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康出手也很重,凌啸渊的两只眼眶乌黑一片,双唇撕裂翻卷,还掉落两颗牙齿,在灯光下,看上去是那么狰狞,记忆中那俊朗的面容已经不复存在,林冬儿的鼻子仿佛被堵住了般呼吸停滞,微张着嘴深吸了好几次,才把那充塞在喉间的哽咽给憋了回去。
“你怎么了?”凌啸渊看着这位大夫红肿的眯眯眼,脸上的神情稍显阴沉。
“没事。”林冬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拿出药棉蘸上药水开始为他擦拭。
凌啸渊如泰山一般,伤成了那样,在药水的刺激下也没有动一下,仿佛根本不知道疼,只是那手攥得越来越紧,仿佛在极尽忍耐,林冬儿便柔声劝慰:“王爷,如果疼,您就喊出声来吧。”
凌啸渊没理会她,却是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叫我王爷,在这里没人这么叫。”
林冬儿心头一颤,习惯真是个要命的东西,她只是顺嘴而已,没想到却让他给捕捉到了,只好故作茫然地回道:“将军,王爷都可以,您让我叫什么便是什么。”
凌啸渊微蹙了一下眉头,鹰隼一样的眼睛略过她,不再作声了。
林冬儿为他细心地擦拭着,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他脚上穿的鞋,赫然竟是她几年前为他做的,已经破旧不堪,完全变形,可他为什么还穿着?林冬儿的心又乱了,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擦拭完,她也没有了待下去的必要,逃也似地退了出去,出门时蓦地听到凌啸渊的声音:“以后半夜不要乱跑,免得被士兵误杀。”
林冬儿点了点头,这话仿佛几年前也听说过,这个男人内心其实不是那么冷。
林冬儿走后,凌啸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他耳边响着凌康今天下午对他说的话,两人本来是因为他越过凌康这个代表圣意的监军,直接向皇上递交了增加武器装备的折章,凌康气恼,有意挑衅他,这才打了起来,可打着打着,不知怎么就扯上了林冬儿自杀的事情。
凌康骂他:”你就是个伪善之徒,虚伪小人,冬儿死都死了,你再让皇上追封她为侧妃有什么用?她活着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做?怕人笑话你是吧!事后假慈悲也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这话让他难以接受,他一直顽固地认为是太子凌夜设下计谋间接逼死冬儿,可凌康却是这么想,听到那样的话,他的心烦躁不堪,所以才去了小河边,想要平静一下心情。看着那粼粼的河水,他脑子里想着
林冬儿的倩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羞涩,还有她对他温柔的抚摸,思忆如潮,一时更加难以自抑。他就把贴身携带的那枚碧玉簪拿了出来,那是林冬儿经常绾在发上的,睹物思人,这可是她唯一留给他的一点念想。
接下来的几天,林冬儿强迫自己不要想凌啸渊,将自己完全投身于救死扶伤之中,忙得团团转似乎也没有多少时间思考了。或者她也有意迫使自己不要思考,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要与他再有任何牵扯才是最明智的选择。由于她勤恳负责,医术又精湛,很快就得到了伤兵和另三位军医的尊重和认可。
不过,这些天她反倒和凌康多接触了几次,因为他的伤要比凌啸渊严重的多,脾脏受了重创,必须得熬制中药为他缓解。接触的多了,凌康越发对这位眯眯眼大夫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其中有一位老军医,医学知识渊博,就被凌康叫到了营房。
“你觉得安大夫的肤色正常吗?”
老军医心念一动,他也察觉出了一些蹊跷,于是,在凌康的耳边低语了一番,凌康咧嘴一笑。
再有一天,他专门把林冬儿请进了营房喝酒小饮,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安大夫,本王现在已经基本康复了,你的功劳不小,本王赏你喝几杯。”说着命侍卫端来美酒。
林冬儿赶忙推却,“梁王殿下太客气了,不过小人从不喝酒。”
凌康早想到了这一点,故意严肃了神色,咄咄逼人地问:“安大夫,本王的面子你也不给?”
“小人实在不会喝。”林冬儿俯首,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再推却不喝,她可真是从来没有喝过酒,凌康也不好灌她,只得另寻它法。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胡军带着十万人马进犯,凌啸渊让守门的士兵竭力顶住,自己则带了一万骑兵从后面包操,在经过一片树林时,他命令士兵们砍断树枝绑在马尾上,当胡军的人马在前面与守门士兵鏖战时,突听的后面铺天盖地的马蹄声,尘土漫天,朦朦胧胧中看到凌啸渊的大旗,才知道中了埋伏,听到纷至沓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以为人马有多少,在前后夹击之下,不由乱了方寸, 兵败如山倒,很快就溃败了。
这次大捷一洗前阵子的晦气,凌啸渊特意吩咐晚上可以喝酒庆祝,士兵们个个兴高采烈,林冬儿被几位伤兵缠着要敬酒,她这次没有推却,因为王爷打了胜仗,她心里也高兴,就饮了一杯,发现美酒清冽,并不如她想象得那般辛辣,于是她又拿了一杯,专门出了营房,看着远处凌啸渊被簇拥在一群将领中,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她远远地向他敬了一杯,饮了下去。偏不巧就被那
老军医看在了眼里,他立即拿了一杯酒,里面滴了那次应凌康的要求尝试着配置而成的药汁,与酒精作用,便是一种染色草的解药,当然他也并不能十分确定林冬儿那黑灰的肤色是染成的,但是连梁王都有所怀疑,他就更为好奇了,所以心痒痒地实在是想试探一下。
老军医端着美酒向林冬儿走去,笑吟吟地说道:“安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就这般高明,老夫自叹弗如啊!”说着把酒递给林冬儿,“来,后生有为,老夫敬你一杯。”
“哪里,哪里。”林冬儿对这位老军医很是敬重,不免有些受宠若惊,说着谦虚的话,一饮而尽,还像个爷们似的,豪爽地连饮两杯。
当天晚上,她浑身燥热,脸部奇痒,皮肤渐渐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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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冬儿知道师父那染色药汁的配方,这种药汁染在皮肤上;不易褪色;也不怕水洗,可以保持一年左右的时间。她当然也很清楚解药的配置方法;同样需要熬成药汁进行擦洗才能褪色。所以脸部奇痒;她只怀疑可能是喝酒致使皮肤过了敏。
因为是晚上她不好太过折腾,以免惹人生疑;好不容易挨到天边微露晨光的时候,便急急地拿上铜镜钻出营房;借着霞光;揽镜自照;当即就吓呆了;这才知道皮肤不仅过了敏;而且还褪了色,可又褪得不太彻底,脸上,手上一片白,一片黑,简直就成了黑白大花脸。
“这可怎么办?” 林冬儿急得捂住自己的脸,趁大部分士兵还在沉睡中,她飞也似地跑进药房,翻腾自己带过来的草药。
呃,就差一味,林冬儿寻了半天,欲哭无泪,草药是安老头很早就包好的。她当时走得太匆忙,也没来得及查看。
“怎么办?”她又心慌慌地往出跑,希望能从这大草原附近找到一些,缺的那一味草药在这西南地区很是常见,却与治疗跌打外伤没有丝毫作用,是故,安老头就没有包。
林冬儿急切地跑到门口时,迎面撞在了一个人身上,立即用黑白花的双手捂住黑白花的圆脸,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
“安大夫。”那人身高修长,说时迟那时快猛地架住了林冬儿的一只胳膊,缓缓说道:“抬起头来,让本王瞧瞧。”
林冬儿捂着脸不愿抬头,听那揶揄的腔调,还有身上散发出的邪恶气质,便知道来人必是凌康无疑。
“这人可真讨厌,哪都有个他。”林冬儿暗暗腹诽,欲硬闯过去,却哪里是凌康的对手,他像老鹰捉小鸡似的,猿臂一伸,把林冬儿整个身子就挡在了自己的怀中。
“梁王殿下,快让开。”林冬儿又羞又恼,索性也不捂脸了,心道:看吧,看吧,吓死你。于是抬头正对着他,急中生智说道:“小人说过有皮肤病,昨夜庆祝王爷打了胜仗,一时高兴贪嘴,尝试着喝了点酒,过敏了,我现要拔些草药进行医治。”
“怎么回事?”
凌康眉头紧紧皱成了一个“川”字,问身后随他一同而来的老军医,老军医也吓了一跳,低头不敢吭声。
凌康本来是怀着激动的心情要看看林冬儿变化后的肤色,却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副尊容,当即那热切的心情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彻底冷却了下来,心内很是失望,也许就是皮肤病,他一挪身便让开了路,林冬儿赶快跑了出去。
凌康眯着眼看着她消失的背影,终究觉得有些不对劲,那跑路的姿势,就不似个男人,于是他带着疑问去找征兵的官员。
此时外面一列一
列的队伍已经开始操练了,林冬儿捂着脸低着头疾步走,觉得自己狼狈之极,恨不得钻进地缝藏起来。
突然感到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向她逼近,气势骇人,林冬儿心里一阵紧张:莫不是他要问我的皮肤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头越发低了下去,就看见那双熟悉而又破旧的靴子从她身旁掠过,虎虎生风,然后远去,那人连正眼都未瞧她。
林冬儿不由地歪头看向那高大瘦削的背影,心里不禁涌出无限凄凉,再去附近山头找草药时,就有些犹豫不定,还配置解药吗?那有什么必要?变成原来的肤色徒增别人的怀疑?还是再把自己染黑了,其实都无所谓,就让皮肤这样吧,无人在意。这么一想,林冬儿就彻底失去了兴致,开始慢慢往山下走,却在一处郁郁葱葱的绿草旁停下了脚步,眼睛陡然一亮,快速跑了过去。
这种草有三枚叶片,叶片上覆盖着一层毛茸茸像白霜一样的东西,散发出一种怪异的像腐尸一般的恶臭,就是因为这种臭味,马儿是从来不吃的。
记忆中这种草生长在高原地区,极其难寻,为何这里会有?林冬儿不太清楚,但是她这几年遍览医书,倒是知道这草有一个歹毒的名字,叫做“翻倒肠”,和另一种“六里香”的草结合起来,便是一种致命的毒药,专能使牲畜翻肠而死。
林冬儿的心砰砰地跳跃起来,由于兴奋开始大力地用手刨,也不管疼痛,最后小心翼翼地将草连根拔起,又跑着到处寻找所能用到的草药,一边寻找一边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大胆的计谋。
她不懂什么战略战术,却常听受伤的士兵们讲:“这次的仗之所以难打,就是因为敌我力量过于悬殊,敌人的战马都快比咱们的人多了,将军现在不敢正面迎敌,多数时间都在依靠有利地形,进行被动防御并实施小规模的以智取胜,但是这样长期下来,战争就会拖长,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结束。
生灵涂炭,家国飘摇,林冬儿何尝不想快点结束战争,而且自从见到凌啸渊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动荡不安,矛盾不堪。想见又不想见,唯有快点离开,才能使心情平复。所以,她决定给敌人的战马施毒,如果能帮着凌啸渊打几个大胜仗,这样离开倒也值得。
这些年孜孜不倦的学习,此刻那些需要用到的药草像刻在她脑子里一样,完完整整地记了起来,例如,能去除翻倒肠恶臭的药草,以及翻倒肠的解药。
她跑遍了整个山野,有几味药草却是寻不到,好多士兵都看到了她像个小疯子似地在山头奔跑,还不停地拾拾捡捡。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不知怎么着就传出了这么一则好笑的八卦,说是安大夫皮肤过
敏,变得奇丑无比,疯掉了。
凌康听到这则八卦,心里一惊,赶忙让亲卫把林冬儿寻了下来,如果她真的是因为皮肤难看疯了,他是脱不了干系的。
林冬儿一脸激动地跟着亲卫下了山,手上拿了一个大布袋子,已经装满了药草,衣襟上还兜了一兜。一片白,一片黑的脸上汗津津地闪着光,眯眯眼也是亮晶晶的清亮无比。
虽然丑得不能看,但精神面貌尚佳。当林冬儿随着亲卫进入了凌康的营房,凌康就那么勾着眼打量着她,那张脸真丑,凌康不由撇过了头,微微叹了口气,一时觉得自己简直无聊透顶,怎么看着眼前这么丑的一个人会让他联想到冬儿呢?多么好笑啊,冬儿早就死了。
惆怅难绪,他稳稳心神,把一直蜷在他脚边的小白兔抱了起来,用脸轻轻地噌着它的毛,酝酿着想要委婉地说两句致歉的话。
林冬儿这才看见了那雪团一样的小兔子,一时激动,指着小兔,脱口而出:“小白还活……”蓦地又捂住了嘴巴,迅速改了口,“这小白兔还挺可爱的。”
凌康一怔,刚才林冬儿脸上突然焕发出的神彩可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知道它叫小白?”凌康目光炯炯,定定地看着她,轻声问。
林冬儿不由地做了一个很女性化的动作,把鬓角边的几丝乱发挽到了耳后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赶忙回了一句:“我怎么会知道这兔子的名字,它既然一身白毛,叫做小白也算平常。”
凌康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林冬儿本打算要把自己的计谋告诉凌啸渊,可一想到他那冷漠的神情,就琢磨着把这个想法告诉凌康也是一样,于是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凌康静静地听着,面露惊异,林冬儿说完了,他还在那沉默不语。半响才说道:“你的这个方法很好,值得一试。现在我带你去见瑞王,要得到他的同意才能实施。”
凌康能说出这种话其实颇为艰难,原本在他随着凌啸渊西征前,凌夜曾经和他密谋:要趁此大好机会,让凌啸渊吃败仗治他的罪或者施计把他斩杀于战场上。
凌康本有好几次机会可以置凌啸渊于死地,但他就是下不去手,也许是通过这一段时间接触,他觉得凌啸渊虽然虚伪,但也确实是条汉子,治兵有方,作战灵活,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林冬儿无法,只得随着凌康去见凌啸渊。
凌啸渊神情淡漠,看到林冬儿突然变成了那副怪样子也无动于衷,反而对凌康的到来生出了几丝讶异。
林冬儿看着他眼眶的瘀伤依然乌黑发紫,可见给他的药膏根本就没怎么擦,这副丑样子也不比她好看多少,难道就
真的对自己的容貌不在意了吗?原来是那样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