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溯流收回了目光,不动声色的看了司空远一眼,今天这一遭,怕是完全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呵,谋害皇后,用的好了,这倒还真是一个好罪名。他目光深沉了些,若是仔细瞧了,里面还有些担忧之色。
按理说依着皇上原本的算计,他本来就是司空律以后的助力,可经历了这么多事,心里却是早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再添上今天这一遭,很明显,司空律根本是容不得他们夫妻俩。
此刻隐隐觉得事情古怪,偏偏,这一位却是全然不以为意一般,神色定定的看了那边一眼,静静地收回了视线,此刻低着头已经不知道想些什么了。
怀里的丫头又是不自觉的开始扭麻花,江溯流收了心思,将她揽紧了些,眼见她额上又是出了一些细汗,扬起小脑袋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小狗一般露出可怜兮兮的渴求的表情,克制了一下,凑到她耳边低声哄劝:“乖一些……”
怀里的小人儿咬着嘴巴重重的点了一下头,耳边太医的声音刚刚响起,已经是突然又是听见“扑通”一声响,原本同样半跪在地上的司空律倒在了地面上,不同于皇后的楚楚可怜,他喷出一口鲜血,突然浑身抽搐起来,看着着实比皇后吓人多了。
不等皇帝开口,凌怀玉已经是大跨步过去,一只手将司空律脑袋扶起来在手心里,一只手已经替他诊起脉来,给皇后诊脉的太医原本被身边扑通的声响吓得又是出了一层冷汗,舌头打结顿时将自己要说的话给忘了个干净,和凌怀玉的目光在空中对上,后者已经快速而恭敬的开口道:“殿下这是中了毒,幸好毒素尚未侵入心肺,情况不算太差,皇上无须担忧过甚。”
凌怀玉话音落地,给皇后诊脉的太医却是战战兢兢抹了一把汗,颤声道:“皇,回禀皇上,娘娘摄入毒药不多,性命无虞,只,只是这腹中的胎儿怕是要受些影响……”
“什么!”皇帝愣神的时候,皇后已经是猛地提高声音问了一句,又是咳出一点血,触及到太医惋惜的神色,她瞳孔倏然涣散,如同被什么消息打击到一般重重跌落在皇帝怀里,心里早已经是波浪翻腾,悔的肠子都青了,却是一只手紧紧揪住皇帝身前的衣襟,双目通红的悲戚道:“孩子,我的孩子……”
皇帝将她整个人抱起在怀里,平日严肃的一张脸上杀气升腾,殿内诸人噤声不语,他看了边上的荣亲王一眼,荣亲王自然知道这是将一切事情交予自己打理的意思,面色严谨的点了点头。
皇上已经将皇后抱起一路朝侧边的芳菲殿而去,身后的司空律自然也是被抬到了芳菲殿,太医院送来了解药让两人服下,出了内殿的皇帝脚步都沉重了许多。
他哪里想得到这皇后都眼看着四十岁还能替他怀上孩儿,可眼下……
太医说孩子可能被毒药侵袭,但尚有微弱的脉动可以感觉到,需要过些日子才能看出具体情况,想到这自己可能不出声就要夭折的幼子,皇上一张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双拳紧握,那咯嘣的响声让殿外跪伏了一地的人听在耳边,只觉得头皮发麻。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边上站着的荣亲王身上,后者已经是开口道:“回禀皇兄,娘娘和太子刚才用的东西已经被人检查过,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哦?”皇上不咸不淡的反问了一句,目光落在不远处桌面上,青花瓷的茶盏杯碟里正是从琼华台拿下来的那些糕点和茶水,边上的御医抹了一把额,忙不迭答道:“王爷所言甚是,这些茶水和糕点都是干净的,未曾被人动过。”
“父皇。”司空律被一个侍卫搀着,面色惨白,刚刚解了毒看着还十分虚弱,同样是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已经拧着眉开口道:“未曾被动过?怎么可能?看节目的时候我喝了两盏茶,动了小半块桂花糕……”
他话音刚落,皇帝已经一脚踢飞了跪倒在地的一个小太监,剩下的几十人顿时都不安的瑟瑟发抖起来,上空被低气压笼罩着,他们自然是不敢抬头看皇上。其中却是有一人抖抖索索,不受控制的扭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两眼,目光落到一侧神色冷肃,今晚一声都不吭的宁王身上,突然察觉到自己被人注视上,再一回头,登时牙关已经开始打架了。
“皇……皇上……”
“说!”皇上紧紧的盯着他,已经不再去看原本还让自己心存愧疚的四子,只以为他这一段时间的确有些太过看重,反而让他生出些异心来。
声色俱厉的态度,很明显,心里已经将他打了死牢。
司空远心里冷哼了一声,一颗心却是不受控制的沉了沉,看着为了里面那一对母子面色狰狞的男人,一时间也是有些陌生了。
父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的是一个足够让人心寒的称呼。
那小太监似乎极为为难,仿若不曾察觉皇帝要吃人的眼神一般,即便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还是执拗的转过身去看了司空远一眼。面上划过一抹类似羞愧的神色就要开口,小太监却突然“啊”的一声,整个人摔倒在地地面之上,浑身不过快速的抽搐了两下,突然瞪着眼歪头晕了过去。
边上的一众人一声轻呼,却到底不敢圣前失态,只小心翼翼低眉顺眼的往边上挪了挪,皇上已经是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的看向了此刻心中的狠辣之徒。
却在两人视线相对的时候愣了一下,不远处的俊美儿郎唇角轻勾,眼底带着寒意,却又夹杂着难言的自嘲、失望以及无畏,直视着自己,腰杆十分笔挺。
他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倔强的直线,显然是一点也没有开口的意思,眼眸狭长略带些妖娆之感,让他想起那个总是温柔小意的梅妃来,她长相清冷出尘,却偏偏有这样一双十分妩媚的眼睛,有时候不经意流露出娇嗔,自个的心神都要被吸引过去了。此刻她的儿子站在几步开外静静的看着自己,那样高高在上的睥睨的目光,自己竟然会觉得难堪?
皇帝有些失神,边上的太子突然重重的咳了两声,解围道:“不过是被这奴才多瞧了两眼,父皇着实不用怀疑到四弟头上,四弟向来洒脱,哪里会做出这种残害手足之事,前些日子又被南宫家那不知好歹的刺了一刀,想来伤口还需要好好修养呢,不如……。”
司空律语气缓缓地,十分温和仁厚,说到最后却是有些为难的住了口,就好像一个分明疼爱弟弟想让他回去歇息,却偏偏在这样的场合不能越俎代庖替皇帝决定。颇是苦恼的摇了摇头,又有些歉意的看了司空远一眼
,他不再出声了。
皇帝却被他这句话倏然提醒,南宫桓原本就是太子的势力,却在一夕之间尽数被诛,会不会原本就是一出苦肉计,这看着对权谋不在意的儿子不动声色的就用这样的把戏铲除了太子一项助力?又或者,他心里对太子起了愤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纵然是皇帝,他心里那杆从没端正过的天平此刻已经是完全倒向了自个寄予厚望的大儿子身上,这样想着,刚才对梅妃升起的那些愧疚也就彻底烟消云散了,看着司空远冷冷道:“朕将此事交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司空远依旧是站的笔直,定定的看着他不说话,眼眸里有寒芒,皇上自然将那看做对自己的挑衅了,大手一挥道:“宁王有毒害皇后、太子之嫌,暂押刑部……”话说到一半,又似乎想到什么,微微皱了眉头道:“算了,还是暂时收押大理寺,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违者斩。”
“皇兄!”边上的荣亲王觉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刚说了一句,皇上已经揉了揉眉心对他开口道:“此事交给你去办,毋枉毋纵,朕给你七天时间为限。”
“臣,遵旨。”荣亲王看着他一脸不容置疑的冷然,歇了继续质疑的心思。
心爱的女人儿子受了罪,皇帝阴沉着脸继续处置办事不利的一众宫人,司空律心情复杂的朝内殿走去,沈淑兰死前的面容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觉得心痛。太医最后鉴定说是自尽而亡,想来是她清醒以后不堪受辱结果了自己的性命,算不上有多心爱,但好歹又是自己满意和看重的女子,他并非铁石心肠如何能不痛?
江溯流清淡的眉眼,司空远冷然的神色,甚至那可恶的臭丫头娇柔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他知道今天这一桩事自己办的到底不算漂亮,原本不过是一出苦肉计,可眼下折损了这么多,母后,肚子里竟然还怀了一个幼子。
他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帷幔后面,却听到一阵压抑的低咒声传了出来:“为了那个小杂种,竟然是伤到了本宫的孩儿,本宫真是……”
后面的话听得不甚清楚,似乎只有咬牙切齿的声响隐隐传来,他不由自主住了步子,边上的老嬷嬷已经是连忙开口道:“呦,娘娘慎言呐,圣上和太子爷都在外面,被听见了……”
皇后冷笑一声,狰狞的声音继续道:“他算哪一门子的太子爷,小贱人和小侍卫勾搭出的小杂种,本宫的孩儿才是太子,才是……”
那声音十分压抑,到最后竟是隐隐带着哭腔,司空律神色大骇,脚下几欲站立不稳,一只手紧紧抓着边上的帷幔,手腕青筋凸起十分可怕,面色也是说不出的阴冷狠戾。
难怪,难怪她从来待自己不甚亲厚,难怪她对自己如此狠绝,说什么一出苦肉计而已,让自己服下剧毒之物,她不过是沾染了一点,自己刚才却是着实被那种剧痛折磨的去了半条命。
真的是,好娘/亲!好母后啊!
一轮圆月静静地悬挂在半空中,宫外官道上宽敞舒适的马车里,谢玉气喘吁吁地从江溯流怀里探出个脑袋来,将一张滚烫的脸颊埋在他脖颈之处,羞的说不出话来。
此刻她神智算是彻底清醒了,江溯流环着她,也不说话,面色沉静的低着头伸手替她整理衣裙,只有夜风偶然掀起轿帘一角,窥得见他白玉铸就的面容泛着些不自然的红,从耳尖直到脖颈。
怀里的小丫头清醒了,正是羞得在他怀里爬不起来,轿子外面也是安安静静,青亭青禾似乎根本不存在似的,可是想也知道,此刻心里指不定怎么埋汰自己呢?
刚才皇帝进了芳菲殿,他们就直接跟着大部分人出了宫,许是月色太好,许是怀里的丫头缠的太紧,竟是在马车里……
哎,回想起刚才,江溯流实在有些淡定不了,很是郁闷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外面已经传来青亭低沉平稳的声音:“主子勿要忧心,属下刚才什么也没有听见。”
江溯流:……
正要故作冰冷的开口训斥,外面的青禾也是忙不迭开口道:“属下也什么都木有听见。”
江溯流:……
他清楚的听见了自个素来的威名碎了一地的声音,感觉到怀里的丫头也是难堪的拱了拱,一时间弯了弯唇角,十分无奈,正是放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后就是“吁”的一声响,景一在外面急声开口道:“江世子留步。”
“什么事?”江溯流掀了帘子,于是,月光下依旧是那张一贯清冷淡定带着淡淡疏离的面容,景一下马喘了一口气,青亭瞥了自家主子一眼,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尖。
“殿下他……”景一明显奔的太急了,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殿下被皇上投到大理寺了。”
青亭青禾面色变了一变,江溯流掀开帘子的一只手顿了一下:“什么罪名?”
“毒害皇后和太子之罪。”景一终于缓过神来,神色倒是从未有过的着急,关键是主子刚才出了芳菲殿以后,跟着几个侍卫走在后面,从头到尾目不斜视,连个眼神也没有给自己。虽说他身板挺的笔直,看着冷肃又十分倨傲,可跟了主子那么长时间,如何能感受不到那渐渐远去的背影透露出来的萧索之感?
哀莫大于心死,皇上这样行事,他是着实有些怕自家主子就此一蹶不振。梅妃去了,这世子妃又是别人的,怎么想都觉得主子爹不疼娘不爱,在这样一个充满了浓浓悲剧性色彩的历史时刻,连他这个手下都觉得心痛。
“大理寺?”江溯流语气悠悠的说了一句。
皇上没有让刑部关押,很明显是顾忌着苏文生和他的关系,看来,倒是有些当真的意思。
真是,越老越糊涂的帝王,江溯流不自觉的轻嗤了一声,顿了一下,语气探寻道:“此事由荣亲王负责?”
“是。”景一飞快的答了一声,心里还是着急的:“皇上下了命令,不得任何人探视,违者斩立决,可这实在让人担心,太子他……”
司空律原本就不是善茬,纵然不让人探视,眼下百官只会以为大局已定,在狱中弄死一个涉嫌谋害未来天子的阶下囚,还不是眨巴眨巴眼的工夫?
“有荣亲王在,暂时不用担心。”江溯流倒是有些放下心来,那一位王爷的品性他还是信得过的,如果这司空远入狱第一天就翘了鞭子,那未免才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回去告诉你们王妃,稍安勿躁。尽快从你们捉的那两人口里套出话来,顺便去找一下苏二公子,让他稳住六公主,莫要进宫惹恼了皇上。”江溯流淡声吩咐完,看着景一依旧有些忧心的神色,缓声道:“我明日去大理寺探望,在这之前,先不要轻举妄动。”
“圣意不得探视……”景一有些无奈。
“我自有主意,眼下你先去办了这三件事,无须着急。”
景一听着他语气十分笃定,又似乎回想起了出征在外这一位的杀伐决断,一时间安心了许多,他也实在是看到主子那一副样子有些着急过头了。
景一应声而去,江溯流凉凉的瞥了青亭青禾一眼,放下轿帘坐回了马车里,谢玉窝进他怀里,罕见的十分安静,江溯流顾着想心事,倒也并未察觉。
马车一路到了平西王府,两人刚一下车,却发现此刻王府里灯火通明,挑着灯笼的丫鬟小厮四下都是,一道青色的影子正是匆匆往门外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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