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君容嘴角噙着一缕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的病没有什么大碍,这么些年都过来了,你不要再做傻事了,若是你因此有什么损伤,就算真找到龙蛇草,我也不吃的。”
小心在他的注视下,只得点头答应。
翌日,依秀在园子的葡萄架下,摆了个棋局,要与哥哥对弈。
池君容向来宠这个妹妹,于是便放下手头上的事,专心陪她下棋。
日上三竿的时候,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冰人馆的齐大媒前来拜访。
依秀奇道:“哥哥,自从你提出要以玉牌为媒之后,冰人们都不怎么敢上门来了,这次怎么……难道真的找到了另一块玉牌?”
池君容搁下棋子,站起身来,道:“我去会会那个齐百全,你找小心来陪你下吧。”
到了客厅,两人寒暄了几句。齐百全倒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接拿出一块玉牌,递给池君容。池君容接过一看,道:“敢问齐大媒,此物的主人是……”
齐百全笑道:“这块玉牌的主人非杭州人士,近日来杭州城游玩,偶然中得知池公子的择偶要求,便带着玉牌到在下的冰人馆来询问,结果对照池公子先前提供的实物图样,竟是出奇吻合,看来是天赐良缘,在下特来道喜。”
池君容蹙眉,隔了半晌,才道:“烦请齐大媒代为转告,池君容尚有一些疑问,想当面请教。”
齐百全拱手道:“好说!本来婚姻大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池公子乃人中龙凤,自是另当别论。池公子若有心,在下愿穿针引线,安排二位先见上一面。”
“那君容先谢过齐大媒了。”池君容回了一礼,自衣襟里取出一张银票,塞到齐百全手里。齐百全作势推挡了一下,便欣然收入怀中。
池君容细细端详桌面上那两块玉牌,心中困惑。
“看来确实是一对的,”依秀轻轻抚摩玉身,“哥哥,你要去见玉牌的主人?”
池君容点点头,“自然要去,我曾经问过古董行的王掌柜,他说这对玉牌天下无双,当今世上绝无赝品,我想,这个凤牌的主人,可能和我有什么渊源,说不定知道我的过去。”
“这对玉牌,一个刻着龙,一个刻着凤,分明就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难道说凤牌的主人……是哥哥失散多年的情人?妻子?”
池君容微微一笑:“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依秀撇了撇嘴,道:“其实爹爹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可他好像忌讳得很,什么都不说。”
“义父必定有他的苦衷,我不想为难他老人家。”池君容将玉牌小心翼翼收好,“但愿此行能有所收获。”
依秀笑了笑,道:“哥哥,我祝你如愿以偿,最好是抱得美人归。”
池君容好笑地挑眉,回房换上外出的衣衫,坐轿子去赴约。
夜晚的西子湖畔,宁静如画。
池君容下轿,走进这个座落在湖边的茶楼,掌柜亲自迎了上来,满脸堆笑:“客官可是池君容池公子?”
池君容颔首,奇道:“掌柜知道我要来?”
掌柜态度恭敬:“池公子的美誉名满天下,今日得公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池君容这几年与各色人物打交道,场面话听多了去,见这掌柜插科打诨,也不去刁难,只是笑着问道:“那有劳掌柜带路了。”
“不敢,池公子随我来便是。”将他领至二楼的厢房,备上一泡香茶,“请公子稍等片刻。”
池君容坐下,看他快步退了出去,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到底是什么人呢?神神秘秘的。本来他的意思是在福满楼设宴,由他做东,好生招待。谁知,齐百全说那人想看西湖夜景,顺便品茗茶香。池君容想到自己有求于人,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那人还是没有来。池君容有些失望,唤来小二,要了纸笔,给失约之人留了封信函,便打算离去。走到楼道口,忽见一人快步走上来,池君容与他对视了一眼,不由停住脚步。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连手里的披风都是黑色的。身材颀长高挑,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脸上带着一副铜皮面具,遮住了他的五官。
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是那寒星一般的眸光,却让池君容有了一霎那的恍惚。
“池君容?”那人走到他面前,缓缓开了口。
池君容怔忡了片刻,回过神来,道:“阁下是?”
那人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竟伸手握住池君容的手,轻柔地摊开,用手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写了两个字。
池君容被他这个举动惊呆了,指尖碰触掌心,仿佛一股热流从皮肤传递到心口去。等他发觉两人这样有多暧昧不清的时候,手却还被那人握着。猛地将手抽回来,冷冷地道:“烈风?好名字,就是人奇怪了点。”
“哪里奇怪了?”烈风看他板着面孔,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临时有事耽搁了行程,让你久等了。”
“约我在这见面的人是你?”池君容吃惊地打量他,“你……是玉牌的主人?”
烈风柔声道:“是我。”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刚才那间厢房。
池君容与他面对面坐着,心思不知道已经转了几个弯。
烈风给他添了杯新茶,笑道:“这里的“三步醉”闻名得很,君容可曾品过?”
池君容听他叫得好不亲切,心中别扭,淡淡地道:“没有,在下孤陋寡闻了。”
烈风起身,开门唤来小二,吩咐了几句。
等他回到座位上,池君容自腰襟处掏出玉牌,道:“这个是烈公子你的?”
“叫我烈风,或者……小风。”烈风微微一笑,接过玉牌,“是你送给我的。”
池君容大吃一惊:“我送给你的?那我的玉牌……”
“自然是我送你的!”烈风看着他,“这是一对的。”
池君容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们什么关系?朋友还是亲人?”
“怎么说呢?你这可难倒我了。”烈风皱眉苦笑,走到窗台边,举起手中的玉牌,冷风拂过玉璧,那玉牌随风轻摆,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池君容看得出神,忽然自己的玉牌竟也跟着发出相似的声响。
看他愕然的表情,烈风解释道:“这一对玉牌是许多年前从一位高人那讨来的,我原先不知道有这等妙趣,直到近年重遇那位高人。”
池君容茫然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玉牌,过了半晌,固执地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我们是朋友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烈风神色有些惨淡。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可他无法不心存期待,分离了五年,即使他遭遇多少痛苦都可以咬牙撑下来,因为有眼前这个人在等着他。
烈风走到他身旁,柔声道:“我们是亲人,这个世上你是我唯一的牵挂。”
池君容眉尖紧蹙,道:“是什么亲人?兄弟?”
烈风一时无语,他面对这样的秦轻,觉得既无奈又欢喜。无奈的是自己与他的关系,如何才能说清楚道明白?欢喜的是看到他不小的变化,摆脱了以前不幸带给他的困扰。想了想,道:“不是兄弟,君容,你最近几年过得好不好?”
池君容轻笑起来:“说了半天,我还是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以前是什么关系,这重要么?”烈风在来之前编了好几个谎,可真正站在他面前,在那双墨黑的眼眸注视下,他就不自觉地想把心里话往外掏,可终究得忍住,他不能肯定秦轻是否可以这样突如其来地接受自己的感情,他需要时间。
“我现在不想说。”烈风干脆直说。
池君容怔忡了一下,不解道:“那你想怎样?”
此时,掌柜亲自送茶点进来。池君容抬头看了他一眼,掌柜道:“池公子,这种茶叶是小店的招牌货,叫“三步醉”,若公子品过觉得还行,他日帮小店多美言几句,老朽感激不尽。”
池君容忙回礼道:“好说!这茶飘香四溢,闻闻都知道是好茶,掌柜若有用得着君容之处,但凡力所能及,乐意效劳。”
“多谢池公子,公子美名,杭州城内无人不知啊!”那掌柜不料池君容竟是如此好说话之人,顿时欣喜异常。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掌柜才心满意足出去。池君容一回头,看见烈风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问道:“你在哪个客栈落脚?”
“东风客栈。”
24
从茶楼回来,池君容径自回屋,把自己关在房里。
依秀和小心瞥见他脸色不对,也不敢贸然去敲门,到了后半夜,依秀实在忍不住,溜到他门前,看见屋内的烛光依然亮着,于是小声叫道:“哥,你睡下了么?”
门很快开了,池君容披着外衫站在门口,一脸的倦容,身后的烛火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
“哥哥,你没事吧?”依秀担忧地看着他。
池君容笑了笑:“会有什么事?你这丫头就喜欢瞎操心,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
依秀想了想,道:“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事,是不是今天见着的人让你不高兴了?”
“没有,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没有不高兴。”池君容将自己的外衫给她披上,“天越来越冷了,你屋里暖炉不够用的话,记得跟陈嫂去说一下,她年纪大了,难免照顾不过来。对了,让小心再给你配一些药丸带身上。”
依秀抽了抽鼻子,笑道:“我会的,哥你只知道说我,你自己呢?我的头风症这两年都不怎么犯了,可你每年冬天都要闹场大病。”
“那怎么一样?”池君容抬头看了看月色,“好了,去睡吧,想知道什么明天再来问。”
“哦——”依秀这才恋恋不舍地回自己房里去。
吹熄了烛火,池君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虽然那人对与自己的过往缄口不提,但是他感觉得到烈风的言行举止,以及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艰涩隐晦的情感。
这一夜并不好过,似醒似睡直到天亮。他才渐渐有了睡意,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好像隐约听到依秀的声音,他实在困了,还没来得及理会,就睡着了去。
醒来,已经正午。他推门出去,正好看到小心背着药箱,便问道:“小心,你要出诊?”
小心回头,冲他笑道:“是啊,刚跟依秀走到半路,就遇到贫民窟里的小孩。”
“你跟那些小孩关系倒好,”池君容想了想,回房取了一袋碎银,递到小心手里,“拿去分给他们吧。”
“哥你也去看看他们?那些小孩很想见你!”小心把钱袋放入囊中。
“改天吧。”池君容心里还挂着昨天的事。
小心临走的时候,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哥,依秀去找那人了。”
“那人?谁?”池君容随口应了一句,很快明白过来,点头挥手,“你去吧,我知道了。”
东风客栈位于杭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离福满楼倒是不远。
池君容匆匆赶到的时候,看到客栈门口围了好多人,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忙拨开人群往里走去。看到依秀脸色苍白地站在一级台阶上,她的身后是满地的木屑碎片。
池君容上前,急切地道:“依秀,出什么事了?”
依秀怔怔地看着他,神情复杂。
“刚才她进门的时候,上面的宫灯忽然掉了下来,差点砸到她。”有人温言解释。
池君容循着声音望去,见到烈风,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依秀低声道:“哥哥,我累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身上有没有受伤?”池君容担忧地握住她冷得发僵的手。
“没事,”依秀勉强笑了笑,扭头看烈风,“是他救了我。”
“这样吧,我们到里面坐坐,你先定定惊。”池君容将目光投向烈风,“烈……风,赏脸一起吃顿饭吧?我作东,当谢谢你!”
烈风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依秀精神恍惚,似乎惊魂未定。
烈风道:“君容,你是来找我的么?”
池君容看了依秀一眼,道:“不,我来找我妹妹,希望她没有给你添麻烦。”
烈风苦笑:“君容既然来了,何不哄哄我,找我也好,找依秀也好,终究是要来见我。”
池君容被他说破,也不生气,反倒觉得这个人坦率得很,笑道:“你这么肯定我会来找你?”
烈风摇摇头:“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会去福满药庄。”
池君容正欲说话,依秀一抬手,不小心将桌上的女儿红碰倒,酒洒在她的裙子上,她慌慌张张拿手帕出来擦。跑堂的小二眼尖,赶紧过来收拾。
“哥,我先走了,我……我忽然想起来,我约了小心。”她匆忙中瞥了烈风一眼,飞快跑了出去。
“依秀——”池君容微觉诧异,站起来就要追出去。
“君容,”烈风拉住他的手,“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么?”
“下次吧,”池君容回头,看见他眼眸里的黯然,有些不忍,“我担心依秀会出事。”
依秀狂奔了一阵,渐渐体力不支,栽倒在地。
脑子混乱极了,无数张模糊的幻影交织在一块,刺激着她的神经。
宫灯砸下来的时候,她就听到周围尖叫声连成一片,然后那人仿佛从天而降,将她一把揽了过去……听到他的声音,她居然脱口而出叫他……少爷?
“依秀——”
哥哥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还有那人的声音,她赶紧爬起来,路边的草棚下面放着一个空的大水缸,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钻了进去。
池君容与烈风一路寻来,都不见依秀的踪影。
烈风安慰他:“别急,我们沿路找过去,她总要回药庄的。”
池君容皱眉:“她神色不对,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反常。”
烈风见他气息有些紊乱,不由伸手过去,按住他的脉门。池君容微微挣脱,烈风制止道:“不要动,我给你把脉。”
池君容奇道:“我没病,你把什么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