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瓜田那侧走过来一个人,一边咬着西瓜,一边四下张望。杨清惠透过瓜棚的小窗看得真切,不是金志醒又是谁?他又戴上了“金志醒”的人皮面具。想起此人的阴险狡诈,
两面三刀,杨清惠不禁浑身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咬牙低呼:“他来了。”
“好!来得好!”田三怒话音未落,人已冲出棚外,拦住金志醒喝问:“你就是金志醒?杨清惠姑娘就是你害的?”对方缓缓点头,田三怒又道:“好个阴阳怪气的坏家伙,今日你爷爷湘西田三怒在此,让你一觉睡过去,永远也别醒来。”
两人斗作一团,瓜棚里的秀姑看得高兴,拍起手来:“好!田大侠,快杀了那恶贼。”一旁的杨清惠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已看出田三怒武功虽好但比起金志醒还是差了很大一截,何况田三怒使拳,金志醒用剑,一双肉掌比之钢铁利器,终究弱了三分。她想也想不想,对秀姑说了声“千万别出来!”便仗剑而出,加入了战团。可是,她的剑术虽艺出名门,但毕竟年轻,缺少实战经验。而且,她一现身,金志醒便撇下田三怒,招招杀着连续不断,竟欲马上置她于死地,把个田三怒困得解救不暇,终于大叫道:“杨姑娘,你快去!让我一个人对付他。快走,否则俺们两个都走不了。”
杨清惠闻言,明白虽然道义上决无扔下为她打抱不平的田三怒独自逃命之理,但自己学艺不精,恋战下去只会更增加田三怒的负担,于是只好瞅个空子,趁田三怒代自己一掌格开金志醒一招时,一个后纵,跃开数丈,向前奔去。
“那田三怒杀了金志醒吗?”张寻听到这儿,忍不住又插问道。他对“田三怒”这三个字太熟悉了,义父卓正明曾告诉过他父亲张卓然在绝迹江湖之前最后的信息是有人曾在田三怒的庄园里看见过他的马,所以在他的意识深处一直将“田三怒”当作杀父仇人,当时从岳阳前往湘西,也就是为了找田三怒询问父亲的下落。虽然中间变故迭出,一直未能如愿,但对“田三怒”的有关信息都极敏感。现在听杨清惠详细叙述其为人,不由有些惊讶,但也自然而然对其产生一份崇敬之心,关心起他的安危来。
“没有。”杨清惠答道。
当时,杨清惠虽然脱了身,但心中挂念田三怒的安危,慢慢地放慢了脚步,到后来,她甚至想回过头去,再去帮田三怒,即使被金志醒一剑砍死,也胜似这样弃恩人与不顾而苟全自己性命。她这样想着,好生委决不下,不料精神一分散,脚下一个踩空,便“咕噜咕噜”一下子从路边山坡滚了下去,右脚踝肿起馒头大的一个包。四川本就多山,丰都也不例外,要从坡底重新爬回山道上,对拖着一条伤腿的杨清惠来说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好在山坡上长满了密密的小树和蒿草,她便抓住草或树,一点一点地往上挪移,爬到一半时,她停下来喘口气,歇一歇,眼睛顺势往上一看,却大大地吓了一跳,原来金志醒一个人追下来了!于是赶紧屏息静气,直待金志醒走出了很远很远,才敢爬上路面,艰难地往来路而回,要回瓜棚去看看田三怒究竟怎样了。
幸运的是她爬了没多久便碰上了田三怒,两人劫后重逢,相互倍感亲切,仿佛亲兄妹似的。田三怒告诉杨清惠,金志醒在她脱身后,连连使出厉害招数将他逼退,就赶紧紧追杀下来,看样子是非杀杨清惠不可。
“这恶贼端的利害,他的武功邪门,一会儿像王屋派,一会儿像天池派,一会儿像玄武派,一会儿又像七星派,一会儿又什么派都不像,轻功、剑术、拳脚,没一样不精的,俺田三怒行走江湖几十年,这样的对手倒没碰上过几个。只怕他比七星派掌门人卓正明大侠的武功还高,俺对付不了呀!”
杨清惠明白自己更不是金志醒的对手,只好安慰田三怒:“田大侠,这恶贼虽然武功很好,但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他会得到他应有的下场的。再说,我们两个人对付不了他,还可以联合武林正道中人合力围歼他嘛!”
“对呀!”田三怒听了,精神马上一振,一拍大腿,道:“杨姑娘,你真聪明,二十年前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况寂横行江湖,无恶不作,最后就是六大门派合力将他围杀的。这个金志醒虽然还未恶名昭著,但从他的行事看,其恶不下于当年的况寂,如果不将他除去,武林定然不得安宁。杨姑娘,这样吧,你现在行走不便,我先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所在,然后我就赶去岳阳求见七星派掌门卓正明大侠,请他出面联合武林同道,除掉金志醒!”
“那也只有这样了。”杨清惠虽然觉得自己拖累田三怒太甚,但此时此刻又别无他法,只好点头表示赞同。“那么就请田大侠送我到藏龙山黄龙派那儿去吧。”
她是年轻女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要去找张寻,只能含糊其辞。而田三怒乃粗豪大汉,也并不细心询问,便将杨清惠扶上自己骑的红鬃马,避开金志醒去的方向,拣小道牵马而行。
第二天晚上,两人到达华蓥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投宿在一户好客的农家。主人给他俩烧了热水,他们舒舒服服洗完了澡,顿觉旅途劳累消了大半。杨清惠又拿出路上匆匆购买的杏黄葛布,请女主人代为缝制了两件新道袍。虽然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挣扎与搏斗,但甫一脱险,她女孩儿家的天性便占了上风。
换好新道袍,她一个人悄悄出了屋子,倘徉在山间小道上。月亮出来了,淡淡的银辉泻在她杏黄的道袍和乌黑的发丝上,散发着柔和和宁静的光晕,可是她的心情却并不宁静,东想西想的,恰如一团乱麻。她不知道自己到了藏龙山之后会怎样?她也不知道会不会改变初衷不去藏龙山?月光很好,风也凉爽,但山月不知她的心事,山风拂不去她的心事,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的心事,只能呆呆站着,凝视着地下自己的影子久久出神。忽然,她发现自己的身影边上叠加了另三条身影,而且那三条黑影手上还提着朴刀。杨清惠心中一凛,就在他们扑上来的一瞬间迅速抽剑回身,与神秘的偷袭者斗在了一起。刀剑盘旋,给原本宁静和平的小山村笼罩上一层阴森和恐怖。田三怒听到动静,迅速奔了过来,双掌翻飞,逼退其中的两个偷袭着,这时杨清惠也一剑刺中另一个偷袭者的右肋,那人惨叫一声,往后便倒,等到田三怒和杨清惠上前察看,却发现此人已气绝身亡。他的脸上蒙着黑布,揭开黑布,他脸上的皮肤黑中发绿,显然是中剧毒而死。从他身上又搜出一块骨牌,上刻一颗星星和一片阴影,田三怒把玩着骨牌沉思半晌,对杨清惠道:“杨姑娘,看样子这就是你那个臭干爹金志醒派来杀你的手下。那两个被我们杀退的家伙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咱们得小心着点。”
“唔”,杨清惠点点头,但又不无担忧地道:“可是,田大侠,他们人多,咱们人少,他们在暗,咱们在明,那恶贼金志醒还有人皮面具,站在我们面前我们都不一定认得出他。”
“啊,有了。”田三怒突然抚掌大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老话,叫什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臭金志醒会用人皮面具,难道咱们就不会用人皮面具不成?正好我这里有几张义妹蓝若云送我的面具。来来来,我们打扮起来,天亮正好赶路。”
多亏了两张人皮面具,之后数日田三怒和杨清惠赶路一直平安无事。他们也曾发现带黑布蒙面的人,但那些蒙面人却并没来招惹他们。只是有一次碰上四个蒙面黑衣人作恶,干杀人越货的勾当。田三怒侠义之心顿起,不顾有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出手杀了四个恶徒。这样,他们一路平安地到了广元。在杨清惠一再坚持下,田三怒便不再护送她,而从广元出发往岳阳报信。巧的是杨清惠在广元栈道上又遇到了真怜,便结伴上山。途中恰好碰上偷张寻白马的盗马贼,顺手将马抢回。这样直到上山后,她才把人皮面具取下。
“不知现在田大侠怎么样了。他豪爽仗义,我想他不会愿意一直戴着那张劳什子人皮面具,要是再碰上金志醒,他没有帮手,会吃亏的。”杨清惠讲完故事,又忧心忡忡地说。“唔”,张寻也有同感,但随即又道:“清惠,有一点你至少可以放心,田三怒已安全到达岳阳,因为三天前我接到义父卓正明的飞鸽传书,通知各大门派今后遇上金志醒一定要戮力围杀,以免残害江湖。据我猜测,这个佛面蛇心的金志醒就是派人害死我师父的那个‘影子会’的首领‘星爷’。他武功虽高,但血债累累,我张寻若是碰上他,决不饶他!”说着,一拳击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震得树叶哗哗直落。杨清惠见状,脱口而出:“你和小时候真是大不一样了。”
张寻闻言,惊讶地盯着她看了半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什么样子?”清惠含笑不语,只从怀中掏出一个青布小包,缓缓打开,倒出一堆宝光璀璨的物件来。“宝石?你有那么多宝石?上次柳姑娘也说是你用宝石治好了我的伤。你、你、你就是……”
“石娃娃!”杨清惠接口道,眼中闪着奇异的光采。
“石娃娃!”张寻倏地知道眼前的妙龄女冠却原来就是自己多年一直牵挂着的少年知己义弟石娃娃,一下子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第九章 结义
张寻和杨清惠相认,激动之余,不禁奇道:“石娃娃,……哦,清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呢?”
杨清惠道:“我在江西遇见你和柳姑娘的时候,也一点都没想到你就是我义兄孔继儒。后来在浙西梅城你突然负了重伤,我和柳姑娘把你扶下马,抬进屋子里,撕开……撕开你的上衣替你疗伤,这才发现你也有一个青布小包,里面装着宝石,和我当年送给义兄孔继儒的宝石小包一摸一样,这才知道你就是当年的孔继儒。”
“哎呀,那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呢?好让我早点高兴高兴。”张寻叫道。
“是啊,我当时在你苏醒过来时就想和你相认的。可是你呀,一睁开眼睛就要走,拦都拦不住,还骑了匹带着香气,女人送给你的白马,那我做弟弟,哦,不,那我做妹妹的怎敢耽误了大哥去会嫂子的时间哪。”杨清惠半嗔半怒地回答。
张寻一听,急了,赶紧解释道:“哎呀,清惠,我哪里是去会什么女人啊,我是无意中得到了黄龙派将遭大难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要赶到藏龙山报信的呀。再说,这匹白马也不是那个‘岳魔媚娘’水冰洁送给我的,而是她想杀我,但最终我杀了她,才骑了她的白马回客栈的。”
“真的?”杨清惠看了张寻一眼。
“当然是真的。你我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太短了,清惠,你什么时候听我说过谎话?”
张寻认真地回答道。杨清惠本就信赖张寻的为人,听他这么说,便莞尔一笑,将此话题丢开不论。
这时,张寻又想起了什么,不解地问道:“清惠,那你小时候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
杨清惠“扑哧”一笑,道:“其实,我又哪里是女扮男装,在宝石谷里,男人和女人穿的衣服的样子是差不多的,男人和女人的地位也很平等,不像中原,女人总是要受男人的欺负。再说,”杨清惠说着说着,语声中带上了一丝凄凉,“再说,我那时候在谷中,也不大有人疼我,妈妈也不像别的女孩子的妈妈那样常常记得给自己的女儿做衣服穿,所以我穿的衣服简直就和男孩子的衣服差不了多少,你不是见了我就称呼‘小兄弟’吗?我又何尝告诉你我是小男孩了。”杨清惠说到这里,见张寻频频点头,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便又含笑加了一句,“再说,当时我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所以就忘了告诉你我其实是个女孩子家唉。”
“那么,那时你又为什么要突然自己走掉了呢?害得我好找。难道你不愿意留在我家,和我做真正的兄弟吗?”张寻这时想起了最重要的疑问,急忙问道。
杨清惠赶紧申辩道:“我哪里会不愿意留下和你真正做兄弟呢?何况伯父伯母又对我那样好。可是,那天晚上我听见大管家对伯父伯母说我来路不正,不是小杂种便是私生子,肯定品行不端,而且说不定还会克父克母克兄弟。伯父伯母听了,也有些犹豫,怕留我下来会妨碍你的前程。所以我想我再呆在孔家也没什么意思,一气之下就走了。”
“哦,原来是这样。可是当时你为什么不把这话告诉我呢?你告诉我的话,我一定会求爹和娘把你留下的。”张寻恍然大悟,又万分遗憾地埋怨道。
“可是我一向就没人疼的,连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都不理踩我,只有一个况叔叔对我好一点,我想……我想我说不定真的会克父克母克兄弟的……”,杨清惠话说了一半就顿住了,低下头去默默无语。张寻明白她的意思是说认为自己会克张寻,所以才选择了重新流浪,以远远地离开张寻。这里面蕴含着的是一份多么真挚的情意呀!张寻不禁伸过手去握住杨清惠柔弱无骨的柔荑,轻唤一声:“清惠!”然后又半是欣慰半是安慰地道:“好在老天有眼,我们终于还是重逢了!”
杨清惠微微昂头,一双澄澈的秋波注视张寻的双目,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无限的快慰与喜悦。张寻迎住她的目光,又柔声问道:“那么,你这十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呢?”
杨清惠听得此问,马上眼圈发红,轻轻叹息一声,美目含涕,道了声“说来话长”,便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天晚上,我决定要永远离开你的时候,心里面真是不开心,一个人呆呆地在庭院里站了好久,才去敲你的房间,送给你那些宝石做纪念品,又骗你说要出去取东西回来长住,就离开了你家,跑出去在一个城门洞里过了一夜,第二天又随便捡了一条路离开了曲阜,流浪的日子过得就和在认识你之前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儿走,要到哪儿去,只知道越走天气越热,大概是走的往南的道。
“大概过了一年吧,我走到了一个好大的湖边上,听人说那叫太湖。而且那天正好在湖上要举行无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