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不知她所说何人,也不多问,只是叹息。
沉默了良久,李郁忽然忆起了什么,愁眉紧锁的脸上迸出喜色:“既然公主执意回宫,还有一个人,你可以见见她!”
慕绯惊道:“谁?”
李郁缓缓道:“先帝爷的两个胞妹,其中巫阳夫人沈孝莲和驸马在宫变的那一年就被东方端华赐死,另一位韩阳夫人沈孝君被贬为从二品大宫女,一直侍候在东方若情身边。而你被派到东宫当差,可曾见过夫人?”
慕绯眸光一亮,思忖道:“不曾见她,我正想问公公,莫非孝君姑姑不在世了?”
李郁展颜笑道:“她在世,她是在高逸幽谋反后再度被贬,如今就在浣衣局服役。”
“妖后留她性命这么多年,原来就是为了牵制高逸幽。。。”慕绯闭目喃喃,轻轻揉了揉疲倦隐痛的额角:“好,那我更要回宫见她,这三十大板,可不是白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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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皇宫西北角,浣衣局。暮色渐浓,最后一丝暖色缓缓收拢,斜阳的影子移开了朱色宫墙,留下了无边无际的萧索冷意。
最角落的枯井边,一个素衣女子披着霞光独自辛劳,她一桶桶亲自打水,三个堆满衣物的大盆摆在身前。。。她蹲□去,一双通红的手浸在冷水里奋力揉搓。她年过三十,素色的衣衫清冷寂寥,憔悴的侧颜再不见当年风韵。晚风吹乱她一肩长发,她也只是偶尔抬手抹一抹额角的汗,然后继续洗衣、换水,周而复始。
慕绯远远看着她,这就是沈孝君,与她流着同样皇室血脉的的亲姑姑么?心头蓦地掠过一阵酸楚,在胸口碎裂成了难言的喑哑苦涩。。。若不是体内有浑厚内力护着,慕绯根本不可能在杖责三日后就下床行走,到浣衣局服役。李公公又冒险打点了各处,让慕绯能有行动自由,不接太多重活儿。
沈孝君察觉了有脚步轻轻靠近,她洗衣的手僵在盆中,不知不觉那陌生人已站在面前。抬头看去,只见那人青衫落落,一根银色束带轻挽长发,眉如墨染,鼻梁秀挺,肤色细腻如雪。穿着最低阶的太监衣裳,却美得莫辨男女。最好看的则是那双眼,带着几许忧郁,几许明澈。分明是第一次见,却有似是故人来的错觉。。。
沈孝君心中剧颤,是她么?不可能,她们母女分明死了六七年了!
“沈姑姑,”慕绯忽然开口唤她,眸中涌起泪水:“可以这样唤你吗?”宫中从二品大宫女已是较高的位分,按例都是称作“姑姑”,慕绯不能与她相认,却能阴差阳错地这样叫她。
沈孝君恍然道:“你是?”慕绯未答,直接蹲□抢过盆中衣物,作势就要帮她洗衣,不料蹲得太急牵动了臀部未愈的伤口,剧痛袭来,顿时疼出了冷汗。
“你身上有伤?”沈孝君急切问道,眼角牵起的几丝皱纹刻着这些年的风霜凄苦:“是被罚到这儿来的吗”
慕绯点了点头,避开脸去不敢直视姑姑,一颗心忐忑狂跳,生怕距离近了便被她认出自己。沈孝君果然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最后叹笑了一声道:“你是哪个宫里的公公?乍眼看去,我差点以为你是个姑娘家!”
慕绯稳了稳心神道:“奴才是在东宫当差,被罚来的。”
“若情的脾性还是那样么?”沈孝君微微苦笑,声线低柔清淡,缓缓道:“当初墨天诏给她送来的六个男宠,就只剩下曹琏净身后还活着。其实那孩子的本性不坏,只是把真正的自己藏得太深了。。。”
慕绯目光一动,故意用颤颤巍巍的声音探问道:“公主殿下,是装疯的么?”
沈孝君唇角稍弯,那双静若深湖的双眸像是看透了太多世事:“她想让所有人都以为她疯了,但演戏演的久了,也许就身陷其中了不是么?”
慕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禁宫朱墙的影子无限拖长,犹如置身一个巨大的枯井。
“姑姑,等高逸幽打到京城的那一日,你就可以离开皇宫了吧。。。”
素衣女子闻言,眼底覆上了一层游离水雾,神色凄迷:“我走不了,我生在这宫里,一辈子都逃不开宫里的一切,这就是皇家儿女的宿命!”她说着,竟似有深意地凝视着慕绯的脸:“你呢,你入宫又是为了什么?宫中人人都当我是前朝余孽,是叛将之母,你又为何愿意亲近我?”
慕绯强忍着想要与她相认的冲动,哽咽道:“你。。。很像我的娘亲。”
沈孝君心里深深一震,眼神由惊诧到莫名疼惜,喃喃道:“你虽不是我的儿子,但我也见你特别亲切!”她轻轻握住慕绯的手,冰冷的掌心满是皂角的味道:“孩子你要记得,无论你来宫里是为了生存也好,为了其他目的也好。不要再惹怒东方若情,她是你在宫里唯一能仰仗的主子,且她身边。。。并没有可信之人。”
慕绯眉尖轻蹙:“她对下人充满鄙夷和戒备,我能活命便是万幸了!”
沈孝君摇头叹道:“若情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到大没有父爱没有母爱,没人有真正疼她替她着想。她心肠越冷,就越是渴望有人真正对她好。。。如果有人肯为她赴汤蹈火,她会为之倾尽所有!”慕绯讶然,转身看去,正对上沈孝君温柔激赏的眼光:“你很聪明,应当明白我为何要说这些。”
慕绯怔了怔,却很快回过神来。一丝晦暗不明的笑容在她脸上漾开,像是轻柔的波浪,又如汹涌的漩涡:“谢谢姑姑,孩儿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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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浣衣局服役的日子,虽有李公公百般打点照应,有姑姑沈孝君相伴劝慰,慕绯仍然受尽了苦楚。
宫里从女皇东方端华,到正四品以上太监宫女的衣物全都交给浣衣局,每日劳作五六个时辰,洗十几盆堆积如山的衣物,有监工随时盯着,做不完的成倍加罚,重则送入慎刑司拷打。
哪怕沦落至此,东宫殿前太监曹琏仍然视慕绯为眼中钉、肉中刺。慕绯洗衣时,就命东宫另两个小太监何平与陈易搬来一桶冰块,倒在慕绯干活儿的大木盆里。这一来,洗衣水马上冰寒刺骨,仿佛回到了腊月天。。。花样百出的□层出不穷,慕绯冷笑置之,咬牙强忍。忍到自己的手都冻伤冻裂,寒气侵体,饱受伤痛折磨。
这一日清晨,曹琏又带着东宫的小太监来浣衣局生事。只见慕绯不声不响地坐着搓衣,日光洒在她身上都泛起微冷的光泽,犹如一尊雕塑。她身前五六盆衣物堆积如山,原本纤白细腻的双手再不复从前,十指红肿开裂,看得都令人揪心不已。。。
“瞧这细皮嫩肉的手啊,才洗了多少天就成这副模样了!”阴阳怪气的笑声从身后响起,正是东宫带班太监何平:“你小子一看就是个从小不干活儿的,莫非进宫前。。。是做皮肉生意的?”
“哈哈哈哈!”曹琏拍掌大笑,他身旁的小太监陈易更是起哄道:“不就是仗着李公公撑腰么,看他那张脸就知道,媚得跟女人似的,就差抹两腮胭脂红了!”
慕绯憋红了脸,深深蹙紧的眉梢坚冷如冰,手上的活儿丝毫不停,几乎要将衣物搓穿。
“来来来,看哥哥们给你带什么了!”陈易令人作呕的声音凑近耳旁:“瞧你洗的满身大汗,赶紧凉快上吧!”说着,就将手里那桶冰块,哗啦啦全倒进了慕绯盆里。
宫中为了盛夏解暑,都从一年的腊月里开始收冰贮藏。曹琏的这些冰块,原来的用处想必就是留给东方若情解暑的。慕绯眉梢微挑,冷笑道:“冻伤我的手对你们有何好处,我值得你们如此么?还是你们也只能如此了?”
曹琏的脸青白如鬼,上前一步死死掐住慕绯的下颔:“你算什么东西,这冰块哪儿来的也轮到你问?!”这一幕竟正好被前来探望的沈孝君撞见,只听她大喊了一声“木头!”人就奔过来想拉开曹琏。。。三人很快肢体纠缠,曹琏怒目横扫,见是同样被贬的沈孝君,一下子松开慕绯朝沈孝君狠推了一把!
“姑姑!”慕绯失声惊呼,沈孝君身子失衡摔倒在地,手里的盆也被砸了,溅了满身水渍。。。
何平和陈易亦冲上来,三个太监一起拽住慕绯不让她去扶沈孝君,把她的双手狠狠按到飘着冰块的盆里。。。只听曹琏低声笑道:“衣服这么搓是洗不干净的,得倒上盐粒!”
话音一落,一碗早就准备好的粗盐粒全部倒进了慕绯的盆里,冰冷的盐粒一点点附着在她冻裂的伤口上,剧烈的刺痛,痛得慕绯闭上双眼,脸色一阵青白一阵血红,被按住的双手在冰水里攥成了拳。。。
沈孝君看着都忍不住泪如雨下,她死命抓住曹琏的衣角,求道:“够了曹公公,放过他吧,求你放过他吧!”曹琏根本听若罔闻,三个太监放声狂笑的声音在慕绯耳边无限放大,放大到她所有的理智与隐忍都在瞬间灰飞烟灭。出手前的一念之间,一股熟悉的清香忽然随着身后的风送入鼻息。
——南海珍珠粉独有的味道,东方若情!
那人的气息正在一点点靠近,不知她为何会来浣衣局,又不着人通报。但慕绯确定是东方若情,宫里不会有第二个人身上带有珍珠粉的清香味道。胸口炽烈的怒火顿时被慕绯逼退下去,迅速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只见孱弱的小太监抬眸看着曹琏,一双秋水明瞳蓄满了委屈泪光:“奴才知错了,奴才用盐粒搓就是了,公公不要迁怒沈姑姑!”
作者有话要说:有木有觉得最后一幕,绯儿的演技又上了一层楼啊(╯▽╰)
这章写的比较匆忙,都是上一周下班以后挤时间写的,连上七天班实在太销魂了,放假这两天我争取多写点~~关于这篇文的进度,很多读者都表示更新速度慢,忘掉前面剧情,也确实拖了一年。它从我在校毕业一直写到考研和工作。现在写的内容都是很久前构思好的,工作后能构思和酝酿的时间变得很少很少。为了保障质量不掉下去,才一周一更甚至更慢的速度。很对不住追文那么久的你们,我的目标是五月份完结,大家一起监督我,对于进度和情节有意见建议的,随时提出来哦
好了,欲知绯儿能否回到若情身边上演宫心计,请看下章分解^_^
☆、第八十七章 心计 。。。
曹琏霎时愣住;没想到慕绯会向他开口求饶,连卑微怯懦的神色也是入木三分,难辨真假。曹琏想也不想就挥拳要打,不料衣袖忽然被人拽住,他身旁的小太监何平与陈易目光惊愕地看着曹琏身后;脸色骤然惨白。。。曹琏猛一回头,只见东方若情站在他三丈以外,一身绛红描金凤尾裙翩然生姿;环戴碧玺龙佩;玉足上赤龙链鲜红欲滴,却步履轻盈不留半点声响。公主身后跟着的是另一位东宫小太监冯魏;和一路玄甲佩剑的东宫乌衣。
谁也不知她暗中窥探了多久;东方若情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两梢凤眸骄然扬起,锐利慑人的目光直刺入三个小太监胸前。
曹、何、陈三人顿时吓得双膝发抖,扑通一声跪拜下来,猛磕额头:“奴才叩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慕绯同样装作惶惶不安的模样跪下,低垂眉眼,十指摊开,手上的渗血的伤口和沾上的盐粒一览无余。若情淡淡望去,眼前的“木头”比初见时又清瘦了整整一圈,紧咬的朱唇隐隐泛白,强压疼痛,仍止不住肩头颤抖。少年孱弱的身子如风中落花,提醒着世人是谁摧折。幽怨至此,哀恸至此,他瞳仁深处的泪光依然隔着千重迷雾,再锐利的试探都看不尽他的心底。。。
东方若情心神一恍,当时她七分酒醉三分清醒,但确实想借此调教木头,削一削他的锐气。她要让他和别人一样惧怕自己、顺从自己。因为她从第一眼便觉木头和别的太监不同,却又说不出究竟何处不同。
目光从那人受伤的双手挪开,东方若情面罩冰寒:“这些冰块。。。是谁的注意?”
曹、何、陈三人面面相觑,曹琏眼神狠戾地瞪了一眼,何平和陈易顿时噤若寒蝉,痛哭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东方若情冷冷道:“拖去慎刑司,杖毙!”
可惜那二人做了曹琏的替死鬼,乌衣卫上前把人架起,凄惨的哀嚎声很快消失在听觉之外。曹琏心虚胆寒,瑟瑟发抖的身子匍匐在地上,脸贴一地沙土,再也抬不起来。。。
东方若情回眸看向慕绯,幽幽质问:“木头,见了本宫为何半句话也没有?”
慕绯跪着不动,撑出一缕颤抖的声音:“奴才戴罪之身,羞见天颜!”
东方若情莲步轻移,走到慕绯身前蹲下,清冷的声线稍显柔和:“现在可明白错在哪儿了?”
“奴才打翻了公主的醒酒茶,是因为奴才泡的不好。。。”慕绯缓缓开口,灼灼炙热的眼神透着忠贞,竟是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缝隙:“公主不满意,奴才就泡到公主满意为止!”
若情哑然,目光徘徊在彼此眉心,化作了无声无息的静默。初见时心底莫名涌起的怪异感觉又浮了上来,挥之不去。
不置可否了许久,东方若情才徐徐起身。“两个月后就是五月初一圣元节,母后三十五岁寿辰。”只见她瞥了曹琏一眼,忽然转了话题:“往年都是镇远侯一手操办,如今他苦守金陵平叛将近半年,母后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圣元节,你们说本宫该如何是好?”
曹琏擦拭着满脸冷汗,献媚道:“奴才斗胆,圣元节乃天下盛事,举国同欢。可。。。可今年南方叛乱频发,国库空虚,朝政未稳!镇远侯离京后,其党羽一直在朝政上对公主百般刁难。且公主奉圣旨禁足思过,实在。。。实在难以操持圣元节。所以奴才愚见,东宫还是称病不出为妙!”
东方若情蹙了蹙眉,眸光一动,似妖冶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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