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眉,懒懒地抬手,优雅却不容拒绝地用中指和拇指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然而即使下巴被她托起,他的视线却仍低垂着,不愿朝上看上分毫。
她并不在意,只细细地打量他——裴少渊的眸色令人印象深刻,并不像普通人那样是纯然的黑,他似乎带些胡人血统,瞳孔是极淡的琥珀色,就那样疏疏冷冷地看着地面,似是连看她一眼都不愿,倒真如传言一般,犹如雪巅青松一般。
语琪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拇指指腹缓缓滑到他薄薄的唇上,沿着他形状漂亮的唇线轻轻抚过……不动声色地调戏,极符合这身份那喜好男色的设定。
“本座听说,眸色浅淡并且唇薄的人性子凉薄寡淡,最最无情冷酷。”她缓缓俯□,与他靠得极近,半眯起眼漫不经心地笑一下,却又风马牛不相及地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
早在她命那人开门之前,裴少渊就已经大致明白了她的身份,而她的自称也坐实了他的猜测——
能这样张扬地进入魔教重地,身后又带着这样铺张的排场,前后左右都伴着年轻秀美的少年,只会是那个中原武林闻之色变的魔教教主。此刻看来,江湖中关于这任教主喜好男色、铺张奢靡的传闻是属实的,他皱起眉,不由得想起其他关于这位教主的描述——
歹毒阴险、残暴狠绝……据说她初登教主之位便将七八个不服命令的魔教长老就地格杀,命人剥去皮挂在殿前示众……两年之后她又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左右护法的联合反叛,并将参与计划的数十人都活生生地投喂给了她所养的数万毒虫……能令整个武林都闻风丧胆的女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善茬。
垂下眸子,他谨慎地回答,“裴少渊。”停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不禁缓缓支起上身,垂首半跪在她面前冰冷的地上,坚定地沉声请求,“请您收我为徒。”
令人不安的片刻沉默后,裴少渊不禁抬头望去——由于先前一直垂着眸子,他在真正看清她的脸时不免怔了一怔。
他自然是不信这位教主会真的如同传闻中一般三头六臂,但一个残暴狠毒、武学修为几乎堪比怪物的女人,至少也应该是一个悍妇的形象。
但此时此刻,这位传闻中歹毒阴险的教主却着一身雪白祭袍立于自己面前,逶迤的衣摆在身后似流云般堆叠,甚至让这原本脏污不堪的铁牢都多出了几分神圣的气息。
一旁的火把将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庞映照得忽明忽暗,让她本就似笑非笑的神情更显得高深莫测,似乎是发觉了他的目光,她眼底那令人不安的笑意又浮上三分,微微上挑的眼梢流转着足以勾人魂魄的光华——毫无疑问,这位魔教教主是个极其漂亮的女人,但这种几乎登峰造极的漂亮太过浓重,无端端地便多出了几分逼人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除此之外,她身上却还有另一种摄人心魂的威慑力,那是到达了武学巅峰的宗师才会有的强横气场,使得人不由自主地臣服。
她优雅地笑一下,抬手轻轻地覆于他的天灵盖上,声音轻柔却无比清晰,“看来你不知道呢……本座是来挑祭品,不是来收徒弟的啊。”那样令人心寒的笑容,语气却又像是在说‘你这个傻孩子’,无比的促狭。
裴少渊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她用一根手指按住了上唇。
“不过,无论何时何地,本座都愿意收一种人——”她慵懒地眯起双眸,声音低哑勾人,“皮相好看的少年。”
裴少渊仿佛被花纹艳丽的毒蛇咬了一口,身体瞬间僵硬,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被侮辱的怒气。
“不愿意啊……没关系的,本座总是会给人们另一种选择……进来的时候看到两边的深沟了么?看到了啊,那么就容易多了……那里面是本座饲养的小玩意儿,可爱得很,你若不愿意跟着本座,那便去陪他们吧。”
他听到她漫不经心的语调,置于身侧的双手用力得几乎发白——怎么可能没看到?那样成千上万的毒虫挤挤挨挨地遍布在深沟之中,恶心可怖……她竟然说可爱得很……
强忍住心头怒意,他尽量冷静地开口,“我容貌已毁。”
“是,本座看到了,伤得不轻呢。”她的指尖轻触他冰冷的面具,带来一阵暖意后又很快离去,“不过没关系——他们的眼睛都不及你好看。”停了一停,她又似感慨般道,“可惜了,看你下半边脸,应该以前长得颇好,却被人给这样毁了。”
就在裴少渊感到自己像是一件货物一样被她评论,尊严被狠狠践踏的时候,她的手却轻轻按在了他的腰间,将他的随身佩剑从刀鞘之中缓缓抽出。
雪亮剑芒一闪而逝,语琪饶有兴趣地盯着剑身上那苍劲有力的刻字看了片刻,微微一笑,“这把剑名为龙渊?”
他不作声,只是沉默,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无声的拒绝。她并不在意,将指尖按在“龙”字上摩挲一下,轻声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化作龙……”她唇畔含笑看向他,“裴少渊,本座知你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但本座并非善人,也无爱才之心,若要本座栽培你,你需拿出几分诚意来。”
“少渊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若日后——”
“日后如何本座并不关心,暂时你身上只有一样让本座感兴趣的东西……你想要本座传授你一二,便用它来交换罢……”她目光从他面上缓缓滑过,颇给他面子地将龙渊郑重插回他腰间剑鞘,随即慢慢直起身,负手于背后道,“恰好本座今日要主持祭典,便给你一个时辰考虑此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个江湖,都有一个声名狼藉的魔教啊……
在这里解释一下,虽然裴少渊他父亲裴焕死在魔教,但在他心中谢誉才是真正的杀父仇人……不过其实很多文里面都有认贼作父只为报仇的梗了所以这点儿小小的不和谐也不算什么~
语琪好女王,她帅死了……下一章她继续超帅地主持祭祀大典,她的职业履历表又多一样,雪袍广袖的女祭司get~
☆、84、攻略毁容男配【2】 。。。
裴少渊不是不知道;为获取力量投入魔教的想法其实是十分莽撞的;这无异于与恶虎谋皮,跟魔鬼谈交易……但既然已经失去了一切;那他便也没有谨慎的理由了,左右不过一条命,若不能拿来复仇,苟活又有何用。
可他却万万没想到,连自己伤成这样的面容都能入她的眼——传闻中那眼界极高的魔教教主和他看到的女人真是同一个人?……不过或许若是没有那张面具;她便不会多看面容有毁的自己一眼;毕竟那是连他自己在镜中看到都不免骇然的丑陋烧伤。
裴少渊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抬手按在那张银质面具上;唇畔不由得浮起一丝苦笑;然而未等他将手放下来,头顶就传来陌生少年冷冷的嗓音。
“教主早就走了,你还沉醉什么?”对方的神情和语气都带着冰冷的厌恶,“也不知教主看上你什么,要长相没长相要脑子没脑子……愣着作甚,起来跟我去沐浴更衣,还等人来抬你不成?”
裴家公子自小到大锦衣玉食仆从环绕,即使身负血仇,却也从未像今日一般饱受屈辱。在这般挑衅之下,他下意识地端起裴家少主的气势冷冷地向那陌生少年看去,明灭的火光之下,那眸色极淡的瞳仁如一泓幽冷寒潭,清澈却冰冷,不怒而自威。少年一时之间不禁被他那横过来的凌厉眼神镇住,好不容易强撑起架子瞪他一眼。
被少年一瞪之下,裴少渊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离谱……这近乎是在跟那位教主的禁脔争风吃醋,就像是后宫的嫔妃们勾心斗角地博取皇帝的宠爱一般,简直荒谬可笑……他闭一闭眼,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声音沉沉朗朗,“你们教主说过,给我一个时辰考虑。”
少年嗤笑一声,满含不屑地用眼尾扫他一眼,“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呢?架子大到胆敢让教主等你考虑?那不过是教主仁慈给你个台阶下罢了……快些起来,沐浴更衣之后还需焚香,一套下来得费半个多时辰,若是迟了看长老怎么罚你我二人!”
……
半个时辰之后,被人押着沐浴更衣后的裴少渊又被带到了高高的祭坛之下。
鸦青色的辽阔天空远映着连绵山峦,云低得仿佛触手可及,金色霞光温柔而庄严地铺撒下来,像是来自神的仁慈爱抚。
裴少渊愣了一愣,他以为这些魔教众人若是举行祭祀,会是在黑黝黝的山洞之中跳些阴邪诡异的舞蹈,却未料到他们选择的地点竟这样蕴含神圣气息。
因来得晚了,他们只能站在远离祭坛的空地之上。而从所站之地远远望去,只见肃穆宏伟的祭台之下匍匐着数百甚至上千名身着白袍的教众,他们紧紧贴着地面,跪拜的姿势恭敬虔诚。
两列由十六个白衣少年组成的队伍缓缓地从人群之中往祭台走去,队伍最前方的两个少年持着燃得旺盛的火把,随后的六个少年分别抱着缠着白缎的树枝、升着袅袅青烟的香炉、金玟作底的白玉瓷瓶,再后面的四个则分别抬着两块覆着白布的木板,最后两个年纪稍大的少年似乎是乐师,手中抱着不知名的乐器一路弹奏着,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悠远曲调自他们修长白皙的手指下滑出,在空荡的山谷间悠悠回荡,渲染出一种神秘而古老的氛围。
而队伍的最前方,则是一个身着雪白祭袍的修长身影,与跟在她身后的那些少年不同,她所着祭袍的衣襟袖口处都绣了繁复高雅的金色暗纹,手中没有拿任何东西,而是将双手优雅闲适地笼在垂地广袖之中,以一种闲庭信步的姿态慵懒地缓步向前,及腰墨发并不束起,而是如上等黑缎似的披垂在身后,显得格外雍容华贵。
从云端撒下的光芒将他们的白衣都渡上一层神圣的金边,队伍每行到一处,两旁的教众便更低得伏□去,虔诚得像是在亲吻神的衣摆。
宗教的感染力从来都强过任何事物,即使是自小被教导魔教是邪门歪道的裴少渊,在亲眼见证这样充满神圣性的仪式时,心中也不免升起一种肃穆和敬重……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方面理智告诉你这些仪式都是邪恶的,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手染鲜血,他们的灵魂沾满污垢,但另一方面你却发自内心地被这种庄严的气氛所感染。
不过有个困惑现在倒是解开了——他原本根本无法理解这些魔教的少年为何不以成为一个女子的禁脔为耻,甚至还将之当做一种荣耀和地位的象征来互相攀比,而现在看来倒懂了一二——从他们恭敬虔诚的神情来看,这位教主在这些教众心目中并不仅仅是一个强势的统治者,应该还是他们所信奉的神的化身,而能侍奉在神的左右,自然是一种无上荣耀,更遑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华衣美服加身的荣宠,取之不尽的财富……甚至那些世人为之拼得头破血流的武功秘籍也是随手可得。
裴少渊微微阖上双眸,心中不由暗叹:其实不能怪他们自甘堕落,是这诱惑太让人无法抵御。即使是他,在想到那些无上的武功秘籍之时,也无法不为之动心——若真能从这魔教教主手中得来一部武学秘籍,报仇之事便是指日可待……只是,他真要为报仇而自轻自贱至此么?
自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他睁开双眸往祭台上望去,只见那十六个少年已经围绕着祭坛围成了一个圆,而那人一袭雪白祭袍立于祭坛正前方,垂地广袖随风扬起又悠悠落下,颀长身形被淡金霞光勾勒得有些模糊,远远望去倒真有些像是九天之上的哪位神祗。
即使相隔颇远,她却是像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得懒懒一眼扫来。视线在空中胶着,却见她面上虽平静沉稳如深潭千尺,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勾着极淡笑意,依旧是那副深不可测的模样,疏懒却雍容。
但她的视线并未在他身上逗留过久,平常而随意得一瞥之后便移开了去,淡淡落到祭坛中央那两块覆着白布的木板上——那下面是两只被捆住四肢的羊羔,即将被献祭给神的祭品。
本来一年一度的祭神日需奉上一对尚是处子之身的男女,也就是所谓的以活人为祭,但若非不得已之时,她并不愿杀人,于是便命人将被选为祭品的一对男女换成了两只刚满月的小羊羔——这并非什么难事,对于这些教众而言,她的每一个命令都是转述自神明,而来自于神的意志,不可违逆。
不过虽是如此说,却也不能太过分……为一教之主,便须行教主之责,要亲自主持祭祀,一个步骤都不可拉下——也就是说她可以命令他们更换祭品,却不能命令他们不献祭品,更不能命令他们不再祭神,那是对神的不敬,是渎神行为,再怎么盲从的教众也不会照做。所以说,这个教主之位看着风光无限,其实处处都有不可逾越的限制。
不过无所谓,既然她的目的只是让裴少渊喜欢上自己,那么此时此刻便只需要将这一套仪式做得足够漂亮就可,幸而这对于经历了无数次任务的她而言并非难事。
而在远处的裴少渊眼中,便是那白衣教主迅速而不失优雅地一扬手,两边宽大的垂地广袖顿时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那盖在活祭上的白布随着她扬起的手而被掀开,露出木板上两只毛皮似雪的小羊羔。两旁的少年配合默契地同时端起白玉瓷瓶,将圣水对着她那好似冷玉雕成的一双手倾倒而下。
白衣教主垂下眼睫,将双手合拢,接住一捧圣水徐徐浇在那两只羊羔头顶。水珠四溅之下,她眼底似有若无地闪过一丝淡淡悲悯,接着却双手成爪,狠厉决绝地朝两只羊羔的头颅抓下,速度之快竟让她的动作都带上了淡淡残影——
“噗”的一声,是手指刺入血肉的闷响,下个瞬间,两道温热血泉猛地喷涌而出。
而就在整个祭坛上都落起了血雨的同一时刻,所有的教众却行动划一地朝天空举起双臂,高声欢呼,似乎在进行一场举世欢庆的盛宴。
虽然在中原的祭祀之日也会杀牲献祭,但是参祭之人却都表现得庄重肃穆,并不会为祭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