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以为她是一个神奇的存在,可在她说“再想想”时,文祁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鲜活的,是有血有肉的,是需要时间来思考的,并非无所不能:“那可不成,明日再想吧。你睡里,我睡外,用被子隔在中间就好了。”
等文祁梳洗后方锦娘已将床铺好。她安安静静地睡在里,文祁褪了外衫睡在外。
方锦娘背对着文祁,过了很久才慢慢睡去,熟睡时将身子蜷在了一起。
文祁失笑,这完全不像一个大家闺秀睡觉的样子,他用手支撑住脑袋,另一只手将隔在中间的被子覆在了方锦娘的身上,细细打量着方锦娘。方锦娘看上去十分疲惫,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不似平常女子般红艳,而是病态的乌。她的气色从来都不是很好,只是那双眼灵动得很。
文祁看得认真时方锦娘却突然抓紧了被单,似乎难受地隐忍着什么,额角渗出了汗。文祁忙抓住她的手,轻哄着:“没事锦娘,没事的。你只是被梦魇住了。”
好一会方锦娘才平静下来,舒展了眉。
文祁叹了口气,长臂一伸将方锦娘揽入了自己怀中,将她的头轻轻放在了自己胸口,而后也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甚是好眠,怀中的人也极为安分。
☆、陆、非花非雾
方锦娘醒时第一眼瞧见的是文祁那张睡得如孩子般的脸,她小心地拉开文祁揽在她腰际的手,坐起身来。怕吵醒文祁,便就这样坐着,用手揉了揉额头,着实没想通明明将被子隔在了中间怎会在文祁的怀中醒过来。
其实文祁早在移动他手的时候就已经醒了,他也只是想看看方锦娘的反应,可是他失望得紧,这女人平静得很。
文祁也坐起身来,披上了外衣:“锦娘换身衣服,咱们下去吃饭。”方锦娘穿好鞋在屏风后换了昨天文祁买的衣服走出来,刚拿出面具却被文祁拦住:“就这样吧,用不着非要掩饰自己的容貌,身份藏好就够了,戴这个又麻烦又费劲。”
其实文祁只想看那胡倩瞅见方锦娘的真实面貌后会是怎样的风云变色。方锦娘也不做推诿,只用那支兰花钗挽了个妇人髻,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文祁看着那只钗斜斜插入青丝中,甚是满意。
当胡倩看见方锦娘倾国倾城的脸时,自嘲地笑了笑,忙上前招呼陪着笑道:“原来小娘子长的这般模样啊,叫我们这些如何出去见人。”听得胡倩这般说,客栈中的人纷纷将目光投向方锦娘,这一看倒还真将他们的魂看了去。方锦娘侧头瞪了眼文祁,文祁从未见过方锦娘恼怒的模样,可就那么一瞪眼的神色让他的心不住地沉沦,心下不由大骂:他娘的!以前没啥表情,突然的嗔怪是要人命啊!果然是个妖女!
这时胡倩才轻笑着:“公子和夫人真真是般配。”
方锦娘坐下,拉过胡倩的手:“姐姐,北境战乱,生意何处不能做,为何死守着北境呢?”方锦娘那声姐姐直叫得那些男人骨头都酥了,胡倩听她这样一问也红了眼眶。
“我在等。”胡倩苦涩一笑,也坐到锦娘身边,“莲二,倒茶。”方锦娘未再说话,她了解这种等而不得的无奈、失望、绝望,然后做着自欺欺人不愿清醒过来的梦。
“是等着自己的夫君吗?”文祁为自己和方锦娘倒了杯茶,这时胡倩的笑更显凄苦:“不是。”
文祁放置嘴边的杯子生生停住了,倒是方锦娘镇静得很:“姐姐便是在这里等那个不知是否归来的旅人?”
胡倩点了点头,那个叫莲二的小二端上了文祁点的粥,文祁体贴地为方锦娘盛了一碗,也递与了胡倩一碗,胡倩摆了摆手,稍低了声音道:“夫人和将军想问的怕不是我胡倩和那个不归的人罢。”
文祁吓了一跳,“将军”那声称呼平稳得仿佛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那般。“的确不是。”方锦娘小抿了一口粥,“姐姐在这里日子长,我其实想问姐姐的是,北境王。”
“莲二,收拾桌子。”胡倩转头一笑,“我们上楼说。”
客栈中所有人都盯着这三个风华绝代的人,两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一个风流倜傥的男子。谈话举止都透着别致的雅,特别是那些男人们,个个都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夫人怎知晓我会告诉你?”
“唔,我的确没想过你会告诉我,但你一定会告诉文祁。”方锦娘回头对文祁一笑,文祁满头雾水,莫名其妙,完全没在状态,只补那一笑彻底冲昏了头脑,而胡倩脸上有些挂不住了,铁青了头脸问:“你如何这般肯定?”
“就在刚铡你说你在等人的时候知晓的。”方锦娘喝了口茶,“你等的是文志成老将军吧?”
“我爹?!”文祁侧头看了看胡倩早已煞白的脸,又对方锦娘无奈笑笑,“锦娘,你从前从不曾开玩笑的,今个儿是怎么了?”
方锦娘没有说话,只紧紧看着胡倩,美丽的瞳孔中没有漏过一丝细节,直至胡倩深吸了一口气道“不错,我等的,就是文志成。”这下,文祁彻底晕头了,这事儿要被自个儿娘亲知道了,难免又是鸡飞狗跳好一阵子。
“你……是我爹……?”文祁有些手足无措,胡倩看他这般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不是你爹情人,你爹是我恩人。”听胡倩这样说文祁才放下心中的石头,省得娘与爹大闹几场:“你承了我爹什么恩情?”
“我十六岁被嫂嫂卖进了勾栏,妈妈瞧我姿色不错便命人给我细细打扮揽客,争执间遇上的文将军,将军替我赎了身带我来到北境,在此开了客栈。将军说北境是一个无论过多少年都是一个不安分的地方,命我在此做生意,这里人潮多,也是收集情报的地方,我便在这里守了十年之久,为的就是等少将军你的到来,将北境王宫图纸交与你。”胡倩说罢从长袖中抽出一卷长图,铺展开来是一张王宫地图,看愣了文祁。方锦娘也深吸了口气,转头看了看文祁,文祁缓了好一会才问胡倩:“这是你在这十年里弄到手的?”
胡倩点了点头:“因为这一卷纸,死了很多人,能为将军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姐姐能将莲二借给我们么?我相信莲二能在这王宫之间来去自如,也可帮助夫君一二。”
胡倩错愕地看着方锦娘,方锦娘冲她笑了笑,她也回报了一个笑:“什么都瞒不过夫人,莲二跟了我十年,这图便是莲二在这十年间在这王宫中摸索出来的。少将军娶了夫人好生的福气,敢问夫人如何发现莲二不同的。”
“莲二的腿应是受过伤的,不仔细看看不出,平常人很难将伤掩饰得像他那般好。莲二上茶时我仔细看过他的手,虎口处的茧十分厚,这是多年用剑留下的。一般客栈的小二在客人进店时会招呼客人,莲二不一样,他只等姐姐你吩咐,就像剑客等着主子发令一样。其实姐姐的身手应当不差,姐姐在坐上桌时轻盈得很。原本我以为姐姐会是舞姬出身,但姐姐刚刚说在入妓院那刻就被老将军救下了,应是没学过舞,倒是和将军学了些罢。”
“夫人说的不错,但莲二不能同少将军和夫人同去。”
“为何?”文祁支着脑袋啜了口茶,嘴里满是涩涩的苦,吐了吐舌头,“姐姐不带这样的呀,你忍心我们在这王宫中再摸索十年啊?到时候我便同我爹一个模样了,挂着胡子的糟老头。”说着文祁还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上八字胡的手势,滑稽地让胡倩没忍住笑。
“莲二是逃犯。”
“姐姐怕是错了吧,莲二是北境王的弟弟。”方锦娘抬头冲文祁一笑,“其实逃犯说起来也未必有错,是吧夫君?”
文祁听着这声“夫君”,只愣愣地傻笑,没回方锦娘的话。
方锦娘无奈摇了摇头,胡倩皱了皱眉,没有再笑,只握紧了茶杯,过了很久才开口:“既然夫人知晓莲二的身份,那夫人就更不该让莲二进王宫了。他去只是送死,夫人何不放他一条生路?我,不答应夫人的要求,莲二对北境王构不成任何威胁。”
话音刚落莲二便推门进来了,方锦娘抬起头,这是方锦娘第一次看清莲二的模样,前两次莲二总是低着头,方锦娘很难看清他的样子,只觉得从侧面看应当是个十分好看的男子。现下看来,这好看的程度绝不亚于文祁和唐珣。
文祁瞧见方锦娘的眼神,十分不开心:他娘的,长这么漂亮来勾引我家娘子,得迅速将自家娘子勾引回来呀。
完全已经入戏太深,真当人家是自家夫人!
“我同你们去。”
“莲二!”胡倩站起身向莲二走去,双手紧握成拳垂于身侧。莲二看着她,面无表情,他的肤色略显苍白:“倩娘,别担心。”
莲二的声音极好听,像空旷夜里的清脆泉音。胡倩的眼眶瞬间泛了红潮,她压低了声音道:“他不会放过你的。”莲二将胡倩带到桌边,按住她的肩让她坐下,然后坐在她的身边。
文祁为他倒了杯茶,方锦娘只细细地打量着他,莲二回望着她,这也是莲二第一次仔细看方锦娘,那样倾国倾城的美也是他不曾见过的。
“我可以同你们去。”
“不必了。”方锦娘回绝地又快又利索,让另三个人都没回过神来,个个都错愕地看着方锦娘。
“你不信我?”莲二紧紧盯着方锦娘,方锦娘抿了抿唇:“我缘何要信你?”方锦娘这般一问,大家都未作声。文祁只一个劲儿地抓了抓脑袋纳闷:刚刚明明就是方小妖女提出让别人帮忙的啊!!!
“因我要那王位,我们的目的是同样的。”胡倩手中的杯盏落地“砰”的一声砸出细碎的渣割得小腿生疼。胡倩摆手拒绝了莲二的帮忙,只小心地拍落了衣裙上的碎渣。她的手有些颤抖,被莲二握住,没有松开。
“所以我们不需要你,你要的是那个位置,而我们却要保住那个位置,我们的道是不同的。”
“你想保住那个位置无非是想让宇文长做个傀儡北王,以宇文长的野心,你们办不到。只要我得到那个位置,我保证不犯你们土地一分一毫。”莲二握着胡倩的手又紧了几分,胡倩全身僵硬未曾说一个字。方锦娘瞧着有些奇怪,当下也用眼神示意了文祁,文祁也有些无措,房间中的四个人便这般僵持着。
就在文祁有些按捺不住想摔杯子大吼一声“见鬼”的时候,方锦娘站起身来:“你同姐姐好生商量,我同夫君去用午膳。”说罢扯了扯文祁的衣服,文祁会意,牵过方锦娘的手走出了房间。
踏出客栈时方锦娘抬头看了看天,明媚的阳光刺得眼睛有些疼痛。北境少雨,几乎天天都是阳光明媚的日子,无所谓什么梅雨时节,因为天气不那么多变,方锦娘的腿便也没什么大碍。文祁牵着方锦娘走出客栈,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这对般配的夫妻。文祁心下有些得意,但一想到刚刚莲二所说的话以及胡倩的反映,也有些烦闷。
倒是方锦娘好似真的出来享受阳光的,十分惬意。
“不担心?”
“担心。”方锦娘坦白,“但刚刚莲二所说的也不无道理。一开始我想莲二跟了胡倩十年,的确是可助于我们,后来我见到莲二时,他果断应承下来让我有些起疑,若他拒绝相助,那我倒还真需要花费些精力让他妥协。可他的果断让我有些害怕他会是第二个抱有野心的宇文长。可他所说又好似甘愿做个傀儡北境王,没有什么野心。现下我想通了,他要这个位置是想要那个名分,是有权让别人无法对他指手画脚仅此而已。他,没想过其他的,所以让他同胡倩说说,若胡倩不同意,怕他也不会帮咱们,若他说服了胡倩,我们才有希望多这一位助手。”
“啧啧,你怎么就这般肯定他愿意一辈子做这个傀儡呢?”
听文祁这般说,方锦娘停了下来,此时他们已来到了风雨桥上,桥下的河塘早已干得不成样子。北境少雨,那一块块干裂的泥如狰狞的疤,极为难看:“我的确不肯定。”
文祁见她如此坦诚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我听别人说北境最出名的就是炒栗糕,我带娘子去尝尝。”
一阵风扬起,吹乱了方锦娘额前碎发与裙摆,她点了点头,便由着文祁牵着。
房间中只剩下胡倩和莲二,都相对坐着没有说话,透过窗吹进来的风将已经凉透的茶又吹凉了几分。房间中极为安静,静到连时间的流逝所发出的声音都清晰地传入耳中。直到茶凉得刺骨时,胡倩才抬头看向莲二:“你不能去。”
“倩娘,那个位置,本该就是宇文连的,他宇文长是用了心机才坐上去的。倩娘,如果我不坐上去,有些东西我便一生都无法得到。”
胡倩的眼早已红肿,她带着哭腔道:“那都是宇文家的事,你如今是莲二,只是莲二啊。”
“如果我只是莲二,我如何娶你?”
惊天炸雷,胡倩睁开了眼睛似有不信,微张的嘴吐不出一个字,身子却不住地发着颤,默了好半晌才抖着声音道:“你本知道的,不可能,你不能娶我。”
“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只有得到那个位置,我才能正大光明地娶你!”
“啪!”胡倩伸手给了莲二一巴掌,她带血丝的眼睛里倒出莲二的模样,白皙的脸上有清晰泛红的五个指印,突然她失控地颤着身子声嘶力竭地冲着莲二吼道:“你是我亲弟弟!”
晴空万里,一声霹雳。
☆、柒、花开妖娆
待方锦娘与文祁回到客栈时又是入夜时分,胡倩的房门紧闭着,莲二坐在胡倩的房门外,垂着头,夜色下的莲二看上去十分孤独。
方锦娘走近莲二,蹲下身子直视着莲二的眼:“你想要的,其实只有胡倩吧。”莲二也看了看方锦娘,然后侧头看见文祁皱了下眉头。文祁很明显地感到了他身上所透出来的杀气。
他靠近方锦娘,防备着莲二。
莲二见他这般动作也敛了些戾气,他站起身来,方锦娘也跟着站起了身子。
月光洒下,在这北境之上,月光极为清亮,洒下的光在方锦娘发际四周晕出好看的颜色。北境的春天没有盛开的花,就连树也是极少的,方锦娘就站在这空旷清冽的月光下,冲莲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