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天气晴好,皇帝兴致忽开,招皇子王孙京郊狩猎,太子的马突失前蹄,倒地而亡,太子则摔断腿骨,自此留下后遗症,不能走快,走快就有些腿瘸。
据听说,瑞王再也没有和自己的母亲说过话。
当然,这些只是听说,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人们听罢也就撩了过去。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一晃四个年头已过,物空人去,时间是一把锋利的刀,将岁月之痕抹杀,忘却地总归会忘却。
是年,胡族蛮子东山再起,从西南边陲大举进攻大越国,瑞王凌啸渊披帅挂印再度西征,四皇子梁王凌康是为监军。
☆、晋江原创
西南一边陲小镇,战火的硝烟还没有燃到这里;镇里的青壮年却早已所剩无几;几乎家家都有出去打仗的儿子,只余一些老头老太太们;经常在这晚春晌午醺然的天气里;三五成群地聚在外面,急切地打探着战区的消息;保佑自家的大郎二郎平平安安。
但是战况并不容乐观,据说胡军有百万雄狮;三十万匹战马;每十六个士兵就配有一辆战车;而大越国兵马车加起来不过六十余万;这无异于是一场敌强我弱的战争。
安老头每每听到瑞王军队败退的消息;就恨不得拼上自己的一条老命奔赴战场,去发挥一点光与热。他唉声叹气着,与一群老哥们又谈论了一上午的战况,这才一脸凝重地叫自己的孙子安鹰回家吃饭。
安鹰正在与几个和他岁数差不多的皮猴厮打在一起,此刻就停了下来,乖乖地跟着爷爷屁股后面离去,临走时还不忘握着小小粉拳,和那个挑衅他的小男孩示威。他今年四虚岁了,扎着羊角辫,穿着花布衫,粉团团的一个小人像玉雕琢而成,唇红齿白,俏皮可爱,一双葡萄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那小脸也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就和她的娘亲一样漂亮。
“爷爷”他仰着脖子,清脆地叫着,“瑞王大将军胜了吗?”
安老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俯身把安鹰抱起来,幽幽地说道:“敌人太强大了,这仗不好打啊!”
“瑞王不是大英雄吗?”安鹰总听爷爷夸奖瑞王骁勇善战,早已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一样崇拜。
“当然,瑞王是大英雄啊,他一定会胜利的。”安老头正了正安鹰头上一个已经朝了天的羊角辫,信心十足地说道。然后又捏了捏他水嫩的小脸蛋,“咱们鹰哥长大了一定也能成为像瑞王一样的大英雄。”
安鹰就高兴地笑了起来,嫩藕般的小胳膊抬起,一挺英气的眉毛,颇有气势地叫道:“噢,噢,我要当大英雄!”
林冬儿正在这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内给人看病,这是她和安老头三年前来到这儿时开立的,也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病人是个二十多岁白白胖胖的公子哥,身披松绿色缂丝锦袍,拇指上还套着一个大大的翡翠扳指,把自己打扮得油头粉面,花里胡哨,乖乖地坐在林冬儿的对面,两只眼睛像磁铁一样吸在了林冬儿白净娇美的小脸上,愁眉苦脸地诉说着自己的病情:“鹰娘,我这几天精神恍惚,晚上睡不着觉,茶不思饭不香……。”
“手,抬上来。”林冬儿翻了他一个白眼,不客气地命令着,然后将自己的纤纤玉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公子哥一个激灵,感觉骨头都要酥了,弱弱地说道:“鹰娘,我知道我没病,我就是得了
相思病。”
“嗯,相思也是病。”林冬儿一本正经,“我给你扎几针,睡一觉就好了,二两银子,去那躺着吧!”
“好的。”公子哥听话地一个翻身躺在了病床上,感觉只要林冬儿的小手摸在他的皮肤上,不管摸哪,哪都能令他激动欲狂,被扎几针也是心甘情愿。
林冬儿走到灶前,揭开锅盖抄起铲子把里面的白菜熬土豆翻腾了几下,又加了点水,继续熬着,锅的周边还炕着几个玉米面饼子,虽然不是大鱼大肉,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有吃有喝,她也就知足了。
“鹰娘做得饭真香。”公子哥吸了吸鼻子,感叹了一声,又一骨碌从病床上爬起来,第无数次地哀求:“鹰娘,嫁给我吧,我会对你很好的,你要星星我就不敢给月亮,我也会对鹰哥好。”
林冬儿第无数次地耐着性子回答他:“刘公子,我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不会再嫁人,你还是另寻其他姑娘吧!”说着净了净手,提着一个匣子走过来,里面摆着无数支银针,她拿起一支,正待要给他针灸,安老头带着安鹰回来了,一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怒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将他扯了下来,“去去去,我们这里不欢迎你。”推攘着就把刘公子给赶走了。
“唉,这个犟老头。”刘公子无奈,又深情地望了林冬儿一眼,“明天我再来看你啊。”说完颠儿颠儿地离去。
刘大同刘公子是这小镇上的大财主,家有良田千顷,去年死了妻子,他就想娶林冬儿做填房,林冬儿有一个拖油瓶他也不计较。实在是想要得到美人的心情过于强烈,隔三岔五就要光顾一次医馆,从最初装病到现在直截了当的求爱,他很有耐性,可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刘大同屡次被拒,却仍然决定就这么锲而不舍地追求下去,总有抱得美人归的一天。
安老头看着刘大同的背影消失,没有一点好脸色地和林冬儿说道:“以后少招惹他,游手好闲,别人都去打仗,就他还在这儿瞎晃悠,没脸没皮。”
林冬儿听着笑了笑,也不做声,将那二两银子装在荷包里,自顾自去盛饭。她倒是不讨厌刘大同这个人,而且每次变相地还给她送点银子过来,有钱挣谁不挣,尤其是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也不会来找她看,医生没病人可看,日子就过得捉襟见肘。
安鹰很懂事地踩着小板凳去洗他的小脏手,林冬儿布置好碗筷,过来扑打着他身上的灰尘,嗔怪道:“鹰儿,你又和人打架了,瞧瞧这一身的土。”说着把他那只朝了天的羊角辫散开三下五除二地梳好,抱着他去吃饭。
安鹰的小胳膊环着林冬儿的脖子,亲昵地和林
冬儿挨着脸,嘻嘻笑:“娘亲,这次又是我赢了,爷爷说我以后长大了能当像瑞王一样的大英雄。”
这话林冬儿也听过无数次了,从最初心内惶恐的波动到现在的心如止水,她已经不当一回事儿了,板着脸训斥他,“鹰儿,不要成天打打杀杀,你背的书可背完了?”
“嗯。”安鹰很自豪,“娘亲让我背的书我一早就会背了。”说着就开始背起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林冬儿听着这稚嫩的童音,焦躁的心情便平静下来,吧唧在儿子白嫩嫩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安鹰也立即嘟起红红的小嘴在娘亲的脸上印下自己湿湿的吻。
娘俩都坐在了饭桌上,安老头却依然坐在高高的门掀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眼睛空蒙地望着门外,安静的小镇,青山绿水,炊烟蔼蔼,像一副水墨画一样,仍旧是那么美不胜收,可是,他皱纹纵横的脸上却满是忧郁,不知在想着什么。
“爷爷,吃饭了。”林冬儿叫了一声,把剥好的两颗鸡蛋分别放在了安鹰和安老头的碗里。
安老头在门上磕了磕旱烟,直起身来,长出一口气,“唉,我吃不下,前几天瑞王又吃了一次败仗,张家李家的两个儿子都没了,老人们哭得很是凄惨。”
林冬儿顿了顿,高大挺拔的凌啸渊身披战袍的英姿就在她的脑子里晃了晃,然而前尘如梦,离她已经那么遥远了,她甩了甩头,给安老头碗里添了点菜,“爷爷,快吃吧!”
老人吃了几口,又把筷子放了下来,叹了一声,“蛮子已经把单县给占了,咱们这儿可就不保险了,我吃不下啊。”
“那……”林冬儿心里一动,早就想说,此时便乘机提议:“那咱们干脆收拾收拾离开这儿吧!”
啪,老头把玉米饼子往桌子上一摔,那皱纹密布的脸气得皱皱巴巴,“冬儿,你这话怎么说的,国家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不想着为国效力,你还要逃,我一个老头子还恨不得年轻三十岁,也去参军打仗,你年纪轻轻地,就光顾自己……”老头越说越大声,气得瞪着眼睛,“孬种,你想过没有,大越国要是亡了,我们就是亡国奴,还想往哪逃,镇里又开始征兵了,我老了报名人家不要。”
林冬儿被这个倔老头训斥地默默低下了头,心里在盘算着怎么说服他。
那安老头看着她黑鸦鸦的头顶,眼睛突然亮了亮,“冬儿,你已经得了我的真传,接骨技术又好,干脆你去吧,去军队里做个医生,总比在这儿晃荡着有用,就算是替我这个老头子为国家做点贡献。”
什么?林冬儿怔住了,“爷爷,我可是个女子啊,女子怎么去当兵!”
老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放心吧,我自有办法,谁说女的就不能当兵。”
林冬儿眉头蹙着,寻找借口,“可我还有孩子要照顾,我也得照顾您啊!”她实在是想不到老头居然有这种滑稽的想法,她早知道她的这位师父是个大怪物,这种想法也亏他想的出,她才不会去战场,不是怕死,就是不想再和前尘往事有任何牵连,她也不想再见到凌啸渊。
“我和鹰哥你不用操心,你就告诉我你到底去不去。”老头的脾气上来了。
“我不去。”林冬儿也执拗起来。
老头噌地一下站起身,“不吃了。”说完气呼呼地走到自己的屋子,啪地关住了门。
林冬儿无奈,拍着门求老头,“爷爷,您身子骨刚好点,不吃饭怎么可以,别和我怄气了啊,冬儿给您陪不是。”
老头在屋子里哼了一声,半响也不出来,林冬儿揉了揉眉心,她在想是不是得采取点手段迫使老人和她走。
安老头对林冬儿有再造之恩,想当初她投身于他的医馆,没多久就发现怀孕了,老人为了她不被人指指点点,毅然决然地带着她离开了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医馆,来到了这个边远小镇,一切重新来过,对外宣称是自己的儿媳妇,死了儿子,和孙子儿媳相依为命。老人把自己的平身所学都传给了林冬儿,他们在这里也住了有三年多,安安静静,与镇子里淳朴的老百姓们相处甚欢,林冬儿很满足,以为就这样和自己的宝贝儿子可以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谁曾想一场战争让她的美梦再度破碎,她想过自己带着儿子逃,可老头就和她的爷爷一样,怎么着也得把他带上。
一下午老头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知在鼓捣什么,晚上林冬儿熬了稠稠的米粥给老人喝,老人依然没有出来,只在屋里威胁她,“你不去当兵,我就不吃饭。”和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一样,林冬儿真是毫无办法,把饭食给他放在了门口。
老头忽然走了出来,楞了林冬儿一眼,也不吃饭,气汹汹地出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又回来了,依旧不理林冬儿,一头钻进自己的小屋又鼓捣起来,直到深夜那屋里的灯都没有熄。
林冬儿有些担心,几次敲门,老头就给她哼哼两声,表命自己还活着呢,但依然处于绝食状态,屋外的米粥动都没动。真倔啊,林冬儿哀怨了一声,也不再理他,她都想好了,老头一吃饭,就给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掺点嗜睡的药物,雇辆马车强行把他带走。
深夜人们都睡了,林冬儿依然掌着灯看医书,这已是她形成的习惯,安老头的医药书籍有很多,林冬儿废寝忘食地学习着
,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她知道要想当一名好医生,她还远远不够,虽然这三年来,她一直都很努力,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尝过近万种草药,还差点中了毒,为了学好针灸,她就在自己身上扎,那其中的苦就不说了,好在她现在已经是一个经验老道的医生了,对各种疑难杂症也能够游刃有余地去应对。
睡在炕上的安鹰突然坐了起来,连眼睛都没睁,软软地叫着:“娘亲,鹰儿要嘘嘘。 ”说着张开双臂让林冬儿抱,林冬儿伺候他解了手,小家伙就胶皮糖似地粘在了林冬儿身上,那软滑的小身子紧紧贴住她,抱着她脖子,“娘亲,该睡觉了。”
林冬儿亲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一口,熄了灯,将安鹰搂在怀里,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看着儿子的眉眼,除了那张紧抿着的小嘴和紧皱着的小眉头有些像凌啸渊之外,其他还真得和自己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瑞王打了败仗。”安老头的话响在林冬儿的耳边,她就不可抑制地忆起了那个人,他曾经和她说过“我要像雄鹰一样搏击长空,高高在上”。林冬儿生下孩子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这句话,她就给儿子取名鹰,也希望他以后能够长空万里,其实儿子叫凌鹰呢,为了掩人耳目,才姓了安。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儿子,王爷早已把她给忘了吧,林冬儿想着,可那个男人的影子却更加清晰起来,感觉他现在离得她是如此之近,已经不足百里了,林冬儿有些害怕,本能想逃,既然离开了就不要再有牵扯,想起了那些心酸的往事,她怎么会傻到再去战场,万一相遇怎么办?
也许是感受到了娘亲的注视,安鹰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睁开了眼睛,糯米般的小牙齿咬了咬嘴唇,和林冬儿撒娇道:“娘亲,鹰哥儿不想梳女孩子的头发,穿女孩子的衣服,他们都笑话我。”
“乖,别管他们怎么说,十岁以后,娘亲就把你变回男娃。”林冬儿将安鹰的小身体又往怀里抱了抱,安慰着。其实她也不想这么做,但是安鹰一岁的时候有一次一个道士来看病,那道士一眼看见安鹰,就惊异地说道:“你这娃娃生的不凡,富贵之命,可他十岁之前有一大劫呀,你不得不防!”
安鹰是她的命根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林冬儿当即就慌了神,那老道却说:“我教给你一个破解之法,十岁之前把他当女娃养,千万不要与外人所知,也不要把他带到东北方向,那是非之地,可能会遭致血光之灾。”
林冬儿自此便把安鹰打扮成了女孩儿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