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在床上养着,她躺地骨头都直了,偏生哥哥和母亲看得紧,不让她下床走动。如今正好监护不在,她前脚刚落地,便觉一阵眩晕。
寒门清苦,苏白芷的身体并不好,甚至有些虚弱,如今更是大病一场,内里掏了个空。她勉强扶着桌沿暗自苦笑,若是要好好地再活一场,最该先做的便是养好这具躯壳。否则她日子还没开始过,许就要收拾包袱去见了孟婆。
她推开门,正好姚氏从外面回来,脸上愁云未散,蹙着眉,见她起身,又连忙让她坐下。
苏明烨做了碗面条端到苏白芷跟前,见姚氏脸色不郁,放下面条便使了颜色想同姚氏出去说,却被苏白芷按了下来,“娘,是不是二伯父又给你脸色看了。”
姚氏叹了口气,依是回答道:“你身子刚好,莫要想太多,凡事有娘在便好。”
“若不是阿九不慎落水,害娘白白花费了这么多银钱,又何必劳烦娘去看二伯父的脸色。娘若有苦,便同阿九说,即便阿九不能为娘排忧,可也总不至让娘凡事郁结在心。”苏白芷轻轻握着姚氏的手。
“妹妹此番落水,倒像是换了个人似得,懂事了许多。”苏明烨对姚氏笑道,“莫不是水龙王让我家阿九开了窍?”
“水龙王嫌阿九太过于愚笨,不要阿九来的,让阿九好生郁闷。”苏白芷反唇笑道,二人合着逗姚氏一乐。
姚氏一手握着女儿,一手牵过儿子,不免欣慰,“为娘总觉得对不起你们,没能让你们过上好日子,跟着娘吃了这许多苦。好在上天有眼,让我们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娘哪里的话。”苏明烨摇头道,“若不是有娘在,我同妹妹早就流落街头了。如今妹妹也大了,这家中的事儿她总要懂得一二。娘亲便告诉妹妹吧。”
姚氏点点头,这才将前因后果都说与苏白芷听。
原来苏白芷落水昏迷不醒这几日,姚氏请遍了建州所有的大夫,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银子,金钱实在周转不开,便同苏清松要那拖欠了几个月的分红。谁知道苏清松大大方方不但没有为难姚氏,还大方的借给姚氏一把笔的医药费。姚氏本以为苏清松是看在自家侄女病重的份上,毕竟血浓于水,方才救人于难,谁知道今日却被苏清松叫去了族里,商讨要事。
“你说什么?二伯父要买下我们的铺子?”苏白芷皱着眉问。好一个血浓于水的二伯父,良心都被狗叼走了。欺负这一门孤儿寡母,竟是要趁火打劫,以低于市价许多的价格盘下他们的铺子。
“是,你二伯父说那铺子如今都是他在经营,若是每月给我们分红实在太麻烦,不如一次给我们一大笔钱,省的日后一次次结算。”姚氏低声答道。
“好一个如意算盘。”苏白芷心里骂道。那苏清松给的价格着实诱人,若是按照现在每月的分红,他给的价格却是能抵上二三十年。可天知道,他们家的那个香料铺子虽小,却是在建州最繁华的路段,每日人来人往,商客如织。
有人的地方便有商机,有铺子便有流水的利,总比一笔不动的银钱要好。若是能好好经营那个铺子,所赚的钱岂止那么点儿?
他苏清松这是明着欺负他们一门不懂经商吗?
☆、妻妹
“娘,万万不能答应呀。”苏白芷险些将心里的想法说出,这才突然想起,苏白芷本是什么都不懂的姑娘,硬生生将话题转了,“那铺子是爹的心血,若是卖了,如何能对得起爹爹。”
“娘也知道。可你二伯父说,若是不卖铺子,便让我们将欠他的钱还上。如今我们哪里有钱能还啊……”姚氏蹙着眉,似是怨恨自己着了苏清松的道儿。
都说人心险恶,谁能想到最险恶的竟是身边的血亲。
“他这是明摆着要害我们。”苏明烨愤然道,“就不能找族长说说理吗?族里这么多人,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咱们说话的。”
“族长去了京师参加你白禾姐姐的婚礼去了,至今也未回来。我们现在也只能盼着族长早日回来,这几日,娘亲也尽量将欠你二伯父的钱凑齐……”
“白禾?苏白禾?”姚氏的话音未落,突然听到苏白芷尖锐的声音,姚氏望过去,苏白芷的眼里突然满是怒火,尔后渐渐凉薄,及至没有情感。
那一瞬间,姚氏心头一凛,几乎要不认得自己的女儿。尤其是苏白芷最后的那一声叹息里,满是无奈和凄凉,哪里是一个十岁的姑娘能有的复杂神情。
等她回过神时,苏白芷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低声说道:“娘,族长什么时候回来?”
“两个月后吧。学士大人同定国公府联姻,于我们苏家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初五那天你落了水,我们都忙着照顾你,今儿我去了族里,你二伯母说了我才知道,婚礼当天出了些差错。你白禾姐姐一向心气儿高,凡事都求个顺当,这会只怕心里还不舒服呢。”
苏白芷默不作声地低着头,神思不知道有飘到哪里去了。倒是苏明烨先开口,“怎么了?”
“从京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定国公名下的一个香料行在婚礼当晚无缘无故走了水,定国公的大公子放下家中的新娘子没管,倒是跑去救火,直到下半夜才回新房。还听说,二公子沈君山救火的时候受了伤,也不知道为了救谁,差点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姚氏细细说着,“刚成婚便遇到这样的事儿,哪个新娘子心里都得添堵。回门的时候不知道又出了什么岔子,你白禾姐姐来了脾气,索性同大公子闹起来。”
“才成婚便闹起来?”苏明烨皱眉。他这个白禾堂姐他也是见过的,如今不过十六岁,一向眼高于人,傲的不成样子。当日听说她要嫁入定国公府他就想着这堂姐夫若是个不服软的人,两人间必定要闹起来。只是他没想到会这样快。
“是呀,原本族长参加完婚礼就要离开的,这一闹,他反倒耽搁下来了。正好族里在京师有产业,族长索性在那将事务处理好了再回来。”姚氏道。
“他们总不会趁着族长不在明着抢咱们的铺子。”苏白芷皱眉,如今她什么都还没摸清,总不能就让那铺子被人抢了去。
苏清松是个极好面子的人,如今暗地里逼得姚氏走投无路,却是想让姚氏明面上去族里将铺子转卖,欺的就是姚氏的温良。
姚氏和苏明烨见她面有倦色,便起身要走,让她好好休息。
房间里顿时空了下来,剩苏白芷一个人,顿生无力感。
怪不得她醒来时,总觉得脑子中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苏白禾……重生让她远离了京师远离了定国公府,可老天偏偏还是在他们之间牵了一条线,这一回,她成了沈君珂的小姨子,那个夺她夫君的人,偏偏是苏白芷的堂姐。
命运转了个大弯,跟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幸而,建州远在山南水北,她同沈君珂不轻易得见。
她如今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弄到钱。七岁之前被爹爹捧在手心,后来入了定国公府,她也一直衣食无忧,如今她却要为生计奔波,可这种感觉很好,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为了自己活着。
第二天苏白芷起了个大早,收拾妥当了便想随姚氏上城外的天音寺还愿。姚氏说她这一回多亏了有佛祖庇佑方才捡回一条命,总要在佛前供奉一炷消灾香。
她们正要出门,就看到一个着暗花细丝褶缎裙的少女携着个丫鬟,远远地就同他们招手,走近了又胡乱地给姚氏施礼,叫了句“婶娘”,转身就凑到苏白芷的跟前问:“九姐姐这是要上哪里去?”
苏白芷微微皱眉,将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又微微退了一步。这苏白雨是苏清松的嫡女,一向看她不起,总是寻着由头找她麻烦。这会表现出这一副亲姐妹的亲热样子,只怕是又有事情要求她。
“你九姐姐身子方才好一些,婶娘带她去天音寺还愿。”姚氏道。
“哦,前几日是有听爹爹说起,九姐姐如今可好些?九姐姐生病时,雨儿正好被娘约束在家学女红,没来得及看望你……”苏白雨一副遗憾的模样,苏白芷忍不住想翻白眼。
若是她的魂魄不穿到苏白芷的身上,等苏白玉来看她,那只能是吊唁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苏白雨每日都与那些侯门千金大家闺秀混在一起,不是比衣着便是比吃用,哪里有时间来看望她这个将死的堂姐?
“找我有事?”苏白芷显然不吃这套,这态度倒是把苏白雨吓到了。
苏白芷虽是她的姐姐,可吃穿用度上一向都是靠着她家接济,身份上自然低了她一等,苏白芷平日与她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瑟瑟缩缩的,她问一句她答一句,何曾有过这样的气势。
脸上的笑一僵,苏白雨暗暗拧了手绢,赔上笑脸说道:“九姐姐前几日给我做的乌发香油雨儿特别喜欢,正好张家的嫣儿姐姐来看我,她用了一些,我见她喜欢,便送了一瓶给她。我自己这倒没剩下多少了。如果姐姐方便,能不能再帮我做一些?”
“唔。”怪不得空气中一阵浓烈的头油香。苏白芷心里冷笑,按照她这爱显摆爱张扬的个性,只怕不止张家的姐姐喜欢,那四五个千金大约都喜欢吧?
按理这乌发香油会做的人很多,市面上也有卖的。可苏白芷做出来的香油却格外的好,苏白雨人貌美,唯一的缺点就是头发干燥发黄。她偶然得了个做上等乌发香油的秘方,苏白雨用了,头发渐渐油黑顺滑。
后来每回苏白雨用完了便来央她再做,只有那时候她才会显得格外亲热。小小姑娘便这样势力,倒是像极了她的父亲。
苏白芷唯一的好处便是,每回做多了,苏白雨只取一部分,那些桂花油放久了也会变质,剩下的便由姚氏拿去集市上卖了贴补家用。
“你九姐姐身体才好一些……”姚氏出言阻止,却被苏白芷拦住。
她想了想,原本还想着找个借口推辞了,可如今生意上门,她却不想跟财神爷过不去。
“娘,都是自家姐妹。这点小忙还是要帮的。”苏白芷嘴边挂着浅笑,见苏白雨似是松了一口气,心里大约猜到苏白雨这次估计又是答应了什么重要的人要这桂花油,“雨妹妹,我近来研制出新的配方,可能需要的原料会多一些……”
“啊,这个没问题。”苏白雨点了点头,做头油的东西不外乎一些桂花和麻油,在她看来,这些并不值几个钱。
“最好再给我一些新鲜的花草。”苏白芷叮嘱道。苏白雨虽是不明白她拿这些做什么用,依然是爽快的答应了。
建州在南方,“香城”之称由来有二,一是天下奇香大体出自香城,制香品香斗香之气盛行。二便是因为香城人喜好种花,从茶花到牡丹,各色花卉都有,要一些新鲜的花草对于大户人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到了傍晚,苏白芷和姚氏从天音寺回来,苏白雨的下人已经捧着一大篮子的原料等在她家门口,见他们回来,放下麻油和花草便走了。
姚氏轻叹了口,苏白芷握着她的手道:“娘。”话没出口,彼此却是知道的,家境贫寒,就连苏清松家的下人都不拿他们当一回事。
两人并肩进了门,姚氏担心道:“小九,还是身子好一些再做吧。”
“不打紧。”苏白芷净手换衣,翻了翻苏白雨给她的原料,那用来装头油的瓶子都是精致的青花白瓷瓶。光是这些白瓷瓶的价格就已经不菲。
她略微整理了下脑子里苏白芷关于桂花油的做法,发现她与市面上的做法唯一不同的便是桂花油的再次提纯和浸渍。
一般市面上的做法都是将半开的桂花与麻油一同拌匀,密封于瓷罐中,然后放在汤锅中用大火煮,再将瓷罐置于干燥处七天,开罐取出桂花,剩下的便是桂花油。而她的做法便是在这道工序之后再用纱布过滤出桂花油中桂花的残渣,再次加入桂花重复上述步骤。
这样做出来的桂花油浓度更高,花香气也更纯。
苏白芷叹了口气,原本这具身体的主人看起来也挺聪明的。这桂花油提纯的做法也刚刚在京师时兴起来,没想到远离京城的这里,有个成日在躲在闺房里的她却提前了许多就已经研制出来。
照着脑子里的记忆,苏白芷做了一大份的桂花油,等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大黑了。
姚氏来喊她吃饭时,看到屋子里还剩下一大瓶的麻油桂花和花草,正想帮她收拾开,苏白芷拦着她说:“娘,这些我还有用。”
不止有用,还是有大用。
他们正说着话,苏明烨从学堂回来,走进屋子时一直低着头,低声叫了句娘便向往屋子里躲。
苏白芷喊了句“哥哥”,苏明烨一抬头,她便看到苏明烨颧骨上明显的伤痕,乌青青一片,十分骇人。
姚氏手一抖,惊呼出声,“烨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韩寿
姚氏的手还没摸到苏明烨的脸上,他就已经躲开,先开了口,“回来的路上跌了一跤,不小心撞到了头,没事的。”
苏白芷看他脸上的伤明显是被人打的,没想到她这个素来隐忍的哥哥近来却频频与人动手,上一次是为了她,今日不知道又是为何。
她能想到这一层,姚氏自然也懂。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两双眼睛看着苏明烨,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弱了,恰好门外有人敲门,苏明烨扭头便去开门。
苏白芷隔着门便看到一个着墨色衣服的男子站在门口,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俊美非常。偏偏那一身翩然的气质与这周围的环境极为不相称。
微微的光线下,男子如玉的脸上像是覆着一层不真实的膜,透着一道柔光,让见到他的人只觉得一道清风拂面,从心里舒服出来。
苏明烨显然没料到此人会到他家中,先是一愣,“仲文兄?”
男子身后的小厮递过东西,他接过,亲自送到苏明烨的手中道:“明烨兄方才走得匆忙,将书落在学堂了。”
“劳烦长卿兄跑这一趟。”苏明烨接过书,正不知说什么好,又听秦仲文说道:“今日多亏了明烨兄仗义出手,我同我的书童方才免去了财物受损之苦。”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两个女人听见,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声音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