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次,他觑准空隙欺身逼近,却被红袍老妖出左掌迫退,如此往来又是三十多个回合,淡怒真人的仙剑,始终攻不破对方赤魄鞭布下的铜墙铁壁。
淡怒真人道冠上,腾起笔直一条轻烟,神情越来越严峻肃穆,座下金狮怒吼连连。
他自知对方修为实是胜己一筹,再这么缠斗下去,恐怕难以支撑过五十招的大限,身形从金狮背上掠起,化作弧光飞流,制怒仙剑一沾即走,改在外围游斗。
赤魄鞭顿生感应,由守转攻,红影舞动成团团飓风,忽左忽右,紧紧缠住淡怒真人的身形,逐渐将他游走的空间压缩到一隅。
淡怒真人暗自心惊道:“这老妖的修为,竟不在掌门师兄之下。再这么斗下去,不出十招我必败无疑。与其如此,不若孤注一掷,与他玉石俱焚,或可扭转危局。”
想到这里,他身影一晃射向软榻,赤魄鞭如影随形追了上来。淡怒真人不闪不封,“啪”的一响,拇指粗细的鞭身绕在腰际,犹如毒蟒骤然收紧。
淡怒真人深吸一口气,身躯突然随着赤魄鞭一同缩小,同时腰似陀螺飞转,倒卷赤魄鞭合身扑向软榻。
红袍老妖眉宇一耸,冷笑道:“缩地成寸!”
右手赤魄鞭一松一荡弹了开去,左掌轰然击出。他的五根手指或曲或蜷,或并或收,千姿百态闪烁不定,竟是一掌中暗藏了数十种招式变化。
淡怒真人鼓剑直进,制怒仙剑恰似蛟龙抬头,点向红袍老妖的咽喉。
红袍老妖五指如鼓琴瑟,错落有致的拂在剑上,激起“叮叮”脆鸣。制怒仙剑被震得颤抖不已,却依然不言退缩,艰难朝前。
眼看离咽喉尚余寸许,红袍老妖左掌化为爪形,“铿”的一声夹住仙剑。
淡怒真人手腕一振,催动两甲子多的翠微真气前压,可制怒仙剑如有生根,纹丝不动。
忽然背后阴风凛然,赤魄鞭回旋而至,扫向淡怒真人背心。
淡怒真人头也不回,左袖飞出,正缠在鞭梢上,往后一卷,一带将赤魄鞭绷得笔直。
两人顿时僵持住,彼此的眼睛相距不过数尺,呼吸可闻,毫发可见。
红袍老妖竟有余力开口道:“淡怒真人,翠霞派除了淡一与曾山外,果然无人了么?你这点修为,居然也敢在老夫面前夸弄,可笑!”
淡怒真人面色铁青,嘴唇紧闭,集中心念苦苦支撑,听得红袍老妖的嘲笑只哼了声。
突然,红袍老妖脸上幼嫩晶莹的肌肤转成血红色,从他的左掌与赤魄鞭上,传来一股庞大的倒吸之力,宛如飓风侵体。
淡怒真人如坠洪炉,浑身经脉火热难受,丹田的真元蠢蠢欲动,竟要失守,体内的精血更是随着那股吸力外流,情不自禁的脱离自己掌控,涌向红袍老妖。
淡怒真人心头一惊,晓得红袍老妖,竟施展出天陆绝毒的禁制魔功“吸髓吮精大法”。
此功脱胎于魔门最基本的修炼功法之一“采补术”,原本是魔门之人吸食生灵精血、元神,裨益修为所用。但经红袍老妖去芜存菁,竟成了吸收对手真气精血,直至吞噬对方元神的功法,昔年牛刀小试,已经震惊四海,何况如今魔功大成?
淡怒真人情知不好,急忙澄静心神、抱元守一,与红袍老妖全力相抗。
奈何一则修为原本就不如,再加上一个疏忽,被红袍老妖抓住破绽,其势已如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再想坚持,谈何容易?
~第五章 冥轮~
正这时候,半空剑华一闪,“叮叮”两声,点在赤魄鞭与制怒仙剑之上,一股柔和纯厚的真气沛然涌到。
淡怒真人与红袍老妖,俱是身躯一颤,剑鞭弹起,袖掌回荡。
淡怒真人乘势踉跄飞退,脸色惨白、额头渗汗,制怒仙剑上蒙起一层殷红血雾,久久不散。短短工夫,他已是从鬼门关前拐了一圈又回来,只觉得全身虚脱,连手也不自觉的颤抖,背后道袍湿透。
淡言真人横身挡在淡怒真人前,海阔剑立于胸口,双目凝视红袍老妖,低声道:“师兄,我来。”
淡怒真人纵是不愿他冒险,自己也暂时失去再战之力,惟有颔首喘息道:“小心他的吸髓吮精大法。”
淡怒真人说罢,退到五爪金狮背上盘膝调息,由金狮护法。
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淡言真人仅出一剑,却已教红袍老妖刮目相看。
他嘎嘎冷笑道:“『一怒言嗔』,阁下该就是淡言真人了!”
淡言真人屹立不动,静静答道:“是。”
红袍老妖悠然把弄手中赤魄鞭道:“没想到,翠霞六仙中声名最薄的一人,居然是除去淡一外六仙中第一高手!老夫方才险些看走眼了,阁下比淡怒真人强了可不只一点啊。”
淡言真人无喜无怒,丑陋沉着的面庞上,只有那双眼睛闪烁着清澈深邃的光芒,回答道:“翠霞一派藏龙卧虎,贫道与诸位同门各有千秋,不敢言大。”
红袍老妖嘎嘎一笑,道:“好,就让老夫再见识一下你这老道的修为!”
红袍老妖手腕一抖,赤魄鞭昂然挺起,好似活物噬向淡言真人,一蓬血雨腥风幕天席地。
在淡怒真人遇险之时,阿牛与秦柔的处境也不妙起来。
唐森与两人激战三十多照面,兀自收拾不下,不免凶性骤起,寻个空隙,祭起脖间所挂的“青冥白骨珠”。
这珠子共是二十八颗串联而成,暗合二十八星宿天象。
每一颗白骨珠,皆是唐森经年炼化,饱藏邪力凶气,乃上千生灵精血浸润,方有今日之功。
珠子飞到空中立时散开,以二十八星宿方位罗列,斗转星移,幻化成天罗地网,罩在阿牛与秦柔头顶。
两人但觉眼前一暗,惨绿色光雾翻腾汹涌迫面压到,四面八方杀气冲霄,阴风刺骨。
阿牛将秦柔护到身后,双目穿透面前重雾乱影,紧紧盯着青冥白骨珠,口中真言低诵,沉金古剑御风披霞冲上云头,却也是祭起了御剑仙术。
秦柔毒伤初愈,本不宜妄动真元,可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许多,伴着阿牛的仙剑,一并打出九雷动天引。
一时三件魔宝仙器龙争虎斗,渲染得夜空光霞盛绽,风云悸动。
阿牛与秦柔联手一气,破了青冥白骨珠设成的西方七宿,九雷动天引的法力渐弱,却是秦柔力不能支。
唐森驱动白骨珠乘机反扑,全仗阿牛的沉金古剑一力支撑。
阿牛头顶水气蒸腾,真气已有枯竭之虞,左手剑诀猛画几道,催动仙剑勉力一挺,将青冥白骨珠逼退些许,借机喘息道:“阿柔,妳快走!”
秦柔哪里肯退,坚定的摇头道:“不,阿牛哥,要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说罢,身剑合一,大雷怒剑烈焰飞散,直撞向唐森,大有不惜拼个同归于尽、保全阿牛的意思。
阿牛目眦欲裂,大叫道:“阿柔!”
心神一分,那青冥白骨珠重又迫近,滚滚妖氛无孔不入,渗透进仙剑筑起的光圈。
蓦然,高空上月隐星淡,却有一缕飘渺激荡的琴音传到。纵然是坐忘峰头乱云跌宕,喊杀震天,可仍掩盖不住那缕悠然琴声由远而近。
只不过,在众人舍死忘生的激战里,谁也没有闲心,去关注有人抱琴踏月而来,投身滚滚乱世中。
唐森见秦柔合身飞击,笑呵呵的面容不改,左手虚按,召回北方七珠,组成北斗七星之状,锁向她的娇躯。
就在他志得意满,以为胜券在握之际,眼帘里掠来数道赤色剑芒,犀利如电,轰击在青冥白骨珠上。
唐森耗尽心血炼化的七颗白骨珠,竟受不住那剑芒一击,转眼之间只得齑粉,漫天的妖焰为之一清,而那琴声穿透漫漫黑夜,渺渺茫茫,仿佛没有尽头。
唐森大吃一惊,收起残留的青冥白骨珠,撤身抬头,向剑芒起处观望,实在想不出翠霞派除了淡一真人与曾山这两个闭关的老不死外,还有谁能在举手间毁了自己的法宝?纵是心中恨入骨髓,可他的脸上,居然还是乐呵呵不见怒色。
阿牛与秦柔则是又惊又喜,只看见远处一道褚色身影飘然凌风,怀中抱着一具古琴,手指弹放间,光芒四射,群魔辟易。周遭的那些南荒魔门高手一触即溃,竟不能阻他片刻,在剑芒威迫下,不得不潮水般避向两旁。
在那人身后,随着一素衣妇人,容颜姣好,体态轻盈,手中仙剑舞作飞花,更增声势。两人一前一后倏忽而近,阿牛望着那道褚色身影,竟是呆在当场!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难以置信的伸手,猛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未因久战眼花看错了人,脸上才现出欣喜若狂的笑容,大声叫道:“丁小哥!”
来人正是丁原,他与和婉一路从碧澜山庄赶来,远远就看见阿牛为青冥白骨珠所困,因此发动天殇琴,一举击破唐森七颗白骨珠,解了秦柔之危。
唐森看清是丁原,不禁更加惊讶。
他原以为,破解青冥白骨珠的,定是哪个翠霞派耆老。没想到站在眼前的,居然是个比阿牛更年轻的青年。
他嘿嘿笑道:“小娃儿,你是谁家弟子,年纪轻轻的,能练到这样的本事,实在不容易。不过你毁了我的仙珠,没办法,这笔帐,老夫是一定要与你算清楚的!”
他还想滔滔不绝唠叨下去,可丁原不比阿牛,凤目含煞冷冷道:“我没空跟你啰嗦,看在阿牛与秦姑娘未曾受伤的分上,放你一条生路,快滚!”
唐森何时被一个小辈如此喝斥,心底杀心大炽,连连点头道:“知了,知了。老夫这就走,这就走,不挡你们的正事!”
他嘴里说着,暗地里魔气催动,二十一颗青冥白骨珠电射而出,扑头盖脸打向丁原。
丁原见唐森虽面含笑容,可目光闪烁不定,便料他会使诈,见他贼心不死,再次祭起青冥白骨珠妄图偷袭,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容道:“米粒之光,何足道哉?”
丁原怀中天殇琴悠然鸣响,宛如高山流水的琴音中,释放出一束金色滚雷,轰然在空中炸开,迸出无数缕光芒。
那二十一颗青冥白骨珠,无一幸免,全被金光卷裹进去,剎那灰飞烟灭,连残渣也不留半点。
唐森被天殇琴发出的惊人雷罡震出三丈多远,脸上笑容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骇之情。
他望着丁原怀中古琴叫道:“知了,知了!天殇琴!
老夫曾在一百多年前,亲眼见过一次,那时老夫年纪尚轻,也算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不比那雷不羁逊色。蒙羽翼浓羽教主看得起,老夫我……“
丁原没空听他痛诉家史,打断道:“废话少说,你还打不打?”
唐森心中盘算道:“这小子不晓得打哪里冒出来的,实在厉害。更蹊跷的是,他竟怀有魔教的天殇琴。
“老夫不过是跟着红袍老妖,来凑个热闹、浑水摸鱼的,却犯不着为他卖命。那该死的屠暴与我毫无交情,更不值得老夫冒险。倒不如暂时退去,让他去寻红袍老妖。
他就算是再厉害,也未必是那老家伙的对手,到时候正可借老妖之手,报我白骨珠被毁之仇!“
这么想着,唐森脑袋一晃,脸上又堆起假笑道:“你既怀有魔教的天殇琴,想来和羽翼浓教主有旧,老夫算来也是羽教主的故人,怎么也不能和你动手。
“不过,今晚夜袭翠霞可不是老夫的主意,更不是老夫可以说了算的。我看你修为不错,可不一定就能胜得过红袍老仙。看在羽教主面上,劝你还是赶快逃命去吧,老仙可不似老夫这般念旧、宽厚。”
丁原淡然道:“找不找红袍老妖晦气是我的事,不劳阁下操心。”
唐森也不生气,连连点头道:“知了,知了,老夫先告退了!”
这话说得倒也干脆,唐森立即御起青铜棍,隐入黑夜中。
阿牛满脸兴奋冲了上来,一把抱住丁原叫道:“丁小哥,你真的没死!”
丁原几乎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苦笑道:“我是没死,可马上就要被你活活勒死了。”
阿牛咧嘴憨笑,眼圈却是红了。
他松开丁原,却不晓得手往哪里放,上下打量着道:“丁小哥,我就说过,老天一定会开眼,一定不会收了你去。你回来就好,往后我就不用每晚做梦总是梦见你了,要是师父知道了,也一定会十分高兴!”
秦柔走过来,亦是欣喜道:“丁公子,恭喜你得脱大难,修为又有精进!”
阿牛几乎是手舞足蹈地一把拽住秦柔,兴奋若狂的叫道:“阿柔,你看,我不是做梦吧,真的是丁小哥,他没死,真的没死!”
丁原心头漾起暖意,微笑道:“阿牛,除了这翻来覆去两句话,你就不会说点别的了么?”
阿牛也不管丁原笑他,憋了半天,除了那句话外,就是想不出其他什么词来。
他咧着嘴,舒畅开怀大笑,却觉得眼睛里温热湿润;他有些鼻子发酸,可分明胸口涌动着喜悦激动。
尽管从来没有对人说起,可无疑在阿牛心目里,这眼前的“丁小哥”就是他在世上最亲近的兄弟,即使要以命相换,他也不会皱一记眉头。
一时阿牛百感交集,竟至失语,视线不肯片刻离开丁原,惟恐这又是一场美梦,随时会醒。揉揉被搓红的眼,阿牛嘴唇翕动半天,只狠狠在丁原胸口一捶,但已尽诉心意。
秦柔默默在旁,没有出言打扰,与阿牛、丁原一同分享重逢喜悦。感受到丁原和阿牛之间的铁血情谊,这少女秀美的眼眸里,悄然盈起泪光。
和婉含笑道:“罗师弟,丁师弟,我们还是先赶赴翠霞观吧,那里该正需人手。”
阿牛人逢喜事,想也不想点头应了,丁原却冷冷道:“我只想见老道士一面,其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牛一怔,道:“丁小哥?”
和婉暗叹一声,明白丁原心结难解。
两年前的旧怨莫说是他,即使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也不是轻易可以忘却。
可眼前形势也容不得多说,她于是劝道;“丁师弟,就算你只想见淡言师叔,也得先去翠霞观,本门几位师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