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孽害人,莫不如是。任宫主前车之鉴,记忆犹新。丁小施主,你勿要重蹈覆辙才好。”
丁原恍惚的神思一醒,身躯护在姬雪雁身前,喝道:“什么人,出来!”
右侧竹林中飘荡的雾岚里,缓步走出一名红袍老僧,宝相庄严,神情平和,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有感而发,却惊扰两位施主了。”
姬雪雁惊叫道:“一恸大师!”玉手下意识的握住背后雪朱仙剑,看向丁原。
丁原乍见一恸,一腔愤懑恨不能尽数倾泻在这老和尚的身上。可对方手里握着自己的娘亲,又令他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只好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说道:“老和尚,你还有胆子在这儿露面?”
一恸大师慢条斯理道:“丁小施主,你不是也在找寻老衲么?而今老衲送上门来,岂不正省了施主的那多麻烦?”
丁原逐渐从苏芷玉离去的黯然神伤中摆脱出来,恢复了灵志,心念急转,冷笑道:“老和尚,原来你劫走我娘亲,是冲着丁某来的!”
一恸大师全无白天癫狂狰厉的模样,更好像一点也不记得丁原当众揭穿自己阴谋,令他盛名扫地,被迫流亡的深仇大恨,和颜悦色的笑道:“丁小施主果然聪慧,一语中的。不错,老衲正是有事要相求丁小施主。”
丁原道:“我娘亲现在哪里?她若是少了一根头发,丁某发誓要将你挫骨扬灰!”
一恸大师淡淡道:“姑且不论丁小施主是否有这个本事,老衲若是怕了,也不会有意现身于小施主面前。此间非你我说话之地,还请丁小施主随老衲来!”
姬雪雁急忙道:“丁原,别中了他的奸计,咱们先擒住这老和尚再说!”
一恸大师泰然自若道:“恐怕两位还留不住老衲吧?”
姬雪雁娇哼道:“一恸大师,你别忘了思微峰正魔两道高手云集,你已成众矢之的,只需我们扬声一唤,不消弹指功夫,就可将停仙水榭围得水泄不通。”
一恸大师神色不改,回答道:“若真是那样,老衲固然好不了,可赫连夫人的结局恐怕会更加凄惨一些。”
说罢,他转身朝竹林深处走去,道:“丁小施主,若想擒拿老衲,只管下手。不然我可走远了。”
丁原一咬牙道:“老和尚,我跟你走!”
姬雪雁恐他一人有失,说道:“丁原,雪儿要陪你一起去。”
一恸大师驻足道:“不成。丁小施主,兹事重大,不传六耳,你若要来,只准一人跟来。还请女施主留步。”
丁原也不愿姬雪雁陪自己一同犯险,当下说道:“雪儿,你先回去吧,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等我的消息。”
姬雪雁心中忐忑,谁晓得一恸大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若他借赫连夫人胁迫丁原自尽,这可怎生是好?只微一犹豫,丁原与一恸已去远。
却说丁原随在一恸大师身后御风而行。两人修为绝顶,又小心隐匿身形,倏忽离了思微峰数十里,在一处僻静的云坳里停下。
丁原目光炯然环顾四周,问道:“老和尚,你把我娘亲藏到哪里去了?”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放心,赫连女施主现下很好,很快你就能见着她了。”
丁原哼了一声,道:“说吧,你到底想做甚?”
一恸大师道:“老衲所求之事,既非要施主杀人放火,也不会令施主太过为难。只是想拜托施主与老衲上一回缥缈峰灵空庵,盗得那只圣匣,再陪老衲去另一个地方取一样什物。”
丁原见一恸说得慎重,反问道:“那圣匣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惹得你与赫连宜都垂涎三尺?”
一恸大师道:“这事说来话长,牵涉到千多年前的许多秘闻旧事。不知丁小施主可曾听说过《玉牒金书》的传说?”
丁原摇头,道:“我没听说过。不过听这名字,好像是道家的一部典藏书名?”
一恸大师微笑道:“望文生义最是要不得,连丁小施主也为这名称所惑。它并非什么仙书秘笈,而是与《天道》一并流传于世的仙界灵印。灵力之强,匪夷所思,哪怕是神魔挡之,亦是势如破竹,灰飞烟灭。
“不过老衲想要得着它,却另有用处。假如能将《玉牒金书》炼化吸纳,便不啻脱胎换骨,再造金身,连大罗金仙也望尘莫及。正可治愈我体内愈来愈难以抑制的魔气。”
丁原道:“老和尚你既知世间存有此宝,便早该取来炼化,何必说给丁某知道?”
一恸大师道:“老衲虽然相信《玉牒金书》如《天道》两卷一般确存于世,可始终不知它确切的所在。惟一的线索,便着落在圣匣之上。
“可惜,我多年寻访圣匣,终无结果。偏巧今日会上,赫连宜说出原来它就藏在灵空庵内。”
丁原道:“既然灵空庵藏有此宝,又为何不开启圣匣,取了那《玉牒金书》?”
一恸大师回答道:“这里面自有缘由,却恕老衲不能相告。只要丁小施主相助老衲获取《玉牒金书》,令堂赫连夫人自可无事。”
丁原道:“老和尚,你是在用娘亲来要胁丁某么?”
一恸大师道:“老衲情非得已,丁小施主见谅。蓬莱仙山虽有上千高手,但能入老衲法眼的,也仅只施主一人而已。”
丁原哼道:“老和尚,你也不必吹捧我。想来你忌惮南无佛境,不敢孤身犯险,而其他入得了你法眼的人,又未必会受你胁迫,所以才用我娘亲逼丁某出手助你。”
一恸大师不置可否,道:“丁小施主,老衲所求之事成与不成,全凭你一言而决。”
丁原不是傻瓜,当然明白如果《玉牒金书》果真有一恸大师所说的威力与灵性,让这老和尚得着了,无异于如虎添翼。
一旦为祸,只怕其害之甚犹胜赫连宜。但自己要是断然拒绝,娘亲的性命便万难保全了。
一恸这老和尚老谋深算,也正是看准自己的弱点,才现身要胁。
他沉吟片刻,已定下决心,说道:“老和尚,我怎么能相信,你得着《玉牒金书》后,便会将我娘亲安然无恙的送回来?”
一恸大师早有定算,闻言道:“老衲早知丁小施主信不过我。不过,老衲却信得过施主。
“只需你当场立下毒誓,答应助老衲盗出圣匣,获取《玉牒金书》,老衲立刻将令堂藏身之处相告。等丁小施主送赫连夫人回转倦归峰后,我们再去缥缈峰如何?”
丁原难以置信的打量一恸,道:“老和尚,你当真相信丁某不会毁诺,不然你可亏大了。”
一恸大师道:“丁小施主与老衲,应该都是同一类人,一言九鼎,敢作敢当。老衲自负不会看走眼。”
丁原道:“老和尚,丁某与你怎会是一类人?不过,我答应你!”当下立了毒誓。
一恸大师等丁原立誓完毕,好像暗自松了口气,将赫连宣所在的地方说了,又道:“丁小施主,你这就可去接回令堂了。半个时辰后,咱们在白云峡会面,连夜赶往东海。此事只限你我两人知晓,你可明白?”
丁原清楚,老和尚这么着急,最大的原因是妄图借灵空庵高手滞留仙山之际乘虚而入,盗走圣匣。
丁原也不愿意拖到九真师太等人回山,万一撞见难免一场恶战,给灵空庵带去更大劫难。
他点头答应,与一恸大师暂时分手,一路御风前往解救赫连夫人。
原来一恸大师将赫连宣藏在了斗姆海中。那里浊浪万顷,风狂云卷,确乃藏身绝佳之处。
不过丁原既知具体位置,找起来也不会太难。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尽可赶回白云峡
~第七章 故事~
丁原与一恸大师离开蓬莱仙山,御剑东行,次日傍晚抵达东海缥缈峰。两人躲过守山弟子的巡查,隐匿身形悄然潜入。
丁原引着老和尚到缥缈峰半山腰的一座古洞之中,说道:“咱们便在此暂歇,待到天黑便上灵空庵盗匣。”
一恸大师走入洞内,虽然光线幽暗了些,但里面的情形依然能一览无余。
这是一座幽长的古洞,临近洞口的地面上铺满被风吹入的竹叶,洞内并不见长虫蛇鼠的踪迹。
一恸大师犹疑的问道:“丁小施主,这里可会有灵空庵弟子过往?”
丁原在洞口坐下,望着外面如海碧竹婆娑轻摇,答道:“放心,这儿是竹海深处,平日难得会有人从外面经过。上回丁某曾在缥缈峰暂住十数日,每到夜间便在此打坐歇息,极是清静。”
一恸大师一言不发,缓缓靠着洞壁双膝盘坐,合起眼睛似是入定。
不知道的人瞧他慈眉善目,一派高僧风范,多半会生出景仰之心。决计想不到他魔功发作,陷入癫狂时的恶神模样。
丁原也懒得多搭理他,抱元守一盘腿打坐,也好养精蓄锐,应付今夜的行动。
不消片刻,真气游走全身,生出一团勃然暖意,辗转万里的稍许疲乏立刻不翼而飞,顿时神采奕奕,气定神闲。
他与虎为伴,倒也不存畏惧。这个时候,一恸大师即便对自己恨之入骨,奈何有求于他,断不会促下杀手。真正的危险,该当是在取到《玉牒金书》之后才会到来。
洞外夜色渐渐浓重,竹林里升起柔纱般的雾岚,轻轻荡漾。在月华的照耀下,碧竹好似染上一层银霜,分外静谧幽雅。
月影西移,洞内一阵极为压抑沙哑的“呼呼”低吼惊醒丁原。
他凝目望去,只见一恸大师身上的袈裟鼓荡如球,猎猎作响,躯体剧颤不已。老和尚的双目紧闭,面庞肌肉扭曲战栗,雪白的眉毛与须髯戟张而起,映照着一层荧荧绿光。
丁原赶忙收功问道:“老和尚,你可是魔功发作了?”
一恸大师低哼一声,算作回覆,鼻子里喷出两道淡淡的绿色轻烟,在面前徐徐扩散,形成一团云雾状,将他的脸庞遮掩得朦胧隐现。
丁原站起身,刚打算出手助他镇住魔气,忽然转念道:“这老和尚自作自受,又曾害死了老道士和无为大师。我虽立下誓言如今不能杀他,却也犯不着帮他疗伤。让他多吃一点苦头,也能稍解我心头之恨。”
他正自迟疑间,一恸大师蓦然发出一记低低嘶吼,宛如负伤的野兽怒嚎,双目乍启,绽出慑人绿光,两簇诡异妖艳的鬼火在眼眸里燃烧闪烁。一股浓浓的绿色烟雾从嘴中溢出,胸口猛烈的起伏喘息,发出“呜呜”的低鸣。
丁原见势不妙,急忙双手捏作法印,封出一道结界锁住洞口。
夜深人静之际,空山万籁俱寂,一恸大师的吼声足可传至山颠灵空庵。万一引来守夜弟子,徒增麻烦。
他刚设下封印,一恸大师猛从地上一跃而起,光秃秃的脑袋狠狠撞向对面坚实的石壁,“哗啦”一声轰塌一片山石,他自己也受反冲之力摇摇晃晃连退数步,可脑袋上除沾了些石屑泥尘外,并无任何皮肉外伤。
只是这一下撞击带来的疼痛,令他稍稍舒服了一些,神志也由此一清。
一恸大师站在原地,双手合十,喃喃低颂起一段清心除魔的佛经,语速越来越快,压抑的颤抖却越来越明显。
他周身的光雾迅速转浓,惨绿的光澜笼罩着洞内,若非有结界的封挡,早溢出了竹林。体内的魔气从丹田汩汩冒起,千军万马般奔腾不休,冲击着诸处经脉要穴,直如沸水就要蒸腾满溢而出。
修炼三甲子的佛门功力应运而生,顽强护持住心脉不让魔气攻陷,却也无力照管其他的地方。
两股水火不容,却同样浑厚绝伦的真气翻江倒海,来回拉锯,堵在他胸口的丹丸之地,郁积成川,一恸已近乎窒息,呼呼气喘。
他终于忍受不住这非人的煎熬,怒吼道:“狗屁佛经,狗屁佛祖,老衲敬你拜你又有何用?”右手五指张开,竟是一爪插进自己的胸膛。
“噗”的一声,五个森森血洞里淌出汩汩鲜血,锥心的剧痛令他几欲昏厥,可胸口鼓胀的感觉却没有丝毫的减轻。
他心头的灵觉与神志被一点一滴的吞噬,好像缓缓堕入无底的深渊里。
周围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孤独,有无数的魂魄隐藏在暗处发出此起彼伏的嘲笑与哀嚎,不断振荡着他的耳膜。
他怒声吼道:“一心,你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你想看老衲的好戏,你想看我被魔气吞噬,你想看我狼狈不堪。如今我就是了,你来看啊,来看啊!”
他脚步蹒跚,在洞内跌跌撞撞的游走,双掌不停的轰出,“砰砰”击在石壁上,激得山石飞溅,尘烟滚滚。
丁原见他癫狂骇人,已完全迷失了神志,渐渐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他也曾经因误修大日天魔真气而导致魔功反噬,险些走火入魔葬送性命。
幸运的是,先有仙阁的化功神诀相助,后得《天道》上卷化解,自己因祸得福,反修成前无古人的道魔合一之体。眼前的这个老和尚,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瞧他脸上绿光越来越盛,早已掩盖住佛功所释放的红色光雾,显然是魔功日深已到达喧宾夺主的地步。再不加以救治,任他修为高深举世无匹,也早晚难逃神消形散,爆精而亡的厄运。
可这怨不了别人。有道是自作孽,不可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恸大师因着魔功杀害了无涯方丈,逼死了老道士,最终自己也难逃大日天魔真气的噬体荼毒。谁也是救不得他的了。
话是这么说,丁原依旧忍不住冷冷道:“老和尚,你的幽明折月手再插下去,只怕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抓了出来,还是坐下来好好歇口气吧。”
他的声音尽管不响,可用上了“定心咒”的心法,敲在一恸大师心头宛如轰然古钟悠鸣。可惜他入魔已深,丁原的话语不过杯水车薪,远远不能解他燃眉之渴,反倒将一恸大师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恍恍惚惚里,在一恸大师的眼中,面前冷傲伫立的青年,幻作了羽翼浓年轻时的模样。一般的冷峻,一般的骄傲,更是一般的向自己流露出轻蔑与怜悯的眼神——“羽翼浓!”一恸眼眸中爆射出惊心动魄的杀机,狂吼道:“你凭什么来教训老衲,看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