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面无表情的平王,略有几分诧异,安王妃,是沈姑娘,一日之内,令他数度震惊,从昨晚到现在不过两日光景,令他多年苦心经营付诸流水,一盘稳操胜券的棋局,一败涂地,他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他想见她,自败在她手里,他更想见她,这个念头,不因受挫灰心,反而越发强烈。
更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亲自登门,平王很痛快地道:“本王恭候安王妃”
不出半个时辰,沈绾贞已到平王府门前,平王府内已掌灯,整个王府内通明,亮如白昼,王府内屋宇幽深,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两侧廊悬宫灯,太监引着她进了垂花门,过中庭、穿堂,行数步,上了台阶。
平王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已到厅门,他迫不及待转身,她轻盈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他呼吸一滞,她走路轻得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多少让他产生不真实的感觉。
直待她飘然到他眼前,他表情微怔,嘴张了几张,却发不出声音,一瞬间,他错觉,心底涌起排山倒海的热浪。
她施施然,低身一福,“参见平王爷。”
他才醒过神来,躬身一礼,“沈姑娘”
她淡淡声,“安王妃”
他似什么东西梗在喉里,安王妃,三嫂,他想到这几个字眼,没来由的嫉妒,嫉妒赵世帧,赵世帧既然什么都有,就不该拥有她。
“平王爷,日后见面,王爷不愿意称呼我三嫂,就称安王妃吧。”
她平静的声儿,像是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曾经的殊死较量,几个时辰前刀光剑影,像是不值一提。
二人就面对面站着,他不知从何解释,解释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他是迫于无奈,告诉她,他心动,他在乎她,他有几分艰涩地道:“你明白,我并不想害你,我说过让你离开他。”
她淡然一笑,轻飘飘的声儿,“可你已经害了?我今生都不会离开他,就是我死了,灵魂也要守护他身旁。”
他蹙眉,盯着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眸深处那抹亮光,他低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有事,你相信我。”
“我相信,可我不能让他有事,就是拼却性命,我也不让他有事,他若有事,你想我会独活吗?”沈绾贞的声儿温柔而坚定。
他阴冷声儿飘过,“他的命太好了”
“我想知道平王爷为何处心积虑害自己的手足,这是我此来的目的。”
他袖子里的双手十指并拢,扣紧,死死地盯着她,“你还是为他来的,你就这么爱他?他究竟有何好?”
她不躲闪,清亮的眸子若暗夜里的星辰闪耀,“我爱他,一如他爱我,我们彼此可以为对方牺牲性命,这些对你来说,也许很难理解,我能想象你在何等艰难的环境中长大,我也有同样的经历,遇见他之前,这个世上我一个亲人都没有,是他给了我全部。”
他深深注视着她,“我说过,他能给的,我一样能给。”
沈绾贞摇摇头,“你给不了,你心里承载的东西太多,对你来说,有比男女之情更为重要的,他给我他的全部,单纯、温暖,这正是我渴望拥有的,这是你无法做到了。”
他凝望着她,心中苦涩,她洞穿他的内心,无疑这个女人是聪明的,也许她说得对,安王比自己更有资格拥有她,可是他越来陷得越深,对这女子,越来越多的依恋,她像春风、夏雨、秋斓、冬雪,想起她,他孤寂的心,温暖妥帖,他即便败给她,却依然想她,原本只是浅浅的,可是这二日交手,令他折服,她在他心底扎了根,她和他是生死较量,可怕的是他的心变软,近在咫尺,她身上莫名有一股亲切熟悉的气息,他有个强烈的念头,想抱她,这个念头,他拼劲浑身力气,才压下去。
他避开那清澈的一泓水,目光瞅向别处,淡笑着道:“本王真是佩服,佩服沈姑娘的机智果敢,本王甘拜下风,两次都折在姑娘手里,本王心服口服。”
他执意唤她沈姑娘,她也没空跟他计较,她唯一目的就是弄清楚事情真相,做到知己知彼。
少顷,她突然道:“王爷跟太后有过节?”这是她能想到的可能,以赵世帧宽厚的为人,有人能恨他至此,唯一的的可能性,就是太后,太后稳坐后位,母仪天下,绝非什么贤良淑德,当年的手段可见一斑。
沈绾贞细微观察到,平王脸色一变,背转身,手放在桌案上,沈绾贞看见他的手抓住一个绣像,沈绾贞本能朝那绣像看去,只觉很眼熟,忽然记起,那是在桃溪坞平王拿的一个年轻女子的绣像。
沈绾贞暗思,她进来前,平王正端着绣像凝神,她进门时,绣像是他是顺手放在桌案上的。
她注意到平王的手捏着绣像的一角,指腹好像很用力。
须臾,平王转回身,神色萧索,“沈姑娘,有些事情你不必知道。”
他声音变得异常温柔,“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别人伤害你,我……”他的气息有些不匀,眼底深处揉入复杂的情愫,漆黑的凤眸闪动几抹亮光。
沈绾贞是已婚妇人,焉能看不明白他的心思,她不能给他一点机会,让他心存幻想,于是肃色道;“好,我也有一句话告诉王爷,你若出招,我接着,我们是对手,是死敌,别谈其它,若论别的,是对美好的亵渎。”
说吧,福一福身,“告辞,打扰王爷了。”
平王一动不动,一缕罗衣消失在屋外夜色中,他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她说,“你若是蠢笨一点,现在我就可以拥有你了。”
沈绾贞快步出门口,王文贵立刻上前扶住她。
坐上轿子,她脑子里回想方才一幕,她提到太后之时,平王手不自觉的抓住那个绣像,此中过节一定与那绣像上的人有关。
平王这个人异乎寻常的冷静,如果换了别人前来,他冷淡的性子,隐藏很好,丝毫不会看出破绽,那此事就无从查起,也许只有在她面前,他才偶尔露出一点真性情,嫂子与小叔子单独见面,若让外人知道,是招致非议,可是整个王府生死攸关,名节与之比起来,就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猜测的不知对不对,此事事关重大,不能耽搁,谁知她一走,平王又想出什么毒计,对付安王,平王这人阴险狡诈,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轿子走了一半,沈绾贞素手卷起轿帘,对跟在轿子下面的王文贵道:“去皇宫,我要觐见太后。”
王文贵马上对前面轿夫喊道:“去皇宫。”
皇宫宫门将要落锁,沈绾贞的轿子直奔内廷,正好赶在宫门落锁前入后宫,心道,看来要在宫中留宿一晚。
郭太后听宫人报说安王妃觐见,诧异,道:“天道这么晚沈氏赶到宫中,是出了什么大事?”
忙传唤,太监引着她进了慈宁宫寝殿,太后的亲儿媳,太后才肯在寝殿召见。
沈绾贞行礼,“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
“媳妇,上哀家身旁来坐。”郭太后慈爱地摆手招呼她,沈绾贞是自大婚后,太后头一次对她这样亲近。
她谢恩,柔顺地走到太后身旁坐下,郭太后侧身,看她额头上的淤青,指尖轻轻地划了一下,心疼地道:“你真是个实诚孩子,叩头也不用这样用力磕呀,看看头都破皮了,帧儿看见又心疼了,就是我这婆婆见了,也心难受。”
沈绾贞心里有点感动,“母后,不碍事,过两天就看不出来了。”
郭太后握住她的手,感激地道:“哀家替帧儿谢谢你,哀家也明白了帧儿为何对你痴心,两个人感情是相互的,哀家有你这样的媳妇,就是死,也放心了,你可以接替哀家照顾帧儿,哀家看到了你那颗金贵的心,哀家这些年在宫里,对男女之情看淡了,是你让哀家知道这世还有真情,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沈绾贞眼眶湿润,太后能说这番话,是从心里接受她,并认可她,这是她一直渴望的,“母后放心,儿臣一定努力做个好媳妇。”
郭太后欣慰地拍拍她的手,转了话题,“媳妇,你这么晚进宫,是有什么大事?”
“儿臣想问一个人,母后可曾认识?”
“什么人?”
“儿臣说不清楚,还是画下来。”
沈绾贞让宫人取来纸笔,把纸张铺在桌案上,一个宫女站在桌旁研磨,她执笔,沾了沾墨汁,凝神想了一下,挥毫几笔就勾勒出一幅人物画像。
宫女呈给郭太后,郭太后看一眼,脸色突变。
第145章
太后怔怔看了画像半晌;抬眼狐疑地看着沈绾贞道:“你没见过萧妃,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沈绾贞朝两旁看看,太后挥退左右;方道:“这里就咱们娘俩;你总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安王府出事,与平王有关?”
太后果然厉害;一语中的;有时候宫闱之争凭直觉,靠敏锐;大胆心细。
沈绾贞就不隐瞒;把事情合盘托出;末了道:“儿臣斗胆问母后,当年萧妃的死,与母后可有关系?”
郭太后阖眼,良久没说话,沈绾贞不由紧张,心里七上八下,若真是太后所为,那跟平王就是杀母仇人,不共戴天的死敌,必有一场生死较量。
郭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像是陷入往事的回忆里,半晌,幽幽道:“许多年了,当年先帝活着,宠萧妃,至六宫粉黛于不顾,与萧妃花前月下,形影不离,不知惹来后宫多少人嫉妒,后萧妃生下平王,先皇就产生废太子改立平王之意,朝臣反对作罢,自此后,先帝更加宠爱萧妃,别说是嫔妃宫里,就是我这皇后的坤宁宫,先皇半年都未踏入,我当时年轻,也爱先皇,为此不知流过多少泪。”
郭太后时隔多年,提起来,还黯然神伤,可能这些年宫廷的血雨腥风,她都忘了曾经爱过人,但现在提起往事,大概对她这种要强的女人,仍有挫败敢。
太后喘了口气,悠长声儿,“皇宫里的女人,都巴不得她死,我也一样,后来,不知为什么,先皇龙颜大怒,将她打入冷宫,后宫嫔妃高兴之余,皆不知先皇为何突然翻脸,先皇对此讳莫如深,没人敢提起她,萧妃在冷宫里呆着三年,这三年里,举国大肆选秀,充实后宫,可再也没有人能像萧妃走进先皇的内心。”
郭太后叹口气,看似累了,沈绾贞跪在榻上,替太后捶背,太后停了一会,又接着道:“先皇谁也不宠,后宫嫔妃都相安无事,可是,也许是先皇心里过于思念萧妃,还是日子长了,当初忌讳的东西变淡了,反正是先皇又有接回萧妃的念头,而且,对平王越发看重,哀家心里恨,恨她抢走了先皇的宠,恨先皇眼睛里就只有萧妃生的儿子,又怕萧妃回宫,宠更盛从前,动摇了我这皇后位置,那样,帧儿,贤儿就都完了。”
郭太后目光冷冽,“我就派人拿毒酒,去冷宫,可是,晚了一步,派去的人说,萧妃已倒在地上,被人毒死了。”
“这样倒好,省得我手上又多一条人命。”
沈绾贞小心地问;“那先皇后来没查是谁毒死了萧妃?下毒之人母后知道吗?”
郭太后摇摇头,“先皇听说萧妃死信,吐了一口血,一病不起,自此,身子骨时好时坏,朝政委重臣处置,至于是谁下的毒,没人关心,总之萧妃死了,人心大快。”
沈绾贞听太后说完,以她直觉,太后说的不像是假话,那么是谁害死萧妃,时隔多年,先皇故去,太后没必要跟她撒谎。
太后话说多了,口渴,沈绾贞忙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到太后跟前,太后啜了一口茶水,道:“若你猜得没错,从这事引出平王的仇恨,陷害安王,报杀母之仇,那他是把这笔账算到哀家头上。”
沈绾贞接过太后手上的茶盅,压低声问:“若让平王相信是母后谋害他母妃,必然是他亲近之人,或萧妃身边的贴身侍候的人,母后看这个人能是谁?是谁告诉平王的?”
郭太后道:“哀家也寻思,当时平王还小,若说他最信谁的话,当然是谢太妃,萧妃死后,先皇精力不济,命谢昭仪抚养平王,要说亲近,谢太妃跟平王最为亲近。”
沈绾贞想问,太后可曾和谢太妃有过节,但是碍于出口,后宫女人争斗,无所不用其极,观谢太妃容貌,已年过三十,仍能看出当年的风韵,当年谢太妃一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那与太后之间有嫌隙也在所难免。
郭太后像是猜透她的心思,道:“谢太妃入宫时,是姊妹俩个,她姐姐妖媚,千方百计勾引皇上,一度得宠,持宠生娇,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眼睛里不揉沙子,这宫里张狂的人,命不长。”
沈绾贞释疑,她直觉谢太妃和太后之间定有隐情,原来是因她姐姐之顾,也许谢太妃比她姐姐善于容忍,才活到今天,于是道:“如果平王只听谢太妃一面之词,平王不会深信不疑,定然其中还有重要的人证,指证太后,这件事,萧妃身边侍候的宫女太监应该知道事情真相。”
郭太后道:“萧妃死后,先皇查不出事情真相,把当时侍候萧妃的人都令其陪葬了。”
这线索断了,沈绾贞纳闷,那平王从何得知,还是有知情之人,看到太后派去的人,误以为是太后派人毒死萧妃,这知情人只有平王本人知道,看来只有说动平王重新查当年之事,可是物是人非,时隔多年,这段往事能真相大白吗?
郭太后突然道:“当时把守冷宫的侍卫也许还有活着的,他们虽然不接近萧妃身边,可是兴许就看见点什么,当年萧妃一死,先皇承受不住打击,心力交瘁,没精神追查凶手,草草了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沈绾贞道:“这个心结不解开,平王一门心思对付安王,岂不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奸计。”
“宫中的事,哀家有本事弄清楚,别看哀家如今不理后宫之事,放手让皇后管,可只要哀家一句话,这宫里头,没有哀家办不到的事。”
郭太后又嘱咐道:“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以免打草惊蛇,明天你就回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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