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的意思。
范雎赶忙退到一旁,悄悄打开竹简匆忙扫了几眼,大吃一惊!
合上竹简,饶是经历大风大浪的范雎也不由冷汗。
要变天了。
赵相如知道几年前进行的一次变法因为时间仓促,多局限于军事上,内政上实际并无多大改变,于赵国国力只有短期提升之效,要说长期,仍旧无法在经济上战胜秦国。没有经济,军事上也没了基础和依托,长此以往也会失去与秦国抗衡的优势。
再不变法,赵国将永远无法追上秦国的脚步,虽然历史上也曾有军事强大经济落后的民族灭亡经济力量强盛的国家的例子,但毕竟是少数,她不敢心存侥幸。历史给她的机会只有一次,没有重头再来的可能。如果赵国国力衰弱,即便骑兵再强悍,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她的复仇将成为空谈。她知道改革的阻力,旧势力已经要被她逼上绝路,必会为了最后的退路而拼死反抗。商鞅为变法而死,她没有可以牺牲的臣子,于是她只能操起腰刀自己赤膊上阵。贵族们对她恨之入骨又如何,本来就在背后唤她厉太后,她不介意在他们口中再多一宗罪,只要能提振赵国,能手刃仇人,即便负尽天下人又如何?
殿外阳光明媚,照进大殿。赵相如头上乌黑的发丝微微发亮,远看起来好似雪一般白。额上的玉环温润莹亮,令人目眩,而太后心中却又想起了那个人:庞澈,这是我的罪,是我的轻信让你惨死。所以,就让我用余生来偿还这罪孽,你等着,那些伤害你的人,我会将他们一个个送到你的面前。
太后越过赵王,当着众朝臣的面直接向范相颁布政令,这还是头一回,赵义颇有些意外,但在朝堂上当着众人的面,他到底忍住了不悦和疑惑,没有开口询问政令中的内容,他甚至连表情都没变,外人只道他已经知道,亦或是根本不在意此事。
第二天,诏令颁布,举国哗然。
诏令中宣布废除分封制,将贵族封地改设为由国君统一领导的郡、县;废除井田制,开阡陌,实行土地私有制度,准许民间卖买田地,同时收回贵族手中私自开垦的私田;奖励耕织,凡努力耕织、生产多的,免除徭役,凡从事末业(工商)及因懒惰而贫穷的,全家没入官府,罚为官奴婢。凡一户有两个以上儿子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的,加倍征收户口税;禁止已成年的父子兄弟同室居住;统一斗、桶、权、衡、丈、尺,并颁行了标准度量衡器,全国要严格执行,不得违犯。
这些诏令借鉴了不少秦国商鞅变法的内容,看似散碎,但旨在削弱宗室贵族的权力,加强中央集权,巩固小农经济。因为赋税是国家财政来源,重农抑商、发展人口能保证国家赋税征收。总而言之,一切皆为富国强兵所为,在诸国中强势而出。
可惜当局者迷,没有人希望在国家强盛之时,自己的利益受损,尤其是赵国的贵族。他们首当其冲要找太后理论,谁知别说太后,连宫门他们都别想踏入一步。狼军和禁卫将王宫守得如箍桶一般,而赵军也是虎视眈眈,现在统兵的将领都是跟着太后出生入死爬上来的年轻将领,个个都跟饿急地狼似的,看到谁敢反对太后都恨不得扑上去咬两口。贵族们不敢闹大,又不得进宫找赵王哭诉,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找宫外的范雎。
好在范雎是有本事的,顶了几天,没有被恐吓威胁吓倒,也不为糖衣炮弹所诱,直到王阿龙领着狼军上门查抄粮米,那些贵族们才纷纷赶回家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贵族们自顾不暇,范雎才终于清静了。
这番闹腾还没结束,那边赵相如接到消息,信平君廉颇病重。
老将军年事已高,原是不服老,近来又无战事,他在家练武,结果中暑昏倒。原以为也不打紧,结果治了好些日子没见好转,家里人慌了,赶紧报到宫中。
赵王听闻消息赶忙遣了巫医来看,自己则禀了太后一同来到廉将军府上。廉颇一改往日红光满面的样子,脸色发黑,须发皆已全白,牙口紧闭,眼窝深陷,躺在床上没有意识,老得非常厉害。赵相如已是有一年未见他,没想到故人容貌变化如此之大,超出她的想象。赵王问了问廉颇的长子情况,不料老将军已是多日粒米未进。
赵相如和赵王稍稍安抚了将军的家人,便趁车回了王宫。
“母后,信平君此番怕是……”赵王欲言又止,他相信太后自能看得出来,廉颇这番怕是凶多吉少。
“信平君已是古稀之龄,纵是去了,也是喜丧,刚刚那样子,他家人必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赵相如想起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一无所有,虽然与廉颇素不相识,但多亏他多次相助,才有今日。而今,又一位故人即将离开自己,她的心情却十分宁静。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是她无法接受的了。
她遇见过死亡,经历过背叛,吞下了最爱之人的骨肉,还有什么能够让她心生波澜?
“只是母后,信平君一去,数十万赵军谁来执掌怕要成了难事。”赵王的声音隐隐传入她的耳中。
赵相如看了他一眼,瞥向车窗外看起了风景。
“不知母后心中可有人选?”赵义小心问道。
“唯有望诸君。”赵相如声音冷淡。国内虽然将星云集,但真到用时却有些青黄不接。蔺羊、褒成、乐乘、庞援等人虽有忠心,但资历与能力俱还不足,仍需加以锤炼;而王奂、范矩虽有资历,但能力较弱,何况还是旧贵族势力,不可重用;李牧虽然可以统兵,但长年驻守代郡,如果贸然撤回,无人可顶替;而赵奢,此人心机深重,赵相如一直小心防备,哪敢轻易把军权交给他。乐毅纵然心系旧主,但多番权衡之下,似是最佳人选了。
赵王见赵相如早有了定论,也不多话了,点点头道:“若信平君果然卒殁,那另半枚虎符则交给望诸君乐毅。”
赵相如颔首。
半月后,信平君廉颇卒殁,谥号“武威”。望诸君乐毅接掌兵符,成为赵国上将军。同日,国尉蔺羊晋将军,正式统领赵军。
有人猜测赵太后此举大有深意,虽然将兵权交予乐毅,但其实她并不信任这个半路投靠的燕国名将,因此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入赵军,以此牵制并监督乐毅的行为。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没有人去问过决策者本人究竟是何意思,自然这当中真正的缘由也就不得而知了。
廉颇刚刚传出死讯,得到消息的秦人便按捺不住。赵国国内正在推行改革,内政正是焦头烂额之际,大将军又刚刚撒手人寰,军权交替,正是进攻的好时机。秦王命大良造司马靳、中更胡伤率领十五万秦军奔袭赵国阏与,阏与告急,而消息迅速传到了赵宫内。
阏与之战(一)
战国步兵以魏国吴起、庞涓训练的武卒最为精锐,天下呼之“魏武卒”;骑战则以齐国的“技击骑士”闻名天下。秦孝公时商鞅变法,奖励耕战,按军功给予爵位和田宅,军力大盛,被誉为新军。秦国变法后的新军在收复河西的大战中横空出世,被天下惊呼为“锐士”。老秦军时期,铁鹰剑士名闻天下,全军也只有堪堪百余人。司马靳之祖父司马错,在保留铁鹰剑士的同时,创立了“铁鹰锐士制”。铁鹰锐士不单剑术超凡,且要马战步战样样精通,任何兵器到手也都是一样娴熟。荀子云:“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而赵国自祁城一战后,弯刀骑士名满天下,世人常云,不知锐士与赵国弯刀骑士相比孰优孰劣。
——《赵书》
秦国的出兵实际有些仓促,起因也十分复杂。原是穰侯魏冉,为扩大自己在定陶的封地,越过韩魏两国,攻打齐国的刚、寿。而蔡泽以为,刚、寿两地与秦国并不相连,中间隔着与秦国颇有嫌隙的韩魏,与秦国一贯的远交近攻的战略不符。他认为韩、魏地处要冲,秦国欲取天下必先取此二国,秦王深以为然。而赵国偏偏与这二国结盟,使秦国无法安心攻打,秦王明白,只有吞并了韩魏才能断山东之脊,而要取韩魏必先弱赵。
于是这么一环套一环,秦国好了伤疤忘了疼,休养了一年多,又开始攻打赵国。
赵相如在宫中收到了消息,一听到敌军大将中有司马靳的名字,心中骤然一紧,眸光瞬间变得幽深。她深恨秦人,可若非让她列出个黑名单,司马靳定然榜上有名,赵相如忘不了他阴毒的目光,纵然他现在羽翼未丰,若不及时除去,必成大患。
她摸了摸额上凹凸不平的伤口,虽然早已愈合,但丑陋的伤疤如影随形,她不怕变丑,相反,每次照镜子时都可以提醒她这不可忘记这羞辱和无法抹平的仇恨。
敌人来了,这很好。还有什么能比亲手杀死仇人更美妙的事呢?
赵相如决定再次远征。她召来亲信,其中包括相邦范雎,上大夫仇液,客卿楼云,国尉蔺羊、褒成,狼军王阿龙。刚一说明意思,旁人还未说话,范雎便先站出来反对了。
“太后,此行万万不可。”
“理由。”赵相如杀人心切,这时候被最倚重的大臣反对可谓十分不悦,因为她知道,范雎是个极知轻重的人,必是有他认定不可去的理由。
“太后,新法推行正在紧要关头,各地贵族反对之声益高,微臣无能,若有太后在都城,尚可有人节制弹压,而若太后与精锐尽出都城……贵族拥兵,都城之势怕有不稳。”范雎说话又急又快,到了最后几句却语焉不详,有些吞吐。“大王年轻气盛,若被此时被贵族怂恿,而太后又在前线……世事难料。”
范雎的话实在是中肯之语。当前邯郸是个什么状况,赵国是个什么状况他最清楚,贵族们已经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之所以没有揭竿而起,不是因为他们多拥护变法,而是畏惧太后和在都城驻扎的军队。这些部队效忠太后,且十分骁勇善战,贵族的私兵根本不是对手。甚至有人想暗杀太后,但一想到天下无敌的狼军,便连策划的勇气都没了。
可是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些平日里就爱惹是生非的贵族?谁没个泥人脾气呢。万一坐镇的太后一闪人,那些贵族都来找他算账,一撺掇、一逼宫,赵王万一脑子一昏把他跟商鞅似的推出去杀了平民愤,那不就悲剧了?所以他死也不能让太后走,不仅太后不能走,狼军也不能走,只要他们不走,赵军就必须留一部分下来以拱卫他们的安全,都城依然固若金汤。
赵相如估算了下目前的形势,再听了范雎的报告,沉吟了许久。推行变法之事其实全国上下几乎无人赞同,因为上到贵族下到庶民,人人利益都有损害。可是没有办法,赵国如要强大,必须经历一个阵痛的过程,她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能给赵国带来什么,但没有人理解她。
她不在乎背负“厉太后”的骂名,可是却不能承受让改革半途而废的危险。
赵相如在和内心的欲念抗争了许久,她想手刃秦人,这样的想法死死纠缠着她,复仇的火焰极为旺盛,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已经为数不多的情感,用理智的水渐渐浇熄这团火焰。
“此战老妇会另派人去,相邦大可放心。”赵相如最终一句话做出了决定。“不过范相需提前筹措军粮,以备战时之需。“
“敬诺。“范雎听完之后暗暗松了口气,称颂太后英明,躬身退到一边。赵相如觉得有些没了兴致,便让其余人等都退下,只留了原来狼军里的三人。
“召集都城内所有将领去北大营。”赵相如丢下一句话,起身便去寝殿更衣了,小蛮忙不迭地跟在后面。
蔺羊、褒成、王阿龙俱已习惯了太后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各自领命去通知将领。
北大营的营帐内,自乐毅往下十数名赵国精英将领单膝跪地,迎接太后凤驾。
国尉蔺羊、贾偃、褒成、张绪、王奂,都尉赵奢、范矩、乐乘、庞援一个不落全都到齐了。
除了乐毅、贾偃、范矩、王奂,其他将领的年纪都差不多三十上下。赵相如扫了一眼恭敬跪在地上的赵奢,当初一双狭长的凤目不似当初一般邪佞张扬,低调而有沧桑之感,显然这些年的不顺与打压也让他开始尝到了苦涩之味。赵相如心中对他的嫌恶和警觉稍稍放松了一些。
“都起来吧。”
“谢太后。”
赵相如径直往帐中主席走去,转身跪坐下来。她除了额间的玉环和头上挽发的白玉簪,再无一个饰物,坐下来时除了衣物的摩擦声,再无其他声响,显得十分利落果断。其他将领们见她坐下,这才按照等级依次入座。
“阏与之事,想必诸位都有耳闻,秦军十五万直取要冲,领兵将领是司马靳和胡伤。”
一阵沉默后,乐乘第一个开口。他道:“阏与位置险要,处在漳水上游山地,南压上党,西对离石,距东南之邯郸三百余里,乃西边第一险关,秦人眼光甚毒。”
秦人的算盘打的是好。阏与地理位置重要,过了阏与沿漳水河谷而下百余里便是邯郸的西大门——武安。武安一过,距离邯郸只有百余里,纵马驰骋,两个时辰便到城下。因此,阏与可谓咽喉要地,即便在邯郸之战兵力吃紧的时候,赵军依然驻守了两万步兵在此处。而今秦军直取阏与,显然是想破除屏障,以此为跳板威胁邯郸。
这种军事部署瞒不过任何一个明智的将领,更瞒不过赵相如。
“可救否?”赵相如见他接话,趁势问道。她本意并非询问是否要救,在她看来,阏与必救,可关键是如何救。正是因为险要,所以才是天险,但也增加了救援的难度。
可惜乐乘没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道:“道远险狭,难救。”
赵相如眼睛转向老将乐毅,他刚刚接到兵符,颇有些踟蹰道:“如乘所说,确难救也。”
赵相如听完很不满意,扫视一圈,见众人莫不颔首,大失所望。唯见赵奢目光直视,似有话说,赵相如随口问道:“赵都尉可有话说?”
赵奢恭敬一礼方道:“阏与道远险狭,犹如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赵相如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