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说什么呢?咱们小姐有的是本事,哪能让人低看了去。”灵双责备道。
孔方越发扬了声音道:“本事再大也经不住暗地里的小人害啊。你看好几个调香师都折了。咱们小姐是福大命大硬闯过来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终究有别,咱们小姐做的才是高等香,咱们小姐也是高等人,同那些个小人大大不同,那些小人,只怕佛祖都不愿护着他。”
前面听着还有点意思,后头却是把沈君山绕进去了。苏白芷没想到这孔方还挺有记性,当初,便是苏白禾信誓旦旦地说,要让苏白芷懂得“阳春白雪同下里巴人终究有别”,这下,苏白禾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她脸色铁青愠怒不得发的样子,看来,这下砸的不轻。
苏白芷咳了两声,对着屋外说道:“孔方,灵双,你们两个是不是皮痒了。前堂这么多事儿,你们竟敢偷懒!当心我扣了你们两月银!”
屋外顿时噤了声,孔方同灵双相视一笑,孔方这才去了前厅,灵双提了新制的糕点入了屋。苏白芷看了灵双一眼,果断不敢往那糕点伸去手——指不定里头添了什么料。孔方到底将一个温柔可爱的灵双调教成古灵精怪爱作弄人的模样了。
偏生还是一副天真无邪小羊羔的模样……苏白芷默默无奈。
苏白禾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想着索性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长呼了口气,对苏白芷说道:“今日我来,主要是想妹妹说那赌注之事,当日……”
“赌注?”苏白芷微微一笑,“什么赌注?妹妹已经不记得了。”
“是是是,妹妹说的是。”苏白禾暗暗松了口气,想来苏白芷也是畏惧了定国公府同学士府的权势,不管苏白芷背景再大,敌不过定国公府,她如何开罪的起?
枉她提心吊胆了半日,枉她在外被人羞辱了半日,枉她在这听那两个伙计冷嘲热讽了半日!
看苏白芷眉目淡然,不似假意,苏白禾也低了姿态说道:“当日受了堂弟媳的挑唆,对妹妹多有误会,姐姐在这同妹妹赔礼道歉。不论如何,咱们还是一家人,有什么误会,解开了就好。”
“那是自然。”苏白芷笑笑,同苏白禾和乐融融地闲话了几句,方才送走她。
灵双颇为不服气道:“当日这位夫人那样对待小姐,今日她不过是软言说了几句,小姐便原谅她了?未免太不解气了!”
苏白芷这才伸了伸筋骨,这才笑道:“这位夫人心性如此高,能让她低声下气来咱们面前软眼软语已是极大的不易,更何况,当日之事,许多人多有听闻,在堂外的人虽是恭敬,大体上,却是看她如何以败将姿态前来的。她虽是高傲,可必定也是受了学士大人的教训,不得已才登门,你们方才又给她排头吃,她没扭头走,便已经是给了小姐我极大的面子了。”
“那她可以不来,明日去摘了匾额便是了。”灵双嘟着嘴,“愿赌服输才对,何必来求小姐。”
“那是因为,她担不起这个责任。”苏白芷解释道:“反正咱们已经示好,今日人来了这么多,是看着她走进门,又看着我客客气气地送她出门了。咱们已经摆好了原谅的姿态,今后十里香风发生什么事情,都与咱们无关,学士大人也不会怪到咱们头上。”
这样,她对族长也有个交代,当日是苏白禾挑衅在先,她是以弱者之姿勉强应下赌约,今日又是她以强者身份谅解了当然她的挑衅,一笑而过。谁还能苛责她?
当日她定了这个约就想到了各种结果。这便是其中一种。若是一味追究到底,最终吃亏的还是自己。
不论如何,她赢了,而且,远远不止如此……
苏白禾,四年了,你嫁入沈家四年了,竟然还完全不了解你婆婆萧氏的性子。那十里香风,可是她陪嫁的产业,何时轮到你做主?
苏白芷微微一笑,对着灵双说道:“灵双,有时间,不若帮我想想,过几日我进宫见太后该穿什么衣服吧。”
她太了解萧氏的性格,在家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就连沈研都会让她三分,若是让她知道今日沈君山输了御香坊,她的儿媳妇儿同人定了这赌约又低声下去地上门去毁约,面子大过天的她,会如何?
甚至,还有沈君柯,沈研……那一张张脸飘过去,十年,她谨小慎微地过了十年,用心揣摩着他们的心思,当时只图能讨得他们的欢心,如今,却也正是凭着这点了解,给了他们重重一击。
这个赌局,还未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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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苏白禾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苏白禾捂着自己的右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气得直喘的萧氏,喃喃道:“婆婆……”
萧氏杵着龙头拐杖,直指苏白禾道:“你有什么资格,竟然拿我的十里香风同人设了赌局?若不是今日我在荆国公府中,被几个夫人围着问起这事,我还不知道你竟如此胆大妄为!我活了大半辈子,今日竟是为了你丢尽了面子。”
“婆婆,我知道错了,你不过是我与苏家姐妹之间的玩笑话,昨日我同她已经冰释前嫌,那赌局,是做不的数的。”苏白禾低声道。
“玩笑话?”萧氏冷哼一声,几乎是不耻看向苏白禾,扬声道:“如意,你将今日所见所闻仔仔细细说给少夫人听听!”
如意乃是萧氏房里的大丫头,上前先是恭恭敬敬地给跪着的苏白禾福了福身,方才清了嗓子道:“今日夫人前去荆国公府,府上有右丞相夫人、文君王王妃、郑参知的夫人等等,统共七八人,他们说起昨日御香坊的事儿,原本夫人也不大放在心上。只是后来几位夫人说起当日少夫人同那位姑娘的赌局,几位夫人言之凿凿,郑参知的夫人更是明言了,当日她便在场,说是少夫人先是冤枉人家姑娘的香有毒,后来冤枉不成,恼羞成怒,硬向人家姑娘下了战帖,扬言要将苏姑娘连人带铺子赶出益州。昨日输了,上门同人家道了歉,人间姑娘才没放在心上。”
如意说到一半,偷偷撇了眼萧氏的脸色,萧氏蹙着眉头喝到:“说下去!”
如意这才吞了口水道“参知夫人才说完,几位夫人便你一眼我一语,说是早前便听说了这个事儿,当日少夫人大闹瑞昌香料行,许多人都看到了,都说少夫人态度嚣张,以权压人,就连昨日的斗香赛,少夫人带着的人都没少给那位姑娘排头吃。那几位夫人还调笑夫人说,咱们家,是不是已经由少夫人做主了……”
苏白禾的身子软了一半,连忙爬到萧氏面前道:“婆婆,儿媳不敢,儿媳万万没有这个心哪……”
“你是没有这个心。”萧氏冷笑道:“你素日张扬,人家敬你是定国公府的长媳妇,没人敢动你。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张扬到全城皆知这事儿,还引以为笑柄。你能丢得起这个人,定国公府却赔不起。这定国公府我执掌了几十年,从未出过这事儿,这十里香风如今我不要也罢。明日,你便去将十里香风的匾额亲自摘下来,也好全了定国公府说到做到的好名声。既然没了御香坊这个担子,从今往后,定国公府再不经营香料行!”
“婆婆,都是儿媳的错。可十里香风是婆婆的陪嫁产业,如今,更是二弟在经营,如何说停就停了?”苏白芷哭诉道。
“君山身子不好,原本就不该过于劳累。他昨日便同我说,今后不再调香。”萧氏冷着脸。
沈君柯进门时,便见到一个跪在地上哭泣不止的苏白禾,和铁青着脸一言不发的萧氏。
“娘亲。”沈君柯同苏白禾跪在一起,磕了头道:“是儿子不孝,惹娘亲生气了。”
萧氏一双眼盯着沈君柯,许久后,方才支着头,摆了摆手道:“领你媳妇儿回屋子反省去吧。这几日不用来跟我请安了。”
沈君柯扶着苏白禾,转身离去之时,二人同时听到萧氏近乎微弱的叹息之声。
“或许这全是报应……终究是娘对不起你,是娘选错了……”
沈君柯脚步一顿,苏白禾几乎全身靠在沈君柯身上,失了力气。
回了园子,沈君柯给苏白禾到了杯茶,苏白禾捧着茶杯愣了半天,抓着沈君柯的胳膊直问道:“宸儿呢?宸儿呢!”
儿子就如她在这个家中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知道沈君柯不喜欢她,当日正是在萧氏和淑妃的一力支持下,她才入得了这个沈家。
沈君柯稳住她的肩膀说:“宸儿在二弟那学药理,一会便回来。”
“那便好……”苏白禾失魂落魄地说道:“夫君,我不能摘下那个匾额,若是摘下了,我如何对得起娘娘,如何对得起婆婆?沈郎……
她从未叫过沈君柯“沈郎”,这一回,几乎是呢喃着哀求他,可偏偏是这么亲昵的称呼,让沈君柯寒毛直立,仿佛四年前,那个火中的女子也是这样唤他,质问他。
“沈郎,你沈家,如何配得上“十里香风”这四个字?”
终究,是他配不上“真情”二字,这全是报应。
“这回,你不摘都不行了。”沈君柯低声道:“沈家长宠不衰,许许多多双眼睛盯着定国公府看。我早同你说过,让你行事低调些,你从不放在心上。这回,你的事儿,早就让有心人传入了圣上耳朵里……”
“苏白芷不过是个贱民,圣上如何会放在心上……”
“伴君如伴虎。”沈君柯五个字,再不愿同苏白禾多说。
若是换做宋景秋,或许她会明白沈君柯的意思。可是苏白禾自小接受的便是女子教育,绣花或许在行,可朝政上的事儿……
“今日圣上在朝上玩笑般地说起你同新晋御香坊的坊主苏九的赌约,旁的人以为是玩笑,可爹却吓得跪下了,你可知为何?”
苏白禾摇了摇头,沈君柯笑笑,“你不明白就算了。好好休息吧。明日随我去摘匾便是了。”
自成亲以后,沈君柯从未如此柔声同她说过话,苏白禾只觉得今日的他与往日有很大不同,可心上却是高兴的,遂也不曾多想。
直到许久以后,苏白禾想起今日,方才知道沈君柯此刻眼里的柔情背面更深层次的含义是什么。
那便是:愧疚,和亏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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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白芷原本是打算自己亲自入宫一趟,去领那御香坊的牌子的。金漆的“御香坊”三个大字,想起来便让人兴奋,孔方还嚷着要同苏白芷一同入宫去扛御香坊的牌子,顺便见见宫里的市面。
怎知两人还未计划完,赵和德便带了人亲自将“御香坊”的牌子送了来,那场面很是宏大,震动了整条街的人都来围观。孔方站在自己香料坊的前面接受众人羡慕的眼光,顿时觉得自己是巨人。
因着这个事儿,他还足足让灵双笑了一个月,说他死好面子。
苏白芷当时便给赵和德递上了厚重的喜钱,那个分量让赵和德笑得开不了眼,直夸苏白芷懂事儿,该人赏识。
私下里,赵和德拉着苏白芷借了一步说话,说是要告诉苏白芷一些朝里的密事儿。
从赵和德零碎而隐晦的与语句里,苏白芷这才知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夫人,将苏白芷同苏白禾的赌约当作趣事儿告诉了宫里的娘娘,有几个娘娘见不惯淑妃嚣张跋扈的模样,随即将那话添油加醋了一番,到了圣上耳朵里,便是定国公的将军夫人仗势欺人强权欲驱逐苏白芷出京,一穷二白三无权势的苏白芷忍辱负重克服重重困难,最终胜利了却一笑泯恩仇原谅了仗势欺人的将军夫人。
这个故事颇为励志,不仅仅让圣上记住了苏白芷,更让当今圣上越发关注定国公府是如何仗势欺人。
这个不是故事的重点,故事的重点在于,赵和德说,他路过十里香风时,见着那位仗势欺人的将军夫人正在一干人的围观下,亲自摘下了“十里香风”的匾额。
赵和德说完这番话,颇为善解人意的留了段时间给苏白芷,自个儿带着一干人浩浩荡荡地又回去了。
赵和德如此盛意,苏白芷自然是明白的。
带着灵双前去围观时,事情正好进展到高…潮部分,苏白芷特意选了能直接看到十里香风门前状况的酒楼二楼包房,既隐蔽又低调,且视野开阔。
那匾额已经摘下来,苏白禾木然的站着,身旁的沈君柯一字一句地对大家说道:“前几日,内子同御香坊的苏姑娘有过一个赌约,内子输了,今日便愿赌服输,亲自取下这匾额。”
那声音极大,想是沈君柯在军中多年,操练兵士时已经练出了这抑扬顿挫的腔调。众人哗然之时,沈君柯在苏白禾惊诧的眼神中,让人取出了一桶油,径直泼在十里香风的匾额上。
一把火起,应在四年前便焚毁的匾额,今日终于迎来了灰飞烟灭的宿命。
“你在干什么!”苏白禾冲上去想要救活时,却发现一干人等像是早知如此一般,一动不动。
她突然看到沈君柯嘴角弯起的一丝诡异的笑,像是一种释然。
“从今往后,大齐再没有‘十里香风’,定国公府不再涉足香料行业。”
苏白芷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直到那火烧尽,灵双方才奇怪地问道:“小姐,这沈大公子莫非是疯了?匾额摘了便是,烧了又是何必?毕竟是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产业,留个匾额做个念想也好啊。”
“大约,是他不再需要那个念想吧。”苏白芷收回了视线,淡然道,“那块匾额,四年前便该焚毁了……”
后半句恍如呓语,只苏白芷一人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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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桃仁,杏仁汤浸去皮,麝香细细研磨,以粟米煮饭,去其清汁制成江水3大盏,令沸,纳鹿角胶荣誉江水中,和糯米煮作粥,薄摊晒枝令干,一起合药,捣细罗为散,取大豆面重合之,搅拌均匀;又取白酒半盏,白蜜60克,加热,令蜜消融。同时倾入澡豆内,拌之令匀,晒干……①”
灵双细细念着,半晌后,抱怨道:“小姐,这房子里头全是吃的,我可不信能起到净身,润泽肌肤,还能祛斑的效果……全吃到肚子里才好……”
苏白芷无奈地放下的书道:“你怎么净记得吃了。有空便看看张师傅给你的药理书,看完了再跟我说这方子为何如此配置。现在,你只管背下便是了。”
“哦……”灵双瘪着嘴,“自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