几乎喘不过气来。
六 佳期如梦(中)
敖少贤忽然话锋一转,道:“公主还记得在下前夜在船上所言么?”
尹祁公主定了定神,蹙眉道:“公子是说……说我与陶唐此行之事么?”原想说“赐婚”二字,但脸上一红,旋即改口。
敖少贤点了点头,朝着烈定侯行礼道:“不错。那时在下斗胆胡言,认为陛下在这微妙关头将公主赐婚紫蛇侯,虽是怀着恩宠之心,只怕会适得其反,将蛇国公推到风尖浪口,受诸侯嫉恨,平添大乱……”
烈文英大怒,喝道:“一派胡言!我看你才是妒恨昏头,竟敢肆意诋毁陛下恩德,离间君臣,其心可诛……”
“住口!”蛇国公突然一声大喝,震得烈文英噤声不语。他丹凤眼中神色变幻,凛凛生威,沉声道:“炽龙侯,请直言。不必再迂回顾虑。”
“敖某横竖已是反贼重囚,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顾虑什么?”敖少贤微微一笑,道,“公主,敢问此次赐婚之事,是谁一力促成的?”
尹祁公主低声道:“是……常仪后、三苗公和箭神公向父王一再奏请的。”
敖少贤淡淡道:“难怪前夜在火龙王上,我力陈此事时,箭神公竟会震怒若此。”
顿了顿,徐徐道:“诸位不觉得奇怪么?三苗公讙兜是青鹰国主,与蛇国公似乎素有嫌隙,为何竟会反常请帝喾赐婚给自己的夙敌?常仪后是太子挚的母亲,又何以大方若此,促使庆都后的女儿嫁给天下六公之一的蛇国公之子?”
众人闻言无不大震。尹祁公主心中一颤,失声道:“你……你是说……”
既已出口,敖少贤再不迟疑,续道:“边荒之乱,起于宫墙。敖某虽然不在帝京,却也知道陛下四后之中,常仪后与庆都后最受恩宠。常仪后是金兔公之女,金正之妹,又是三苗公的表妹,就连素以公正严明著称的箭神公,也成了太子挚的师父,她的权势比之皇后姜嫄,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庆都后是蛇国公的族妹,陶唐侯与公主又极受陛下喜爱,虽然挚是太子,但常言道‘天威莫测’,不到最后一刻,焉知鹿死谁手?”
“陛下病危,常仪后、三苗公等人一反常态,奏请将公主赐婚紫蛇侯,表面看起来,似是安抚蛇国,平定动荡局势,其实却是调虎离山,借刀杀人之计。”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尹祁公主面色惨白,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到了此刻,敖少贤也无意再吞吐其辞,朗声道:“不错。依在下看来,此次帝使赐婚不过是常仪后、箭神公与三苗公等人的阴谋而已,旨在让蛇国公与我东海龙族成为众矢之的,置殿下、公主于死生难料之地,借叛军之刀,除灭异己,夺权篡位!”
众人轰然,齐齐变色。
敖少贤朗朗道:“若不是常仪后等人自泄机密,天下人又怎么知道陛下病危、公主下嫁紫蛇侯?叛军又为何如附骨之蛆,一路狙击?箭神公带着殿下、公主乘坐龙舟,似乎是迷惑叛军,甩脱追踪的妙计,其实却是移导祸水,诱使八股叛军死拼龙舟商船,斗个两败俱伤。他故意受伤,让在下带着殿下与公主逃离重围,却又矢口否认,咬定是在下挟持公主,投敌叛变,其陷害我龙族之心昭然若揭。各位都是明眼人,难道还看不出来么?”
尹祁公主心烦意乱,惊怒骇疑,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在她心底深处,这些念头未尝没有想过,但她单纯善良,每一触及,立即便被自己否决,从来没有深想。此刻被敖少贤这般剖析,登时如伤疤被猛力揭开,恍然剧痛,锥心彻骨。
蛇国公缓缓道:“炽龙侯言下之意,是说这一切都是常仪后、箭神公等人与叛军勾结,设下的圈套么?”
敖少贤微微一笑道:“勾不勾结,在下可不敢断言。但叛军对箭神公的意图想必心领神会得很,也算是各取所需,合作无间了。就说今日罢,三十六堡精兵都在箭神公的指挥调度之下扫荡北泽,若不是箭神公大开方便之门,相繇的叛军为何能轻而易举地突破诸侯军的重重封锁,神不知鬼不觉地转辗千里,在这里布下重重埋伏?”
众将大凛,议论纷纷。
敖少贤道:“紫蛇侯将成为驸马之事早传得沸沸扬扬,有谣言还称一旦陛下驾崩,陶唐侯将即位为帝,蛇国公也将封为‘辅国公’,权倾大荒。天下妒恨神公、期盼炎蛇国快快倒霉的,也不知有多少千数。贼酋共工翊敢于如此有恃无恐,伪装成敖某,只身带着公主自投罗网,只因算准了蛇国公必会尽快赶来相救,更算准了蛇国公必定孤立无援,了无呼应。”
顿了顿,淡淡道:“一旦叛军得胜,箭神公与诸侯各军大可以声称当时在北泽被其他叛军所困,不及赶来援救。这么一来,常仪后与箭神公不仅借刀杀了殿下、公主与神公,还可将这一头污水泼到我敖少贤与龙族头上,乘机加以治罪,除掉第二个眼中钉、肉中刺,同时又削减了叛军的实力。正可谓一箭数雕,再好也没有了。”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凛然惊惧,冷汗涔涔。
尹祁公主心乱如麻,柔肠似绞,想到连日来的情状,诸多疑窦豁然贯通,脸色雪白,娇躯微颤,险些站立不住。
常仪后倒也罢了,对箭神公,自己姐弟向来颇为尊重信任,即便是与之抬杠,也只是使使小性子罢了。所以此次南行,才恳请由他亲自护送。想不到人心叵测,他竟奸狠若此!若不是此刻听敖少贤层层剥笋似的剖解抖搂,她又怎能相信?一时惊骇悲楚,伤心愤怒,莫以名状。泪珠倏然划过脸颊,流入嘴里,又麻又涩又苦。
舱内寂寂,众人凛然无声。只听见外面轰鸣阵阵,杀声震天,鑫战正酣。
蛇国公重枣面紫红如霞,浑无表情,默然半晌,突然喝道:“来人,将炽龙侯拿下,捆绑送往帝京,听候陛下发落!”
众人一惊,失声道:“主上!”尹祁公主更是芳心震颤,不明所以。
烈定侯沉声道:“敖侯爷,你适才所言毫无真凭实据,全属臆断推想。你若问心无愧,便随烈某前往帝京,在陛下面前与箭神公对质。倘若你所说的字字是真,烈某立即自断左臂,向你赔礼谢罪。但如果你所说的都是离间中伤的诳语,烈某便砍下自己的左臂,连并你的脑袋,向箭神公谢罪!”
敖少贤却似早有所料,微笑不语,也不反抗,听任蛇国众将以金蛇骨丝将他紧紧捆缚起来。
尹祁公主又惊又恼,正要说话,忽然听见舱外传来一声轰雷似的狂笑:“赤练蛇儿,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轰!”船身剧晃,舱壁炸裂,十几个蛇国将士惨叫着倒撞而入,“砰砰”连响,接连断头折骨,血肉模糊。
众人大惊,几个将领失声叫道:“相繇!”尹祁公主心中一沉,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凶魔终于来了!
烈定侯喝道:“保护公主、炽龙侯!”亲自背起放勋,抢身朝舱外冲去。众将轰然应命,将尹祁公主与敖少贤重重夹护,紧随其后。
刚到舱门口,只听“呼”地一声,碧光刺目,狂风扑面。奔在最前的几个军士哼也未哼,突然炸裂开来,肢体飞散,连着飞洒的鲜血,从尹祁公主四周擦飞而过。她呼吸一窒,几欲晕厥。
混乱中只听蛇国公一声大喝,一道紫光怒旋飞舞。“嘭隆”一声巨响,光芒怒放,气浪迸卷,舱中陡然一亮,光怪陆离。
“噶啦啦”脆响迭爆,整个主舱四壁仿佛瞬间被龙卷风掀起,陡然片片翻飞,冲天而去。站在旁侧的将士惊呼怪叫,身不由己翻腾倒转,直冲云霄。
“好一个‘炎蛇逆天刀’!赤练蛇儿,几年不见,老朋友听说你儿子要娶皇帝老儿的闺女了,专程来送彩礼,你不领情也罢了,怎么一见面就拆房揭瓦,赶着我走,多让人伤心哪。”
说话间,一个人影呼啸着翻身飞起,高高地倒挂在主桅,叉着双手,悠悠晃荡。那人乱蓬蓬的头发,棕黄色络腮胡子,一双铜铃大眼闪烁着淡淡的绿光,虽然嬉皮笑脸,但那笑容却让人莫名地心生惧意。想来便是被称为大荒第一凶神的相繇。
尹祁公主只看了他一眼,便觉得意夺神摇,心中森寒恐骇,嘭嘭乱跳,突然想起那野兽般的共工翊,与这相繇果然有些相似。
蛇国公紫衫鼓舞,凝神聚气,将尹祁公主等人护在身后,淡淡道:“不敢。庙小檐低,供不下你这座大神。”
相繇哈哈狂笑,翻身一转,坐在桅尖上,翘着二郎腿,一荡一荡,笑道:“我知道了,今天是你儿子大喜之日,定是触景伤情,又想起从前被我一不小心捏死的娃娃了。嘿嘿,你这人气量太小,这么多年还仇哪。大不了哪天我赔你一个儿子就是……”
“住口!”蛇国公蓦地一声怒吼,面色紫涨,双眼直欲喷出火来。众人耳中轰鸣,惊骇无已。蛇国公镇定稳健,从未如此雷霆震怒,此番大吼,必是悲愤已极,难以遏制。
相繇“哎呀”一声,似乎被他吓着,突然双眼翻白,从桅顶直挺挺地摔了下来,急坠而落。眼看就要撞在甲板上,忽地翻身卷转,顺势将七八个军士横扫下水,脚尖一勾,悠然坐在船舷上,哈哈大笑。
烈文英大怒,喝道:“杀了他!”众军士轰然应命,潮水似的围涌而上。只听“嘭”地一声闷响,惨叫迭起,人影缤纷,数十名军士倒飞冲撞,血光迸舞,瞬间横死当场。
他拍拍手,哈哈笑道:“小娃子不知天高地厚,草荐人命,可惜可惜。”众人大骇,一时不敢上前。
蛇国公右臂轻轻一振,“呼”地一声,衣袖鼓舞,一道耀眼紫光冲天爆舞,急旋飞转,化为五丈来长的紫气光刀,气焰吞吐。冷冷地凝视着相繇,沉声道:“你们全都退下,全力杀敌。他就交给孤家对付。”
众将轰然应诺,各自分散,指挥部众杀敌。只留了二十余名身着紫衣的高手由烈文英带着,守卫在尹祁公主与敖少贤身旁。
此时大泽上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沉船跌宕,浮尸飘摇,鼓号呐喊之声震耳欲聋,双方已激战至最为关键的时刻。
水蛇军的船舰只剩下四十来艘,在叛军两百来艘战舰、潜水船分割包围、夹击冲撞下,阵形全无,只能各自为战,局势险恶。
“炎蛇号”被十来艘敌舰死死包夹,前后相抵,动弹不得。下方数十艘叛军潜水船不断地轮番撞击侧舱,坚硬的玄冰铁皮夹板在无休止地攻击下,“劈啪”脆响,也开始逐渐破裂。舷舱内的桨手们纷纷收回长桨,换成长矛铜叉,奋力地戳刺潜水船,苦苦反击。
乱箭飞舞,石弹交错,船上到处都是飞窜的火焰。无数叛军从架梯上、钩索上爬了上来,被守在船舷的蛇军将士竭力砍杀,顿时“扑通”、“扑通”地摔入水中,波浪摇荡,鲜血一阵阵地漾开。
刀光闪耀,人影交错,不断地有人仆倒,不断地有人坠落。
但敌军人数众多,在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后,终于还是冲上了甲板,发动更加疯狂的猛攻。蛇军战士高唱战歌,组成一排排的人墙,浴血死战。
风声呼呼,帆布猎猎,战歌嘹亮地响彻回荡,合着那凄烈的旋律,人头、断肢在半空飞旋抛舞,悠悠翻转,滚落在甲板上,或被人一脚踢开,或被踩得稀烂。鲜血飞溅,红雨似的纷扬洒落。
尹祁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么惨烈的景象。在这么近的距离,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无数骨骼断裂的声音。浓烈的血腥气压得她透不过气,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纷乱的人影,刺眼的刀光,还有那弥漫飞扬的鲜血。整个天空都仿佛被烈火和血光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但是此刻,她的心里没有恐惧或惊骇,只有茫茫的愤怒与悲楚。
翘首望去,半空中,蛇国公和相繇的身影交错飞舞。紫光旋转,碧芒闪耀,犹如两条光蛇在蓝天下绞缠腾舞,每一次相撞,都迸爆开绚丽的气浪,又仿佛一朵朵彩菊在这秋日长空重叠怒放。
蛇国公与相繇同列“大荒十神”,“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