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持我手令速去阴晋通知守军,人无需多,点一千精兵足矣。”
“将军,狼军来了多少人?”司马靳一听人数不少,不敢大意地问道。
白起笑道:“总有五十之数。”
司马靳愣道:“一千精兵断其后路,会不会太多了?”
白起摇摇头道:“加上武成的五百援军,应是将好。”
司马靳不知道白起为什么要点这么多士兵参与狙击,只当他是小心,想想也不算什么大事,点头领命,在出关后向另一条道路策马飞奔。
白起担心赵相如中途醒来会坏了大事,每隔半日就给她灌下昏睡的药汁,这是之前从扁鹊那里讨来的,老头子见他开口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赵相如就这样一路昏昏沉沉到了武成郊外,她醒来时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离被掳究竟过了多久,她极力想回想起来,但是连续多日的药物作用使得她的大脑无法集中精力,她刚想了一会儿就开始直冒冷汗,多日来不能正常的进食已经严重虚化了她的身体。
赵相如抬头看了看周围,想确认自己在何处。身后的白起突然道:“你终于醒了?”
赵相如听到他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只是观察着四周。这是一处官道的路边,四周杂草丛生。赵相如抬眼看看天上的太阳,阳光绵软而无力,挂在半空。她确定那里就是西南方,而现在应该是下午酉时左右。她所朝向的南面山势连绵,山上郁郁葱葱,而她的背面,只有一座小矮坡,靠近她的位置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树上的花随风摇曳,落英缤纷,香气盛极。
泡桐花的花期大约一周至半月,因地势、阴阳面不同,花期有早有晚,不过在四月中下旬都要落尽。赵相如算了算自己被掳,差不多也有十日左右的时间,想必此处已是秦国境内。
赵相如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用木头搭起的简陋的茅草棚,四面都没有遮挡物,只是地上有几张不算干净的草席,勉强供人跪坐,看样子倒像是个茶水摊。
白起等几人的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赵相如猜测他们大概也是赶路累了,想要休息一会儿,便停在了此处。过了一会儿,赵相如大约觉得自己的脑子能够集中精力了,便开始想着之前自己被迫中断的猜测——白起对自己,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之前在汾阴的相遇可以说是一场巧合,并非白起找上门,而是蔺羊他们偶然遇上又不小心加入了战局,才使得白起与她相识。本来不过是萍水相逢,但事情的发展可谓波澜迭起,魏公子无忌也夹杂其中,将她掳走藏了起来,虽然最终被救得以逃脱,但当时情况非常混乱,无忌的卫士拼死反抗,狼军都在全力搏杀,很多状况都是突然发生,根本无法提前预判。无忌与白起是敌非友,二人绝无合作可能,若说当时真以秦赵魏三方势力交锋,那种情况下还能事先制定下计划,并且按部就班的操作,这除非是神人,否则绝无可能。
何况二人脱困后逃往介子山下的小村庄,赵相如当时缠绵病榻,白起真若有心,早将她带到秦国交给太后,何必蜗居在山野之地数日。而且那日白起在邯郸西郊,笑着指责她对他说谎,现在回忆起来,那笑容中除了讥讽,更多的是愤怒和怨恨。如果他果真对自己无情,又怎会因为欺瞒而动怒?人只有付出了真心,才会因此而受伤。赵相如不由庆幸,自己已经慢慢收回了真心,即便是之前对分手有那么一丝惋惜和不忍,现在也统统化为乌有。
可若说是有感情,缘何第一次见到自己时不说出真名呢?还是说他从那时起就开始提防自己了呢?何况,他身为秦国的武安君,又怎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别国的边城?而且被鬼方人掳到秦国少梁的她,被救时依靠的仍然是狼军的力量,白起不过是孤身相助,为何?他在秦国不是位高权重吗,虽说没有兵符难以调动大批军队,不过以他的面子,借个百来守军攻击鬼方人应该不难,为何放弃寻求帮助,独自来救她呢?
赵相如冷静地思索着,现在的她已经三十五岁了,虽然外表仍如她当初穿越来时的模样,甚至一条皱纹都没有增加,但她的内心早已不再像一个小女生般患得患失。她更加沉稳,也更加睿智,懂得国君的制衡之术,懂得在得失间取舍评判。即便是她所期待的爱情,也已从激烈的相望走向平淡的归属。
她回忆着当初白起在夜月下被鬼方人刺伤却仍不肯放弃她的模样,那件事实在是刻骨铭心,以至于时至今日她仍然历历在目,当时他发出的绝望和狂乱的气息绝不是轻易就能做出的。他是战神,却不是影帝,赵相如相信他的演技还不能精湛到骗过自己的地步。
按照现在的情况推断,第一次见面时白起确对自己有了感情,那么他为何要隐瞒身份呢?还是他本身出现在魏国就是有任务在身,在他遭遇追杀时二人巧合相遇?
地上的两只草虫正在打架,赵相如盯了一阵子,突然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休息了很久,而白起他们依然没有要上路的意思,出了什么事?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只见白起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吴凤一人侍立在旁,之前对自己恶语相向的司马靳和另外一个侍从已经不见踪影,连马也只剩下两匹。
赵相如一愣,随即转过身去。不知在自己昏迷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队伍中只剩下两个人。难道是赵国有人来救自己了?其他两人被杀了?想到这赵相如有些兴奋,但很快她就不得不否定自己的判断,白起和手下衣饰完好,脸上和身上都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何况现在如此从容的在这里休息,显然没有被追击者的狼狈,应该是与赵军无关。
电火石光间,她突然想起,当年逃出魏国边城汾阴时,似乎秦军正在攻城,秦国人似乎挑准了时机发起进攻,而公子无忌为了阻截她的离去,调来了守军与狼军死磕,终至城破。双方的时间未免太过巧合,究竟是秦军帮了他们,还是他们帮了秦军,很难说清楚,总之一番浑水摸鱼下来,秦人攻占了河东重要的城池汾阴,而赵相如他们也算是逃出生天。
难道白起是为了寻找破城之法才混进汾阴城?若如此说来,与她的相遇并非阴谋,而是巧合?那是否也就表明白起确实对自己有情?
山外残阳如血,远处的黛色的山峦似乎也抹上了一层殷红之色。赵相如渐渐感受到一股大地地震动,她惊诧莫名,站起来伸着脖子向官道两边张望,远远只能看到官道上扬起的尘土,别的一无所获。
而身后的白起忽然起身,掸了掸衣上的浮土,向赵相如走去,吴凤则寸步不离地跟上。
“没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白起语调甚是轻松地说道。
赵相如听完大惊失色,偏头看向站立在身旁的他,脑中却不停地猜测着这话的意思。
马蹄声已经越来越近,赵相如渐渐看见一群黑点,骑在马上急速奔跑。就在此时,白起突然对身后的吴凤命令道:“去通知武成军,摆开阵势,迎敌!”
吴凤应诺,飞速冲向一旁的坐骑,跨上马后直奔北面的山坡而去。赵相如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怒目圆睁道:“你究竟想做什么?”可恶的是,她一路昏昏沉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她习惯了掌控一切,任何时候王阿龙总将整理好的谍报放在她的案头,她对一切了如指掌,根据正确的消息作出判断。而现在,她就像个盲人,对事物一无所知。这种无知让她陷入一种恐慌,她急忙看向官道上的那支队伍,人数不过数十之中,轮廓已经逐渐清晰,是狼军!
虽然他们没有穿着乌衣,但是从骑马的姿势就可以断定是他们,而当中为首的,正是庞澈。
赵相如原本已经平静地心突然跳到了嗓子眼,庞澈他们必是费尽周折才找到自己,原本她该高兴才是,可是当看到白起一副从容的模样,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赵相如便觉得惴惴不安。
远处,庞澈他们也看到了赵相如。那个站立在茅草棚下的女子,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虽然多天被人裹挟着赶路已使她如明珠蒙尘,但庞澈仍旧一眼认出了她。赵相如的身旁还站着一名男子,庞澈目力极佳,一下便认出是之前在汾阴城帮助过自己的公孙启。
方圆数里除了这二人,再无其他人,难道太后被公孙启无意中碰到救下了?庞澈觉得这事情十分巧合,倒也没多想,夹紧马腹向前奔去。
紧跟其后的寿春也参与了这次秘密行动,此时他也看到了赵相如,大叫一声道:“快看!是太后!”其他人听到眼睛一亮,纷纷策马向前冲。
赵相如的表情渐渐落入庞澈眼中,她是在向自己摇头?庞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这一念之差,狼军就已快到赵相如面前。
庞澈等人没想到此番追击如此顺利,却不料右侧的小山坡传来声响,数百秦国弓箭手从山坡背面突然出现,面朝狼军,弯弓待射。庞澈猛地一个激灵,立即拽住马辔,停了下来。后面的狼军见次突变也纷纷立马,寿春只顾闷头向前冲,没有看见山坡上的情况,一人一骑冲出了队伍。
山坡上一支冷箭突然射出,正中战马的腹部,马吃痛脚下一歪,寿春就被摔了下来。
寿春这下显然摔得不轻,脸和手肘全是血,不过好在肉厚,多少缓冲了一点,没有伤到骨头。四周除了马打响鼻的声音,安静的有些诡异。寿春磕了满头的灰尘爬了起来,呸呸吐了两口嘴里的砂子,正准备骂开,余光猛然瞥见了远处山坡上泛光的箭镝和披甲的士兵,猛然住了嘴。
双方一时都没了声音,庞澈把眼一眯,凝视着白衣的公孙启,这个似曾相识的人。几乎是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中伏了,而伏击他们的人,似乎就是公孙启。他脑海中没有纠结在公孙启为什么要这样做,而是迅速判断了敌人的国别和兵力。这是秦国的领地,出现这样规模的军队,并且不戴头胄,只着甲衣,一看就是秦兵无疑。这数百弓兵蓄势待发,看来秦人确实是有备而来。
秦人弯弓瞄准,狼军举步不前,双方定在原处,空气几乎就要凝固。庞澈身下的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紧张的气氛,不安地前后挪动。赵相如听见身后的动静,这才知道白起不急不忙在此等候的原因——他早就织好了套,拿自己当诱饵,只等庞澈他们往里钻!
赵相如只觉得喉咙发干,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她满脑子只祈求庞澈他们能够全身而退,她一人遇险不要紧,千万不要把狼军牵扯进来。她的眼睛一个个扫过面前这些勇敢的士兵都是狼军的精锐,是从初创时期就跟着她的人,她在他们身上付诸了心血了汗水,更把他们当做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和伙伴。她爱护他们如同手眼,他们对她发誓效忠不吝生死。这样的似主似友的情谊平淡却不可或缺,赵相如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受到一丝损伤,否则不仅是狼军的损失,也不仅是赵国的损失,更是她所不能承受之痛。
逃!快逃走!面对守株待兔的秦军弓兵,眼前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应对,赵相如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心急得几乎要跳出来,但她却不敢妄动,眼前情势微妙,山坡上的秦军没有立即放箭射杀,显然不想赶尽杀绝,自己若是乱动,万一将形势激化,于狼军自然是大大的不利。
此时白起突然伸出左臂揽住赵相如的腰,力气之大几乎要把她的腰给折断,赵相如顿时觉得有些难以呼吸,白起略有些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道:“不要乱说话,否则弓箭可不长眼。”
赵相如又气又急,脸憋得通红,在外人看来,二人举止格外亲密。白起右手握住佩剑,笑着对庞澈喊道:“庞兄,别来无恙。”
庞澈坐在马上,冷冷地看着他,赵相如表情显然与这样亲昵的动作有违,她对公孙启之前绝非是这样的态度,可见此人果然有问题,并且太后已经知晓一切,她面对这样的背叛,是否又要伤心难过?
庞澈知道这五十人的狼军都听命于自己,且战力绝佳,如果近身搏击,这五百秦军未必是其对手,只是眼下他们面对的是弓兵,何况太后还在他们手里,硬攻怕是不行,但坐以待毙更是死路一条。只是眼下秦军不急着射击,虽不解是何意,但不妨趁机拖延一番,探探虚实。
庞澈想罢,朝寿春使了个眼色,意在让他留心周围,寿春抛了个收到的眼神,他随即转头面无表情对公孙启道:“你我本不相熟,不必这些往来问候的虚礼!”
白起哈哈一笑:“庞兄不是自称是商贾的家丁吗?怎么骑着军马,欲往何处去啊?”
庞澈见他一副虚假笑脸,心中厌恶,冷声道:“汾阴至今不过匆匆两三面,竟不知你原在秦廷效力。”
白起见他说破,倒也不意外,毕竟形势摆在这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立场,他淡然一笑道:“与你一样,各为其主罢了。”
“你待如何?!”庞澈见他这副样子,知他必是有了周全的计划,要将自己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了,他手中死死攥着缰绳,指节发白。
“无甚要事,不过我国太后因为邯郸之战与赵太后有些误会,想要当面解开,因此邀请她前去咸阳一会。”这话骗鬼都不信,可是白起把话说得无比正经,好像本就应该是这么回事似的,若不提话的内容只听语气,必觉得他是诚恳至极。庞澈自然知道这都是悖理的谬论,哪有人诚心诚意邀请却动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秦人根本就是想将赵太后掳劫去秦国,虽然不至于杀死,但离囚禁也差不多远。
“贵国虽多与西戎交界,但也属周王制辖,从周礼,不告而掳一国太后,是何道理?”庞澈很少耐下心来说这么多话,只是他还没想好该如何智取,不得不虚与委蛇,拖延时间。寿春趁机打量敌方实力和地形,他原是狼军中的格斗第一,是个粗豪之人,不过却不同于一般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认知,他粗中有细,善于观察,从不硬扛,总是不断寻找敌人的破绽,从而化解难题。这也是他在狼军中锻炼出来的一项技能,否则他也无法成为一连之长。此时他正隐藏在队伍中,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