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仙桥”等古色古香,也颇可观。张寻便这样缓步登山,拾级而上,最终站立于桃源洞前,久久地凝立静思。
桃源洞口有一块石碑,巍峨古朴,令人起敬。张寻默读上面的碑文:“桃源洞,吾桃源之至宝也,又名秦人洞、白马洞……”,仿佛全身心都浸没在“桃花源”的氛围之中。他心地澄静,只觉自己的灵魂在与古圣贤哲五柳先生陶渊明紧紧拥抱,促膝细谈。这份感悟好似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的意识深处。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多年来一直悠然神往的便是一种祥和宁静,恬淡自适如桃花源的境界。无论是寻找我父亲还是父子相逢之后的联袂行侠江湖,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让这世界消弭了仇恨与争斗,无论自己还是别人都能够全家团聚,安享天伦之无上乐趣!想到此,张寻的双眼略略有些模糊,在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幅美丽至极但又遥远至极的“桃源”图景,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带着这缕淡淡的微笑,张寻缓缓踱下山去。蓦地,他觉得身后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他再屏息静气地倾听,果真捕捉到七、八个人的呼吸声。张寻不禁又微微地笑了一笑——他满意于自己的警觉性,因为自从那晚在常德失剑而又复得剑,他就万分感激那位不知名的虬髯大汉的谆谆告诫,开始时刻注意提醒自己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以防有宵小暗算。
张寻想,从身后这七、八个人的走路和呼吸声来看,他们的武功并不甚高,凭自己的“二十四手泼风剑法”、“三十六招大破敌拳”和“七十二手梅花剑”,甚至都不用借助虎王剑的神力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制住。想到这里,张寻不由地好奇心起,想着这些人跟着自己究竟意欲何为,故而便故意放慢了脚步,好让轻功远远不如自己的跟踪者不即不离地缠盯住自己。
不一会儿,张寻已下到山脚。他稍一踌躇,便放弃了他所搭乘的客船所在的东北方向,拔足往西南而去。因为他想虽然自己有十二分的把握打赢这些跟踪着,但若往原路而回,无论是桃源城内还是客船上,都是人烟稠密之处,动起手来难免误伤无辜,倒不如将那尾巴引向地广人稀之处,可放开手脚好好与他们周旋一番。再说,张寻的目的地反正也是西南方向的凤凰城,这样走也不会耽误了正事。
张寻就这样不疾不徐走了一个通宵,身后那群人就这样若即若离地跟了他走了一宿。待到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又一个黎明到来的时候,他们离开桃花源已有四、五十里。借着曦微的曙光,张寻早已看清前方有座小小的茅屋。茅屋顶上已袅袅地升起了炊烟,衬着屋前屋后绿油油的油茶林和油桐林,端的好一派平和安详的春日农居景象。
整整一夜没有合眼了,又无粒米、滴水入口,张寻一下子感到一腔浓浓的倦意。“歇一会儿吧!”他对自己说,于是信步走道路边井台旁,向对在那里淘米洗菜的一位妇人拱一拱手,道:“这位大嫂,在下张寻,途经宝地,唇干舌燥,想讨口水喝,歇一歇,还望大嫂行个方便!”
那妇人闻言,转身朝张寻打量了片刻,便笑了笑,拾起篮子,端上米钵,道:“这位客人请到屋里坐吧。”
张寻朝来路望望,见那群跟踪者已在视野里出现,便也无声地笑了笑,跟随那妇人走进路边的一间茅屋。待他吃了茶,正和主人一起吃早饭时,屋外穿来一阵嘈杂声。
“大哥,这儿有户人家,进去歇歇脚吧。赶了一夜,腿都快走折了!反正也已经追上了。”
“行!”
于是八条挂剑挎刀的大汉一齐涌进来。茅屋窄小,容不下这许多人,好客的主人搬出长凳,将这些人安置在门口。主妇又忙着为他们生火煮饭。张寻一看这八条大汉一律的黑衣黑裤黑鞋,连斗篷也是黑色的,整套装束与“影子会”成员相仿。“难道他们是‘星爷’派来跟踪暗杀我的吗?也许后面还有高手接应他们。”张寻心中一凛,顿时收拾了玩笑嬉戏的心情,开始认真思索对策。
“喂,你们这儿谁是主人哪?快给大爷一杯开水!”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了进来。那农家主人出去一看,竟是个公差打扮的衙役,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公差和一大群披枷戴锁的老少囚犯,不禁心中着慌。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荒僻的山村小道今日突然热闹了起来,一个早上就一下子来了三批客人。本着乡下人的忠厚老实和热情好客,他赶忙慌慌张张地扯过一个半大的孩子,塞给他一只竹篮,急急道:“阿毛,快,帮爹到菜地里去割些青菜、蒜苔和豆角来。”
然后,他又慌里慌张地冲着厨房大叫大喊:“阿毛娘,快点拿茶出来,又有客人到了!”
“来啦,来啦”,那农妇应声而出,手提一把茶壶和一竹篮茶杯,先给那喊话的公差倒了一杯,然后又一一去给众人倒了茶。
可是,那喊话的公差却并不领情,仍然催促道:“快点开饭,老子吃了饭还要赶路!”说着可,他又走到犯人堆中,恶狠狠地盯着其中一个面色惨白、正靠着一株油桐树大口喘气的年轻姑娘,咆哮道:“你他妈给老子站住,柳墨林!你他妈的已经不是柳家的大小姐啦!眼睛朝天地看人,活像个公主娘娘似的。现在你是他妈的朝廷钦犯,是罪人之女,你的死鬼老爹贼胆包天,竟然敢偷盗皇宫中的宝贝,到底没好下场吧,不光自己人头落地,就连南浔镇上的所有姓柳的也一个也跑不掉!柳墨林你就别装神弄鬼地装可怜啦!一会儿脚痛,一会儿肚子痛的。告诉你,要是在月底之前赶不到黔北梵净山,完不成了府里大人交代的公务,我就扒掉你的皮!”
那名倚着油桐树大口喘气、名唤柳墨林的女犯嘴巴动了动,但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围在她身旁的几位妇人赶紧陪笑脸、说好话:“哎呀,王老爷,您老人家明鉴,我墨林妹子确实肚子痛得厉害,行不得路了。只要让她吃上几口热水,再有一碗热粥下肚,就没事了。待会而我们姑嫂几个扶着她,一定快快地走,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说着,那几位妇人又掏出一枚金钗,陪着笑脸塞到姓王的公差手里,说是给公差老爷们打酒喝,那公差才没有再训斥下去。
张寻在屋子里看到这幕场景,心中颇为不平。他想这柳家的一个人犯了王法,却要全族男女老少都跟着受惩罚,实在没有道理。又何况流放途中还得日夜兼程不得休息,生了病也像是犯了罪似的,得受公差恶语欺负,倒也真可怜。但见那姓王的公差暂时收起了淫威,张寻便也暂时打消了抱不平的念头。
这时,农家主人已端了饭上来。公差们狼吞虎咽地消灭了一大锅稀饭和一笼热馒头。柳家老少也都用了一些。年轻女囚柳墨林在姑嫂们的照料下,也喝了半碗稀饭,苍白的面容渐渐红润了一些。但还没等再喘口气,公差们便吆三喝四地催押着他们重新上路了。
张寻在旁见公差们吃了饭而不给钱,农家主人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而且公差们对犯人又那样儿,不禁深为那楚楚可怜的女囚柳墨林一家老小担心。他知道他们的目的地黔北梵净山是西南方向,正好与自己要去的凤凰城在同一条路上,便想不妨和他们同行,顺便照顾一下柳家老小,也好使他们免受公差过分的欺辱。于是,张寻便在桌上留下些散碎银子,马上起身上路,尾随柳氏一家而去。就在同时,那些黑衣人中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手一摆,八个人也扔下茶碗饭碗,出门上路。张寻艺高人胆大,只在心中哼了一声,并不在乎身后这八条尾巴。但一边走,一边还暗自思忖,假如能从这八个黑衣人身上追出“星爷”的线索,顺藤摸瓜,请义父卓正明会同武林正派人士挑掉邪恶的“影子会”组织,倒是能为江湖去除一害。
就这样,这三行人马便前后紧挨着一同迤俪而行,那被押解流放的柳氏一家在公差呵斥下走得快些,张寻便走得快些。而每次张寻加快脚步,他也闭哪能发现那八个黑衣人也加快了脚步。但他们似乎只是跟着,却并不动手。
在路上,每当那几个公差欺负柳墨林和她的家人时,张寻总要悄悄地发暗器叫仗势欺人者小小地吃些苦头。数次之后,公差们以为神灵震怒,心中有了忌惮,倒也再不敢对柳墨林等过于苛酷。这也是张寻受了那天还“虎王剑”的虬髯大侠的感染的结果,施恩而决不图报。而张寻顺道保护柳氏一家纯粹是出于江湖道义和扶助弱小的恻隐之心,故而,为避免与公差正面冲突,更为避免柳墨林等对自己存感恩之心,张寻索性不和他们发生哪怕一言半语的交往,仿佛竟全如陌路一般。倒是对那八个黑衣人他十分警惕,时时提防着他们向自己发难,而他晚上练功也越发地练得勤了。
十余日后,张寻跟着公差和柳氏一家已到达湘西重镇辰州,黑衣人也一道跟着。他们既不曾对张寻暗中下毒,也没有对张寻群起而攻之。这倒使张寻惶惑万分,猜测他们也许是因为强援未到故而按兵不动,于是心中更自警觉。
不一日,他们进入辰州,都投宿在一家“兴隆客栈”。吃过晚饭,张寻照例在房中练习“千阴神功”。可是,不知怎的,练了好半天也没能入静,等到好不容易入静,才过了一会儿,张寻便绮念丛生,周身如火如荼,真欲抢出去找个人发泄一下。甚至,他的脑海中还闪过了柳墨林那清秀而惨白的面容,一个劲地想要搂她入怀。张寻自责不已,赶忙收功,练了一会儿“亢仓子服气诀”,待自己心绪平定下来,再练“千阴神功”,可不知怎么回事,又是才练了一会儿便欲火焚身,比方才更难遏制。如此再三,把个张寻折腾得筋疲力尽,直到天快亮时才不得不放弃练功,昏昏沉沉地合衣睡去。
这一觉睡得好不惬意,直到日上三竿,张寻才慢慢地睁开双眼,但觉浑身懒懒的,醒了好一会儿了,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象就这么一直躺下去才舒坦似的。
突然,有一个声音传入张寻的耳膜:“哈,客官,您老看这间房如何?宽敞、亮堂、又清净,我说是小店的上房,没错吧?”
这个声音侉声侉气的,殷勤中带着讨好的意味,张寻已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记得昨晚就是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把他待到这间客房来的。现在,这个声音从隔壁房间传过来,说的又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话。“不好!张寻没等这个声音从耳边消失,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
“不好!隔壁房间昨晚上住的是那个‘影子会’的黑衣人,怎么说又安排新客人住呢!……哎呀,糟了,一定是我一路上搞错了,他们并不是要跟踪我,对我不利,而是另有阴谋!……只不知他们这次偷袭的目标是武林中哪个正派人士?”张寻这样想着,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眼前仿佛出现了庄守严遍身剑伤的遗体和藏龙山的那场恶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要全力去阻止这场阴谋。
于是,张寻急匆匆地向客栈伙计问清楚了那伙黑衣人的去向。快步出城,施展轻功向下追去,一时倒把柳墨林等一行人忘在了脑后。
张寻出城追了还不到三十里,便听到前面一片短松冈中隐隐传出兵器相撞之响。他暗暗叫声“不好!”便提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但是,张寻还是迟到了一步——此时的短松冈内已经血流遍地,血泊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人。张寻稍一细看,大吃一惊,却原来是他一路暗中保护的柳氏一家遭了毒手,老老少少横卧此地,生死未卜。急促间,张寻不及细想,飞身冲入正在相斗的黑衣人和公差群中,双指一骈,运送如风,“唰唰”地点了他们的穴道。这些人中虽有几个武功尚可,但一来苦斗已久,二来没料到张寻会突然杀入,所以只一招间便都被张寻制住。张寻等点住最后一个黑衣人,便急忙俯身查看血泊中柳氏一家的伤势。可惜,十余个男女老少差不多都已气绝身亡,唯有被三个中年妇人的尸体压住的柳墨林还有极微弱的鼻息,显然是因左肩挨了深深的一刀,失血过度而昏迷。张寻见状,赶紧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替她包扎了伤口,又将她轻轻抱于干净处平躺。
张寻做完这一切,站起身来,定了定神,知道那八个黑衣人原来是跟踪柳氏一家而来。但他们人多,公差人少,柳墨林又无缚鸡之力,既然要杀柳氏老少,又何以要跟踪那么久才动手?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
张寻想了想,对眼前的事有了主意。他走到黑衣人和公差群中,问那个年纪稍大,领头的黑衣人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柳家老少?”
那为首的黑衣人见张寻武功奇绝,问话时眼中又喷着怒火,不禁颇有些慌张,结结巴巴地答道:“卑职们是奉命行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英雄莫怪,莫怪!”
张寻马上追问:“奉命行事?奉谁的命令?”
“是奉湘西镇守使舒大人之命。”
“那姓舒的为什么要杀柳氏一家?”
“卑职不知。”
“什么?”张寻语中带怒,顺手一抖手腕,劈下一截碗口粗细的松枝,怒道:“快说,那姓舒的为什么要杀柳氏一家?”
那黑衣人见张寻切树枝如切豆腐,吓得身子一颤,急忙回答:“卑职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见张寻依然不相信,急忙又解释道:“真的,卑职决不敢骗您!骗您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卑职姓苟,是湘西镇守使舒尔田大人手下的参军,这次奉舒大人之命,更换军衣,从柳氏钦犯……啊,不不不,从柳小姐一家往西进入湖南省交界开始跟踪他们……唉,是暗中保护。是跟柳小姐要一张要紧的图,昨日夜里卑职到镇守使府中听候吩咐,舒大人他……他……”
说到这儿,这黑衣人支支吾吾起来,又一味地用一双狗眼往张寻脸上溜,张寻心中冒火,双手如钳,抓牢黑衣人的肩膀一捏。黑衣人一下子吃痛不起,“哎呦”一声叫出声来,心想若再不肯和盘托出,只怕琵琶骨要被捏碎,一身武功将废于一旦,于是再也顾不得回去挨舒尔田的斥骂和皮鞭夹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