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细微的感知力顺着二丫的手进入了那木偶里,二丫睁开了眼睛。
此木,为根,外死,内活。
此木,有识,为茫,为哀。
是的,二丫感觉到这是一截树根,一截还有生命的树根,虽然奇怪,她摩挲了这么久,为何还会有生命。而且居然还有意识,这意识很茫然,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却有着一股哀伤。
这个发现让二丫十分惊叹,她花了整整六夜,才探知了手上小小的一块木偶,可是却觉得自己感知扩大了许多,原本只能探知周围十丈的东西,可是如今百丈外的动静,似乎都能听到一二。
难道这就是体者之能?
看着天空已经有些暗淡的月,将落未落,明夜,将是满月。
二丫忽然想着,既然自己能感知那木偶,或许也能感知自己,阿妈说自己是受到诅咒才有那冰寒之症,或许她可以看看,自己身体到底有什么,连阿妈都没有办法。
她向来大胆,二丫交代了小黄狗今天她不出去,让小黄狗出去找点吃的,小心些。
小黄狗跟二丫久了,二丫说什么它居然很容易就懂,“汪汪”两声就跑出去了。
二丫继续保持盘腿的姿势,坐在靠近山洞里头的小孔处,那里温暖些,万一满月之时,自己冰寒之症发作,也保险些。
当二丫的感知力顺着自己的身体的血管一点一点的前行的时候,二丫觉得又陌生又惊奇,原来身体里也像是一个世界,比那木更复杂。
整整一个白天,二丫都保持这样的姿势,中间的时候小黄狗叼了一些野果进来,又出去了。
体者修炼正常会需要大量进食,这一点二丫很奇怪,似乎她吃的并不多,没有他们训练那样消耗的厉害,或许跟胸前那块黑铁时不时散发着暖意有关。
或许这就是那块黑铁的作用了,二丫也没有多想。
只是她的感知力到胸前的时候,刚刚碰触到那块黑铁就被弹了回来,好像外头有什么东西包裹着。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日落鸟归,一轮满月缓缓升起。
天游村,有一个老妪坐在院子里,静静的望着月亮,满脸哀思。
二丫的感知力已经游走了身体一圈,或许是自己的身体,她走的很顺畅,像是鱼游进了水里一般,很是舒服。
不知不觉,月光透过洞口的草木照了进来。
在月光缓缓的照到了二丫的身体的一瞬间,二丫的感知力忽然像是识海一般迅速扩大,可是她感觉到的东西,却让她整个人急促的颤抖,她听到了!
咒!
一个男人有些沙哑粗糙的声音。
阴冷,黏腻,恶毒。
我咒,咒她陷于冰寒之痛,痛如噬骨。
我咒,咒她的身躯腐烂,让世人都躲避她。
我咒,咒她的四肢皆断,无法前行。
我咒,咒她的两颊消失,让眼泪无法落下。
我咒,咒她生生世世循环悲苦,不思不争。
第二十六章:月光
声声咒语,让二丫全身颤抖,脸色发青,整个人居然像老妪一般,浑身的血肉迅速减少,枯萎,而她的感知力却疯狂的乱窜,似乎被那声音扰乱了心神。
随着这咒的声音缓缓而出。
二丫看见了。
看见一个卷曲着身子,满头大汗,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的瘦弱婴儿躺在一个兽皮铺的小床上,浑身颤抖,全身慢慢被冰寒覆盖,像是凝固成一个冰雕,可是并没有完全凝固,那婴儿在颤抖,在疼痛,噬骨一般的疼痛。
一个中年女人不停的给她喂药,可是那婴儿仍旧浑身颤抖,脸色慢慢变青,随时会死去一般。
中年女人除了给她喂药,就跪在一尊木偶跟前,不停的祈祷。
可是没有用,婴儿仍旧全身颤抖,脸色越来越青,中年女人似乎绝望了,小心的把婴儿紧紧的抱在怀里,最后,中年女人拿出了一把刀,顺着手上血线的位置割开一个小口,瞬间有血冒出来,中年女人把血对着婴儿的口,一点一点的滴进去……
“不!”
“不要!”
二丫看到那血的时候,她的感知力更加暴虐了,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蔓延出来。
那中年女人像是只过一眨眼的时间,就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
婴儿长成了一个少女,赫然就是二丫自己。
她的命,是阿妈的命换来的。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每个月圆之后,阿妈总要闭关。
为何自己的感知力越来越强大,身体越来越灵敏。
因为她食体者之血,她才是真正的体魔!那个大日部落的首领临死前惊恐的话语,硬生生的冒了出来。
“不!”
“她不是体魔!”
此刻的二丫不仅浑身颤抖,脸上更是扭曲,一边的小黄狗甚至有些惊恐的跳开了一些。
食至亲之血而活,那种感觉,比任何一种痛都要痛,噬骨又如何?咒又如何?
“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不甘心!我不服!纵使现在的我弱小如蝼蚁,终有一日,我要——
‘用你的血,祭我阿妈。’
‘以你的骨肉,喂这苍茫之兽。’
‘让你魂飞魄散,永世循环阴死。’”
这一瞬间,二丫尽管还在颤抖,但是她的眼睛却睁开了,一双眼,不复平日的清澈明亮,却是幽深阴暗。
她抬起头,看着那透过草木照进来的月光,忽然就笑了。
既然你咒我,陷于冰寒之痛,痛如噬骨。为何不日日夜夜如此,却选在月圆之夜。
“你怕,怕我见到那满月。”
“你忌,忌我终有一日明悟,好好留着你的血,你的骨肉,你的魂你的魄,等我!”
此刻的二丫浑身散发着一种气势,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别人说。
在一个火红的星球,一块石头上,一个中年男人,忽然心神一动,目光深幽的看着面前一片红色的星空,片刻,又闭目继续修炼。
二丫目光坚定的站了起来,缓缓的走出去,每走一步,她离月光就近一些,而她身体的冰寒之气就多一些,噬骨之痛就强一分。
然而,就是这样,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虽然只是一个小山洞,可是二丫却像是走了数年一般,每一步,她都要耗尽全身气血,她的身体枯萎的厉害,当真如岁月流逝一般。
眼看着就到了洞口,也许也到了生命的尽头,枯萎,她此刻就像是那块木偶一样,表面看完全没是死气,只有那不屈的心还有一丝生机。
只要一步,就一步,迈出去,就能看到那满月。
只要一步,就一步,她的心脏已经枯萎,缓缓的不再跳动。
这一步,还能迈动吗?
这一刻,胸前的黑铁静默着,因为这是二丫的抗争,如果她争不过,是她的命,她将不思不争,陷于轮回。
这一刻,小黄狗紧张的站起来,全身的杂毛竖起。
这一刻,她手上的手镯,忽然动了,然后就开始一丝一丝的吸食二丫体内源源不断的冰寒之气。
一步,就一步!
仿佛她抬起腿,下一刻,腿也许就粉碎了,可是她还是抬起腿,迈了出去。
一步一世界。
一轮满月,又大又圆,十分明亮清晰的挂在二丫眼前,触手可及。
那么突兀,又那么自然的出现在二丫跟前,让二丫忘记了身体的痛,忘记了身在何处。
每到满月之日,是二丫最痛苦的时候,可是此刻,她却没有丝毫的讨厌这满月,甚至有一丝亲切感,她可以看见满月的另一半阴影,有一棵树,树下有一个长发的宽阔的背影,在炼药一般,在清冷的月光下,二丫好像闻到了药香。
月光完完整整的照在了二丫的身上,冰寒之气最大限度的爆发了。
二丫浑身的气血已经被凝结了,少女的身躯,枯萎了,凝固了,可是,她仍旧没有退,没有退回山洞,没有躲避月光。
她的一双眼仍旧执着的盯着天上的满月,很是哀伤,她也不知道为何,她的一双眼里都有那满月里另一半阴影,还满满的盛着泪水,只是这泪,似乎也是冰寒的,滴落不下来,就那样挡在了二丫的眼珠里。
泪水越来越多,始终滴落不下来,坚硬的凝结了,像是在二丫眼珠跟前用厚厚的冰凝固住,让她的双眼再也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是的,眼前的月渐渐淡了,看不清了,明明还高悬空中,二丫却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圈,甚至连那模模糊糊的一圈也快消失了。
这时候,二丫赫然抬起来了手,伸手对着自己的左眼一下又一下的划去,像是她平日雕刻人偶一样,她的眼珠前的冰晶生生的被她划开了,她的左眼里又多了一轮圆月,只是这圆月中间多了一道血痕,那是二丫划破冰晶的同时也划破了自己的眼珠造成的,那满月随着那一道血痕越来越大,月亮越来越红,整个月亮像是被血染了一般,居然像一轮血月。
这轮血月让二丫窒息,哀伤。
她缓缓的伸出手,像是想碰触面前的月亮,她什么都没有碰到,又碰到了什么,她的手,多了一缕月光。
就在她的手抓住了那缕月光的时候,她的全身忽然开始剧烈的颤抖,这一次,不是二丫的身体在颤抖,是那冰寒之气,好像碰触到什么恐惧的东西一般,不由自主的颤抖。
她就在月光之下,盘坐了下来。
她的右眼还是被凝固的泪珠挡着,她的左眼流动着鲜血,她只有一只眼睛,看到一轮血月。
阿妈说,当大地有灾难降临,月如血色。
可是此刻,二丫看到的月,就是如此,血月,她只觉得有无尽的哀伤,那不是灾难,那是杀戮,杀戮过多,月色如血。
这月,越发的亲切。
“血月有灵,祭祀我的血泪,赐我力量。”
“我要这冰寒之咒再也挡不住我的身影。”
“我要堂堂正正的站在这万古明月之下。”
每说一句,她的左眼就流出一滴泪水,血红色的泪珠,缓缓落下来,在月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这泪珠没有滴到地上就消失了。
天上的月,血色更浓。
二丫整个人被月光笼罩了,只是这月光不是洁白透明的,而是带着一丝血色。
她整个人慢慢的饱满起来,原本被冰寒之咒吸食而走的气血似乎慢慢恢复,只是这并不是二丫自己的气血,而是月光的,这月光含着血一点一点的填充到二丫的身体里,使得她慢慢恢复了少女的身形,似乎变的跟原来一样,又有一些不一样,新形成的气血并不害怕那冰寒,反而大口大口的吸食那冰寒。
一时间二丫手上的手镯吸的更卖力了,生怕慢了,就没有了。
就在二丫身体的冰寒之气似乎都没有了的时候,又有一股强大的冰寒之气要爆发出来,就深藏二丫的心脏里,如果要把这冰寒之气完全消灭,除非把她的心脏摘出来。
那冰寒之气十分得意,似乎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而早早的就在心脏中藏好,你只要心还跳,那么我就还在。
如潮水一般,冰寒之气再一次弥漫二丫全身,像是不可抵挡的魔鬼。
二丫的右眼再一次被凝固了,她的左眼似乎也被凝固了,血月渐渐消失。
毫不迟疑的,二丫再一次划破左眼,又一滴血泪,滚落出来,这一次,二丫没有停止,她的手轻轻一抓,一缕更明显的月光在她手上流动。
她抓着这缕月光,忽然一笑,这一刻,她如月中仙子一般,笑的十分美丽,淡雅,她整个人都是由月光之灵组成的,给人一种飘远的美,抓不住,碰不到。
可是下一秒,她却对着自己的心脏轻轻一划!
就像她平日练习“刻”一样,她的刻划已经熟练,却缺少一个明悟,今日,她明悟了。
这一划,她的手没有碰触到自己。
可是她手上的月光如刀一般,划开了自己的心脏,心脏中心有一只长着人脸的小虫,惊恐的被剖开成两半……
第二十七章:服丹
没有人会剖开自己的心脏,所以这诅咒无解,除非她的心脏停止跳动,那么这冰寒之咒也会消亡。
可是二丫划开了自己的心脏。
就像她拿着黑铁划在石头上,生生的划出了石头底下的地火一般。
只是那时候,黑铁是接触到了石头,是有形的“刻画”。而这一次,二丫手里拿着的不是黑铁,而是月光,那一缕月光如一把透明的刀片,随着二丫那看似轻巧的一划,甚至二丫穿着的兽皮都没有察觉到,可是她的心脏被划开了。
很短很短的一瞬间,除了那只长着人脸的小虫变成了两半,一切又恢复了如常。
就在小虫身体分开那一瞬间,那个盘踞在火红的星球的一块石头上的中年男人,眉头一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右手小手指上一个黑色的戒子,上面原本有五道纹,如今一道纹居然歪歪扭扭的消失了。
剩下四道纹,一道比一道颜色深,如血一般,静静的在原处。
“无妨,如果你连第一个咒都破不了,就不是你了,可惜这么久了,久的天地变色,你永远都突破不了这第五道纹。”中年男人像是哀叹,又像是嗤笑,继续闭目打坐,像是从来没有睁开眼一般。
他周围都是红色,有无数红色光球围绕着他,俨然是一个阵法。
这一划之后,二丫并没有停止。
她的右手用力的朝自己的心脏处一拍,顿时喉咙有一阵血腥之气涌起,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出,血液中有两只半脸的虫。
原本还吸附在二丫胳膊上的小蛇,又显示了它的超级吃货本质,即使变的小了百倍,可是还是第一时间就飞腾而起,对着那口血张开嘴。
明明还是那条小蛇,可是这一刻嘴却张的巨大,那一口血全部都被它接住,吞了进去。
刚刚吃了次阳草不久的小蛇,浑身燥热,只能吸附在二丫身上才舒服些,可是如今那条浑身都是冰寒之气的虫,本是上古的冰虫,虽然被剖开两半了,可是寒气本能还在,居然被这条猥琐的小蛇给直接吞了。
这一瞬间,小蛇只觉得脑袋一阵轰鸣,幸福的想死。
它迅速的又爬回二丫的手腕上,重新静静的当一只手镯,只是在月光下,小蛇身上的金线忽闪忽闪的。
那口血吐出,二丫只觉得像是常年钉在身体的一根刺被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