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意没有出门迎接,等丫鬟将傅容领了过来,她懒懒地靠在榻上,一边摇扇子一边瞪着傅容道:“终于来了啊,昨晚知道你们回来,今个儿一大我早就命人摆好茶,眼巴巴等着我那宝贝外甥女来看我,结果盼了一上午都没盼到人,唉,不是亲的就不是亲的,吃完晌午饭才想起我。”
傅容忍俊不禁,上前歪坐在榻上,抢过扇子替柳如意扇风:“谁说我不想柳姨的?这不是早上睡过头了嘛,您看我午觉都没睡,顶着大日头来看您,这份孝心,我娘都骂我对您比对她好呢。”
“还是这么会说话!”柳如意伸手捏她红嘟嘟的脸,顺势盘腿坐了起来,吩咐丫鬟:“快去端碗冰镇酸梅汤来,没看姑娘热得都出汗了,真没眼力见!”
小丫鬟赶紧去了。
柳如意扶着傅容胳膊仔细打量两眼,皱眉道:“怎么好像瘦了?”
傅容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这么久见不着柳姨,想您想的吃不下饭。”
柳如意乐不可支,笑着笑着叹道:“出远门累吧?往后找婆家千万找离家里近点的,免得回娘家辛苦。”大夏天来回折腾,不瘦才怪。
傅容一笑置之,却想起一件困惑来,试探着问道:“说到远行,柳姨今年有打算出远门吗?”距离前世如意斋关门只剩两个月了,傅容真的怕柳如意又悄无声息走了,往后再无音讯。
“没有啊。”柳如意古怪地看她,“年后才去京城呢,对了,浓浓在京城有什么趣事没?”
她神色自然,傅容也确实想不到这辈子柳如意会不告而别的原因,便同她说起京城之行来。
说完话,傅容干脆在如意斋歇了晌,醒后又去陪顾娘子待了会儿,这才回家。
却怎么都想不到,她不是今日柳如意接待的唯一客人。
夜幕降临,如意斋后院,有人悄悄潜入,轻轻推开了柳如意的房门。
自从家中变故后,柳如意向来觉浅,但此时听到动静,她只是笑了笑,照旧躺在床上装睡。
“我知道你醒了。”
适应了屋内黑暗后,徐耀成在屏风前宽衣解带,声音清冷。
“郡王妃刚刚回来,王爷不用陪她吗?”柳如意望着床顶问。
“吃醋了?”徐耀成正要挑开纱帐,听到这话动作暂且顿住,语气跟方才比,听不出变化。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柳如意低低地笑:“王爷真是风趣,如意不过是王爷一个玩物,有何资格吃醋?我只是好奇王爷今晚怎么还有雅兴过来折腾我。”
“本王想来便来。转过去,趴好。”
柳如意识趣地闭上嘴,侧转过身,摆出男人最喜欢的样子。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温柔,床顶四角挂着的香囊,不约而同晃了起来。
“你那个外甥女,今日过来了?”徐耀成突然开口,呼吸稍微重了些。
柳如意暗暗攥紧被褥,“王爷打听她作何?”
“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徐耀成膝行着往前挪了挪,听到女人脑顶撞到床板,才停下。
柳如意气血攻心,“她是,堂堂四品官员之女,王爷,真的毫无忌惮吗?”
徐耀成意味不明地附和,“是啊,四品。”
柳如意如坠冰窟。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时她与顾娘子初来信都,她有一点本钱,有忠心的老仆,顾娘子有祖传的手艺,两人合伙赁了个小铺子,起早贪黑忙活。好不容易生意有了点起色,却被信都当时最大的银楼觊觎,百般刁难,无可奈何之际,徐耀成暗中出手帮忙。
被人带到徐耀成身前时,她是真心感激他的,然后就在那个晚上,她的恩人强要了她。
他许她做妾。
柳如意不想做妾,她也不想傻傻地寻死,她想做大自己的生意,将来找机会替顾娘子报仇,让那些认为商家女好欺负的混帐,看看商家女能做到什么地步。
如意斋是她跟顾娘子的心血,谁也离不了谁,她怎么能因为几滴血,就轻易死去?
她以命相逼,跟徐耀成求了一张契书。
十五年,她供他玩乐十五年,十五年后,他放她自由。
徐耀成应了,事后,她亲自灌了绝子汤,彻底绝了,总比怀上再打掉好。
可是,眼看再有半年她就可以去京城了,他不好毁约,却要伤害另一个无辜姑娘?
她想骂他,骂他畜生,但最后断断续续说出口的,是哀求,“求王爷放过她,只要王爷放过她,如意什么都愿意做。”
“为何求我?”
徐耀成俯身,一手撑榻,一手拨开挡住她脸的长发,亲她耳朵:“云升似乎喜欢她,按理说,她配不上云升,不过,你我这么多年同。床共枕,看在她喊你姨母的份上,我可以答应这桩婚事。”
柳如意万万没料到男人是这个意思!
“倒是你,为何求我?”徐耀成掰过她脸,呼吸随着他的动作,时而与她交错,时而与她相隔。
柳如意不答反问,问她最关心的问题:“王爷确定世子喜欢浓浓,确定要去她家提亲?”
徐耀成冷哼,没再理会,直起身子全力以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
当年他不想要的,皇上、永宁公主强行塞给了他。
如今他儿子想要的,永宁公主不答应,他偏要送给儿子。
☆、第76章
徐耀成终于停下时,柳如意声音都哑了。
但她没忘了求他:“王爷,这事能不能让我先问问浓浓的意思,或许她……”
“你是说她不愿意嫁给云升?”徐耀成背靠床头平复,闭着眼睛冷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屑进我的郡王府?更何况她是嫁给云升,将来我死了,云升成了郡王爷,她便是郡王妃。”
柳如意抓过被子遮住自己,背对他,尽量缓和语气道:“世子人品出众,能嫁给他是浓浓的福气,我只是怕浓浓在家懒散惯了,可能不太习惯王爷府中的规矩,求王爷让我先探探她的意思再做决定,好吗?”
女儿家若是有了心上人,总会露出马脚的,柳如意瞧着,她那外甥女没心没肺的,似乎还不懂儿女情长。再说,她与乔氏义结金兰的事在信都并不算秘密,傅容真嫁过去了,万一将来她跟徐耀成的事情不慎传出去,郡王妃会善待这个儿媳妇?
柳如意不敢冒险。
徐耀成却打定了主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愿意又如何?难不成嫁给云升委屈了她?我意已决,你不必再说,睡吧。”
强行扯开柳如意的被子,将人搂到了怀里。
柳如意心中苦涩。
在这些权贵眼里,她们女子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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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柳如意收拾收拾,早早去了傅府。
听丫鬟说柳如意专门过来看她,傅容挺奇怪的,连忙去前院见客。
柳如意见到她,笑道:“昨天不是请我过来看你的鹦鹉吗?在哪儿呢,带我去瞧瞧。”
傅容眼睛都没眨的,上前挽住柳如意胳膊,在母亲无奈的目光里跟柳如意一起出了门。到了芙蕖院,傅容命丫鬟们在外面守着,她请柳如意进内室坐,一边倒茶一边问:“柳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柳如意既然来,就没打算扭扭捏捏,直截了当道:“昨天我跟郡王爷见过面了,他说世子喜欢你,信誓旦旦要来你家提亲,具体哪天来我也不知道。浓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何时跟世子打过交道?你愿意嫁给他吗?”
傅容张口结舌。
公爹,不,郡王爷要登门提亲?
是徐晏不甘心放弃吗?
放下茶壶,傅容呆呆地落座。
柳如意看她这样便知道傅容不愿嫁,叹道:“这事,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跟他的关系,没那么简单,根本插手不了他的事。浓浓既然不愿意,趁早跟你父亲商量商量,或许能想出应对之策。”
傅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担忧地问柳如意:“您,他对您不好吗?”
先前看两人一起赏花,傅容以为郡王爷还是有几分真心喜欢柳如意的,可若是喜欢,柳如意怎么会说她无法帮忙?如果不喜欢,那……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好好担心自己吧。”柳如意摸摸傅容的脑袋,起身道:“话我带到了,留下来也没有用,浓浓记得好好跟你爹娘商量。”
她不肯说,傅容只好送她出门。
一个人静下来时,傅容开始发愁了。
她觉得,这事绝不是徐晏的主意,从京城回来的一路上,徐晏若想见她,有的是办法,但他一直没有主动露面,可见他牢牢记着她的话,不想给彼此添加尴尬。郡王妃肯定不会赞成这桩婚事,那么,是郡王爷想撮合?
徐晏在庆国公府湖边的表现一定也传到郡王爷的耳朵里了。
因为发现儿子的心意,所以想要帮忙?
似乎只有这一种解释,从上辈子看,郡王爷很是照顾徐晏这个唯一的儿子。
这样想,其实此事也不难解决,只要傅容能见上徐晏一面,请他坚决拒绝郡王爷的提议,徐晏一定会答应的。
但难就难在她没有机会见到徐晏,甚至连个可以信任的传话之人都没有。父亲的人不能用,用了她无法跟父亲解释她跟徐晏的关系,以及她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如意斋的人也不能用,那样可能给柳如意添麻烦。
傅容头疼,院里都是丫鬟伺候,要是有个只听她话的小厮该多好。
可惜一时半会儿往哪找小厮去啊。
愁了一上午,下午柳如意突然派人请她去如意斋。
傅容只当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换身衣裳马不停蹄地去了。
到了地方,柳如意亲自将她带到一间客房前,在傅容狐疑的目光中道:“世子在里面,说是有话同你讲,你进去吧,我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
傅容大惊,抓住她胳膊小声问:“他怎么会来?他知道您……”
柳如意笑着摇头:“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你跟我的关系啊,想见你,有哪个地方比我这里更合适?”
傅容松了口气,瞅瞅屋子,推门而进。
徐晏正在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听到动静,他转了过来。
这算是那次梁家不欢而散后,两人第一次真正碰面。
傅容有点不自在,毕竟她打了他一巴掌,虽说是为了他好。
“世子找我有事?”为了掩饰那点愧疚,傅容故作大方地先落了座。
徐晏凝望她因为刚从外面进来而发红的脸庞,怔了怔,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也没有拐弯抹角,轻声道:“早上父亲跟我说,要带我去府上提亲。”
傅容没有言语,她知道徐晏会继续说下去。
“我拒了,父亲看出我言不由衷,说,我若真心喜欢你,就该把你娶回家,免得后悔终生。”
傅容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帘。
徐晏苦笑,望着她,眼里是言语无法形容的复杂,“三姑娘,你我只有几面之缘,说实话,我不知道错过你,我会不会遗憾终生,我只知道,哪怕被你狠心拒绝,被你打了一巴掌,我也舍不得看你哭,舍不得看你被人欺负,所以我想再问一次,你真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舍不得看你哭,舍不得看你被人欺负……
傅容再也忍不住,低头落泪。
当日在湖边,有她一心想嫁的安王,有甜言蜜语哄她的徐晋,有被她打了一巴掌的徐晏。
最后冲出来的,是这个对她最好的。
“世子,我不值得你这样,真的,我不值得。”
她肩膀轻颤,徐晏攥紧手,强忍着过去抱她的冲动,等傅容渐渐平复了,才低头道:“我懂了,那三姑娘能告诉我,你为何不愿嫁我吗?别说不喜欢,我知道有别的原因,你告诉我,至少让我,断得明白。”
傅容扭头看窗,红着眼圈道:“既如此,我便实话实说罢。县主不喜欢我,一直都不喜欢我,或许她在世子面前没有表现出来,但我能感受的到。我最看重家人,看重一家和睦,如果我嫁给世子,跟县主注定无法共处。再后来,永宁公主当众嘲讽我,相信世子已经听说了,这样我既不得世子家中小辈喜欢,又不得长辈喜欢,真嫁给世子,纵使世子对我好,我也不会好过的。”
“我会想办法让她们喜欢你啊!”仿佛看到了希望,徐晏兴奋地站了起来,快走几步在她身侧蹲下,仰头承诺,“浓浓,只要你嫁给我,我会照顾好你的!”
真是,这就改口叫浓浓了。
傅容不知为何觉得好笑,她也真笑了,低头看这个傻少年:“不会的,那是你的至亲,她们的脾气你比谁都了解。世子别再执着了,你很好,只是我胆子小,不敢拿一辈子跟你赌,只求世子回去后好好劝劝郡王爷吧。”
她笑得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徐晏心里却一片苦涩,目光不肯离开傅容脸庞,无声恳求。
他可怜巴巴的,傅容叹口气,离席道:“上次出手打人,是我不对,一直都想跟世子赔罪的。今日或许是你我最后一次单独见面,那我就多说几句吧。”
伸手将徐晏扶了起来,傅容真心实意地道:“徐云升,你对我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就算我死,我也会记得曾经有个叫云升的少年,他全心全意地对我好。正因为如此,我盼你以后会遇到一个好姑娘,跟她互相喜欢,白头到老。”
徐晏眼睛发酸,情不自禁攥住她手,“不会的,没有人比得上你,我只想要你。”
傅容低头笑:“那就找个稍微比我差点的姑娘吧。世子厚爱,傅容注定要辜负了,保重。”
说完再不留恋,挣脱他手,快步出了屋。
里面徐晏呆呆地站了许久,才黯然离去。
刚回郡王府,便被徐耀成叫了过去。
“你去见她了?”徐耀成从书桌后抬起头,见儿子脸上一片失意,冷笑道:“她不愿意?”
徐晏垂眸:“是,她不愿意,我也……”
“她不愿意你就听她的?”徐耀成沉着脸站了起来,训斥儿子:“连喜欢的姑娘都娶不到手,将来怎么接管这郡王府?你这是妇人之仁,管她愿不愿意,先将人娶进来,成了你的人,还怕她不对你死心塌地?”
徐晏无心与父亲争辩,转身道:“我不想强人所难,父亲还是不要再管了。”
徐耀成讽道:“我不会勉强她,我去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