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轻微微叹了口气,道:“把手拿开好么?压得我难受。”
烈风赶紧松开他,紧张兮兮地问:“现在好些了么?”又自言自语道:“池一正怎么还不来?”秦轻看着他,摇了摇头。
烈风趴在他身边,道:“轻轻,你总算醒了。那天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要是知道,一定不会那么对你。”
秦轻听他总提起那天的事,冰凉的心,更添了一丝疲惫。有话要对他说,无奈体力匮乏,精神不济,实在撑不下去。于是,重新闭上眼睛,把身子侧向一边,背对着他,道:“我真的困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烈风眉头一皱,以为秦轻故意不理他,有些不满。但一想起他那天的模样,火气就泄了一大半,柔声道:“好,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秦轻紧闭的眼角,滚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很快渗入乌黑的发丝里,消失不见。不久,人又沉沉睡去。随即堕入那个将他唤醒的噩梦深渊里,开始徒劳的挣扎。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听见有人在耳边唤他,一声紧过一声,固执得很,直叫得他避无可避,只好醒过来。
烈风已经不在,依秀站在榻前,还有池一正。
秦轻笑了笑,恭敬亲切地叫道:“池先生。”他身体虚弱,连带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
池一正过来,拉过他的手腕,细细把脉。隔了片刻,才吁了口气,道:“总算过了这一关。”回头叮嘱依秀:“别跟他说太多话,给他弄点清淡的东西来。”
依秀欣喜地看着他。小小的面庞上,挂着一道道未干的泪痕。
秦轻柔声道:“别担心,我很好。”
依秀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起身拿了条蘸湿的毛巾过来,为他拭去脸上的汗水。道:“公子刚才做噩梦了?”
秦轻道:“嗯,我说了什么?”
依秀迟疑了下,道:“哭得厉害。”
秦轻一怔,想起近日来都做同样的梦,莫非回回都哭得厉害?想到这里,脸竟慢慢变红了。
依秀是个玲珑人,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道:“公子,你肚子一定饿了吧,想吃什么,依秀去给您弄来。”秦轻想了想,随口点了几样。
依秀开心地跑去厨房张罗。结果抱回了一大堆吃的,变戏法似地,一样一样从看起来并不怎么大的篮子里掏出来,往小圆桌子上摆。
秦轻倚在被褥上,看得目瞪口呆。
6
吃过饭,池一正又给秦轻把了一次脉,才安心离开。
依秀边收拾桌子,边道:“公子,池先生对你可真上心,少爷以前还总嫌他态度傲慢,脾气古怪呢。”回过头,见秦轻裹着锦被坐在榻上,搭拉着脑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忍不住道:“公子是不是倦了?要不躺下歇着吧?”
秦轻身上难受,抬眸,勉强笑了笑,道:“我还是坐着吧,越睡就越醒不了。”
依秀急红了眼睛,叫道:“这话是怎么说的,有池先生这个神医在,公子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秦轻也是随口说说,见依秀这般激动,反觉不安,忙点头道:“是是是,我胡说八道呢,依秀别理我。”他却不知道,依秀实是被他那天满身的血红给吓到了。
依秀抹了抹眼睛,笑道:“我听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用在公子身上,再合适不过。”
秦轻苦笑,后福?他可不敢奢望。像他这种早将生死交到别人手里的人,还有什么福缘可言。
依秀收拾完东西,随即去厨房端来一碗汤药。
秦轻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却不急着喝。
旁边的人急道:“公子,药要趁热喝才有效。”
秦轻“嗯”了一声,浅尝试了下温度,便仰头一饮而尽。完了跟没事人一样,什么表情都没有,好象他喝的是一碗白开水,而不是苦药。
依秀奇道:“公子,你怎么喝这么快?这药不苦么?”可她记得前几次他尚在昏迷,少爷硬撬开他的牙关,给他灌药,是喂下几口吐几口,气得烈风脸都绿了。
秦轻将碗递还给她,才皱紧了眉头,道:“苦啊,池先生下手总是这么重。”
依秀扑哧笑出声来,叫道:“公子,你这算不算后知后觉呀?”
两人正说笑着,烈风一溜烟进了来。秦轻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很快消退了去。依秀知趣地叫了声“少爷”,便欠身离开,临走前她忧心忡忡地回望了秦轻一眼。
秦轻面色沉郁,仍是冲她笑了一笑。
烈风走到榻前,兀自抱着他坐下。
秦轻挣了几下,发现烈风在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放弃无谓的挣扎,他正色道:“烈少爷,请你自重。”
烈风眉头皱了一下,不乐意道:“干什么这么叫我?你以前不是这样叫的。”
秦轻淡淡道:“以前是以前,今时不同往日。”
烈风怒道:“以前跟现在的区别是什么?是你放火烧房,还是枉顾人命?”
秦轻顿感疲倦,回头扫了他一眼,道:“既是这样,烈少爷更应当注意,不要与我这个杀人纵火的人靠得太近。”
烈风抓住他纤细的手腕,越收越紧,几乎听得见骨骼在咯咯作响。
秦轻痛得唇色发白,却不讨饶。
僵持了片刻,烈风颓然败下阵来。道:“轻轻,我们现在成仇人了么?我记得我们以前在一起很快乐。”
秦轻冷笑了下,漠然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差不多都忘光了。人总该向前看的,不是么?”
“其实我也知道,自从我爹过世后,我就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只是,我不甘心。”烈风愤然将拳头打在墙上,粉白的墙壁立即出现一团血污。
秦轻视若无睹,良久,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道:“忘了吧,孩童的快乐再肤浅不过,就像过眼云烟,只要你不强留,很快就会烟消云散,了无踪迹。”
烈风听他这样轻描淡写,仿佛在意的人只有自己。当下把脸一沉,咬牙切齿道:“你自然希望我忘记。若不是我哥哥寻你回来,我想你这辈子都不想再与我见面了吧。”
秦轻的睫毛颤了两颤,如月光皎洁明亮的眸光在他脸上逗留了一会儿,道:“相见不如怀念。”
烈风心中怒极,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要出手打他。激愤中,他一把推开秦轻,冷道:“既然这样,从今往后我对你,也不用再记挂从前的情意了。”
秦轻倒在榻上,身上越发的难受。
烈风忍了又忍,才把满腔怒火勉强压下。伸出手想去抱他,不料却被秦轻用力撂开。
秦轻道:“烈少爷请回吧。以前的事,无论是恩是怨,若能一笔勾销,秦轻自当铭感于心。如若不能,等庄主回来,秦轻任凭他处置便是。至于什么从前的情意,请烈少爷不要再提起了吧。”
“你——”烈风被他说得脸上无光,当下咬牙道:“好,很好。”说罢再不罗嗦,直接将他抓过来,重重地压在身下。
秦轻骇然,叫道:“你又做什么?”
烈风冷哼一声,道:“我要做什么,难道秦轻看不懂么?”
秦轻惊恐欲绝。他与烈风孩童时极为亲密,懵懂中也有所感悟。所以对男子间的情爱并不排斥抗拒,再加上他在芳草阁生活多年,于这种事自是见怪不怪。但两人欢爱,若不是两厢情愿、彼此交心,那只会令他感到莫大侮辱。先前烈风对他用强,身心蹂躏。秦轻已是心灰意冷,却万万不曾想这样的事,今日会再度上演。
烈风这次并没有被情欲熏昏头脑,他只是在气恼秦轻对他的无动于衷。看着他惊慌无措的样子,心中隐隐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来。伸手解开他的衣带,在他细腻柔滑的肌肤上恶意揉搓。呼吸却不能自抑地粗重急促起来。身子渐渐灼热,他开始变得迫不及待。忽然听见秦轻说:“等一下。”烈风一怔,动作稍微缓和下来,却不停止。
秦轻侧头躲避他的热吻,冷静道:“霸王硬上弓的滋味,远远不及你情我愿来得惬意。你先下去,让我准备一下。”
烈风吃惊地撑起半个身子,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真的愿意?”
秦轻苦笑:“我不愿意,你便要用强。这样一来,你不尽兴,我也浑身难受。不如从了你。”烈风犹如置身梦中,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轻轻,你、真的、愿意?”
秦轻冲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我愿意,你先下去。”这个笑如百花绽放,引人神往。烈风深受蛊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舍不得移开半步。忽然又见秦轻皱眉道:“还不下去么?压得我有些气闷。”烈风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跳下床去。
秦轻伏在床沿上急喘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面色冷冽,语带讥讽:“堂堂烈家二少爷,却如此沉迷男风,急不可待,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烈风满脸涨得通红,怒道:“你、你明明知道不是那回事,我对你……我……”他家训严明,平日其实甚少涉足烟花之地,即便去了,也多半是找素烟韵倾吐心声,不作它想。只是在秦轻面前,确实如烈霆所言,总是不自觉便失了分寸。
秦轻不动声色地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衫。烈风全身燥热,恼恨秦轻这样看他,干脆破罐子破摔,正欲上前,却见秦轻飞快地自头上拨下一根发簪,抵在自己颈脉上。
烈风大惊,道:“你干什么?”
秦轻冷道:“我要干什么,烈少爷看不懂么?”
烈风见他手上用劲,雪白的脖颈已出现一点殷红。他急道:“轻轻不要这样,我不逼你就是。”事已至此,他一身欲火消失无踪,更似有一桶冰水泼头盖脸浇下,人瞬间清醒过来。他紧张秦轻是不争的事实。虽知他在威胁自己,却也清楚秦轻那一拍两散的脾气。只得道:“把簪子放下吧,我说话算话。”
秦轻不为所动,如冰的目光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道:“那请烈少爷出去,秦轻不送。”
烈风气得扭头就走,忿忿摔门而去。
秦轻松懈下来,簪子从他手中滑落下去,他捂住心口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嘴角渐渐溢出血来。
恍惚中,又有人进来。白花花的人影在眼前蹿动,声音像经过一番艰难的跋山涉水后才传到耳朵里,听得极不真切。但有几句秦轻是听进去了的。那人在跟前不停地唠叨:“公子,你这又何苦呢?少爷的脾气跟火山似的,说爆发就爆发。现在庄主不在,夫人又无暇管这些。你若是惹恼了少爷,可没人敢为你说话啊。”
秦轻听着听着,眼皮越来越重,头顶上的一点光最后都被黑暗吞灭了。
烈霆在清雅别苑等足四天四夜,不见望星族的人露面,那个人也终是没来。满怀希望与忐忑地期待与他见面,如今悬浮在半空的一颗心终于沉下去,说不出的失望。都已经过去六年,难道他还在怪自己当年失信于他?可是自己与他立场不同,他有坚持的信念与道理,自己身为烈家长子,同样也有对家族不能推卸的责任。现在回头想想,当年他又何尝愿意放手,禁忌的爱情及追逐中那惊鸿一瞥,都叫他怀念至今。相反,用心维系了多年的婚姻,倒让他渐渐失去了耐性。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许问题根本是出在自己身上。秦梦楚城府极深,为人处事,手段强硬极端,但在他面前却温柔体贴,六年来做足了份内事,如今又有了身孕。抛开当初娶她的初衷不去计较,夫妻这样做下去也算圆满。但他心底亮堂着,自己至始至终都没有放下当年那段隐晦的感情。
烈霆不会表露出来,在他最失落的时候,他都能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叫人看不出半点破绽。接掌烈家庄多年,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打拼下的产业与威望甚至远超当年。也许正是家族赋予他的责任,帮他缓解了感情所带来的伤痛。
正当他回省感触的时候,上官伯银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等待他沉思过后的指示。
清晨的太阳慢慢升起,此时的光晖十分柔和,徐徐清风夹杂着阵阵花香。烈霆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望星族的藏身之处究竟在哪里呢?”
上官伯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不知道。”其实他是不用回答的,但他已经习惯了回答这个人的一切问话,哪怕是自言自语。
烈霆稍微愣了下,回头看见他一板一眼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你若是知道就怪了。”
上官伯银问道:“爷,你为什么要程渊然去找秦轻回来?”烈霆这个决定,让很多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按说,若是想寻秦轻回来,根本不需要动用到程渊然这个关系。烈家庄势力庞大,眼线遍布天下。
烈霆低叹了一声,对他道:“伯银不明白么?若是换了别人去找,秦轻岂肯轻易回庄?又要大费周折。”秦轻当年被烈霆赶出庄的惨状,当时庄里的人都有目共睹。
上官伯银道:“既是爷的命令,秦轻应不敢违抗。”
烈霆苦笑:“若是六年前,我也相信他不敢。”顿了一顿,才接着道:“当年我狠心要他性命,虽最终放过他,但我毕竟是有过这样的念头。秦轻打小便是个冰雪聪明的人,事隔六年,他的聪明必定有增无减,我不信他会想不透当年我放过他的意图。”
上官伯银看着他,道:“所以,爷就让程渊然去,秦轻必会心甘情愿回来?”
烈霆摇摇头,忍不住苦笑道:“他心气高,寄人篱下地过活对别人来说可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对他……呵呵”烈霆饶有兴趣地回想了下那个记忆里的小孩儿,那么柔弱温顺的外表总是给人错觉,一对比黑宝石还漂亮的眸子里却会在平日磕磕碰碰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激荡出倔强但充满了清明的光芒。
想到这里,不由道:“烈家给他再多恩惠,我想他都未必愿意领这个情,更不要指望他会心甘情愿回来。但程渊然有恩于他,也算曾经救他逃离升天的人,他既知躲不过,还不如卖个面子给他。”意味深长地用打趣的口吻,对上官伯银道:“说到底,我是怕了秦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