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方双眼盯着前方的攻势,看也没看他一眼道:“何事?”
“将军,不好了,大营遭袭!”
吕方听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立刻跳下战车转向一边猛然揪住那名士兵的甲衣,将他提起来怒道:“司马越派你来的?莫要胡言乱语动摇军心!”
那士兵被揪住甲衣,吓得不敢说话,只以手指指北方。
吕方往左一看,北方营地方向黑烟滚滚,隐隐可见火光。
吕方自知大事不妙,老巢被人端了,想来里面的军械、粮食必遭焚毁,心中一急,眼前一片漆黑,人直挺挺向后倒去。
周围的亲兵眼疾手快,见此情景立刻冲上前将他扶住。
“将军!”
“快传巫医!”
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吕方抬到路边的阴凉处,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醒转过来,环顾四周后突然跃起,向北张望。
他以为这一切是梦,可是直冲云霄的浓烟告诉他,遭袭已成事实。
“回营!马上回营!”
吕方当即作出决定。血凤旗再现,太后没死,大营又在此时遭袭,这明显是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若再攻打下去,玄武门有备而来一时无法攻破,而营地物资被毁,数十万燕军的粮草尽没,周边又被赵人清理得寸草不生,他们就得活活困死在此处。
赶快回去,能抢回一点是一点,那么多物资,总不可能一把火全烧光了。
所有正在攻城的军队全部被撤了回来,调转方向匆匆往回赶。而最惨的莫过于靠近玄武门城下的士兵,大军正在后撤,而他们因为与赵军近在咫尺,根本无法安然撤走,很多士兵前一秒还踩在云梯上,好不容易躲过了无数箭矢的射击,刚刚就要爬上城头,此刻却传来鸣金收兵的声音。他们一回头,发现左右翼已经收拢,中军和后军都已调转方向准备撤离,自己攻也不是撤也不是,位置十分尴尬。
吕方根本就没有想过这千百士兵的问题,只要能保住主力不失,这些人是可以放弃的,于是他连掩护他们撤退的命令都没下,带着还未投入作战的部队,迅速离开了玄武门。
而被留在城楼的这些士兵有些转身想逃,却被城楼的弓兵射杀,有些慌不择路,从云梯上直接往下跳,摔成了肉饼,很快就被清剿殆尽。
这边剧辛放火放得开心,李谈见时候已经不早,拔马上前对他道:“将军,燕营已是一片火海,太后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等应速回城。”
剧辛“恩”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
李谈见他有些敷衍,担心他又对太后的命令阳奉阴违,赶紧劝道:“将军,事已办成,万一燕军发现大营遭袭而即刻回援,对我军也十分不利,现在撤离正是最佳时机。出城前,太后已是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回城过晚,我怕她会有不悦。”
其实监军在军中地位十分之高,完全不用对剧辛这般低声下气,但李谈不过是开战前刚刚提拔的,而剧辛却是太后的心腹大将,连她对剧辛犯错都没有重责,他更不会与剧辛真的硬碰硬。
不过此番话中,他把太后抬了出来,为的是让剧辛有所忌惮,免得他眼高于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就算了,若是连累大军,坏了太后的计谋,就是大事了。
孰料剧辛不但没有推拒,反而一脸笑嘻嘻地对他道:“你说的极是,是该回去了。”
李谈一听这话立刻松了口气,笑道:“那便通知大军回去吧。”
剧辛却道:“燕军看到营内起火必定回援,若我大军这般匆匆返回极可能撞上他们,届时两军免不了一战。”
李谈不懂军事,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剧辛眼睛里闪着草原人特有的狡黠,一副焦急忧虑的样子道:“之前燕军不防,才让我等捡了漏子,现在他们驰援,必然会放出斥候留心搜瞭,我军此次有两万余人出击,目标太大,一旦被发现,恐被围击。”
李谈想了想,疑惑道:“敌人不都是步兵吗?我军都是骑兵,燕军即便发现也很难追上对我军进行围剿吧?”
剧辛被李谈一个外行问的内行话给噎到了,他眼珠一转,忽悠道:“其实邯郸城外多有山林,骑兵穿梭其中无法加速,占不了什么便宜。”
李谈没有丝毫怀疑,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剧辛见他信了,赶忙道:“这样,你我各带一部分骑兵,分头回去,这样可以缩小队伍,减小被燕军发现的可能。”
李谈自然不懂,他和剧辛就好像后世的军长与政委的关系,一个管军事,一个管纪律,分工很明确。既然此时剧辛说要分兵回城,而且说得确实有道理,他似乎也没什么要反对的。
于是他二人商议,由李谈带一万五千人马,东绕远路回青龙门,而剧辛则带一万骑从相对偏西的一路回城。
李谈第一次带兵,战战兢兢道:“将军比我更熟知如何带兵作战,为何不多带些人马?”
那剧辛咧嘴一笑,虎掌拍了拍瘦弱的李谈道:“正是监军未带过兵,才要多带些壮壮胆啊。”
剧辛这话一出,他在李谈心中立刻就拔高了两个档次。毫不吝啬地将更多的手下交给一个刚刚走马上任的监军,这是怎样的情怀,怎样的境界?
李谈心中有一种感动汹涌着,他甚至鼻子有些泛酸,只是眼下事情紧急,容不得他慢慢抒发,他骑在马上对着剧辛一抱拳道:“将军高义,我没齿不忘。现我二人速速分兵离开,邯郸城再会!”
剧辛骑在马上回礼,并目送他远去。然后他嘴角一咧,嘿嘿直笑:终于把这管事的骗走了。
剧辛根本就不想马上回城,突袭燕军大营,烧毁辎重根本就不能满足他,他还想趁机再偷袭回援的燕军主力,可这是太后万万不允许的,监军在此,他不敢造次,唯有把人弄走,自己才好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
有监军就是不好,做事都是束手束脚。剧辛腹诽,刚刚为了骗李谈,已经几乎废掉了他全部的智慧,幸好李谈什么都不懂,被他诳了几句,竟也信了。
李谈还在为剧辛的高尚情操而感动不已,其实不过是因为剧辛忌惮太后,怕她为自己违抗命令擅自行动而恼怒,于是不敢带太多人马,将大半都送回,只留下一小半自己用。
剧辛将手下万人清点后一改刚才的嬉笑面容,突然严肃道:“燕人杀了我们的三千弟兄,该当如何?!”
一名士兵叫嚣道:“草原的规矩,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剧辛的马一溜小跑到那士兵跟前道:“你家谁人战死?”
那士兵青筋爆出,吼道:“我的弟弟!”
“好样的!”剧辛点点头,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胡子根根炸起:“我唯一的侄子瓦里,也为燕人所杀!三千手足,无一人后撤,这是属于我们草原骑兵的光荣!”
“燕军就在不远处,我们虽已烧掉他们的营地,但是仇人还在!现在是血债血还的时候了!”说罢,剧辛抽出新月弯刀,发出怒吼:“草原的规矩,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万骑楼烦兵抽出弯刀指向前方,和他们的主帅一样发出咆哮:“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出发!”
剧辛来着部下杀气腾腾地出发了,而吕方一路急速行军往回赶,士兵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十多万大军雄纠纠气昂昂地出发攻打玄武门,结果毛都没摸着,就打道回府,大营还被人烧了,此时的士气可谓一落千丈。
就在此时,天空一声闷雷传来,似乎要下雨了,吕方倒是希望这雨赶紧来,如果能趁势把火灭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他不知道,一支寻仇的部队已经悄悄盯上了他。
剧辛早就瞄上了燕军的中军,他要么不干,要干就干一票大的,直接把燕人的主帅擒住,那可是一条大肥鱼。
燕人因为来回奔波,已经十分劳累,躲在远处的剧辛看准时机,就是此时!
“仇恨,只有用鲜血才能抹平!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为了赵军不堕的威名!”
剧辛领着手下骑兵,突然发起冲锋。因为袭击来得太过突然,燕军毫无准备,立刻陷入慌乱,弓兵还来不及放箭,中军就已瞬间被冲击成数段。前军和后军听见中军遭袭地动静,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进攻,只以为到处都是赵兵,吓得四散逃窜,一时间,二十万大军崩溃了。
吕方因为衣着太过显眼,早被剧辛盯上,他挥舞着弯刀一骑当先,直奔他所在的战车,冲到面前将手中利刃朝燕军主帅的面门砍下。吕方慌忙中举起手上的铜剑抵挡,只听得“咣当”一声,火星四溅,吕方的将军剑被一斩为二,一截还攒在手中,一截掉在战车上。
剧辛的第一次攻击被吕方挡开,他攒足力气还要再砍,吕方见势不对,躲过夺命的刀锋趁势向后倒去,最后滚了两滚,狼狈地逃下战车。
剧辛策马追上,眼见吕方已无处遁逃。千钧一发之时,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保护将军!”
吕方身边的亲兵见将军遭袭,赶忙上来回护,六七个人从不同方向同时攻击剧辛。但剧辛不愧是太后麾下第一悍将,面对数人的围攻毫无惧色,他催动身下的战马冲向其中一名士兵,那士兵本能向一旁躲避,剧辛趁着这个包围的空档冲了出去,又迅速拨马回身,砍杀这些拦路的蝼蚁。
他深知,骑兵一旦失去速度,就丧失了大半优势,因而他始终保持着冲击的姿态,绝不给他们困住自己的机会。
集群的骑兵是可怕的,在战斗进行的开始阶段,燕军被完全打懵了,赵军像一柄锋利的匕首,直插燕军心脏。
燕军又惊又惧,很多士兵听到喊杀声就开始丢盔卸甲,四处溃逃,原野上丢了一地的武器、军旗。
吕方好不容易躲开了剧辛的追杀,在副将苏文的护送下向北逃去,等剧辛杀完那些拦路的士兵时,发现敌方主将早已不见踪影。
剧辛还欲再寻,忽然北方一阵骚动,不知何时那里竟然出现一支严阵以待的军队,看军服样式,竟是燕军!
剧辛看见的瞬间脑中还在疑惑,燕军不是已被自己冲击的零乱不堪,四处逃散了么,这支部队是哪里来的?
燕将田喜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头雾水的赵军骑兵,对着身旁的弓兵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哗——
弓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右脚向前迈出半步,举起角弓,从背后的箭囊抽出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弦拉到极致。
“放!”田喜仍是笑容满面,他在燕军中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泛着银光的箭矢呼啸着冲向天际,在空中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后,箭头猛然向下带着巨大的力量砸向赵军骑兵。
很多骑兵还在追剿之前战斗中的漏网之鱼,虽然吕方所部的二十多万人已经跑的跑、死的死,但是人数毕竟很多,楼烦兵纵然再是强悍,也不可能一口气吃个胖子。而他们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无情的箭矢射杀,他们甚至没明白,燕军明明已经处于崩溃中,主帅已经吓得狼狈而逃,不见踪迹,哪来的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还带着大量骑兵的克星——弓兵?
赵相如不知道,剧辛也不知道,楼烦兵更不知道。其实是燕王乐资,听说了吕方于前线的情况,邯郸久攻不下不说,还屡屡损兵折将,十分恼火,急令北上阻击李牧南下救援邯郸的十五万田喜所率燕军参与对邯郸的攻城战,而与田喜一同来的,还有吕方的免职令。
田喜接到燕王的命令后随即挥师南下,马不停蹄赶往邯郸。不料在即将抵达城北郊外时,正遇上了因大营遭袭而逃跑的副将司马越。
司马越为了摆脱守营不力的罪责,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了吕方身上,声称是吕方骄傲自满,结果中了敌方奸计,带走了全部兵力,自己虽拼死抵抗却也没能使大营逃脱被烧的命运,粮草辎重都被付诸一炬。
田喜仍旧是一张笑脸,不动声色的看了看他几乎可以算得上十分整洁的甲胄,拍拍他的肩膀道:“辛苦了。”司马越以为自己扯得谎骗过了田喜,孰料这位人称笑面将军的智将心中自有计较。
吕方因为作战不力而被临阵撤换,可到底也只是不力,倒也并未犯什么大错,虽被免职送回都城,但谁能说未来一定就不会被起复?吕方与他同为国尉,乐毅奔赵,骑劫战死,乐资执政不过短短两年多,燕国已经损失了两名上将军,现在此位空缺,而国中唯一能与他比肩的继位者只有吕方。论能力与才干,田喜自认为胜他一筹,但是吕方是公卿之家,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若想扳倒他,并非轻而易举之事。
但如果因为吕方的轻敌而造成重大损失,那么战事报回国内,想必大王一定暴跳如雷了。相反,如果自己一到邯郸就能独自打一场大胜仗,那势必会让自己更具优势。
所以他虽然一眼就看出司马越在推卸责任,可是他怎么会去拆穿呢。
大军经过吕方所部的营地时,这里的火势已经无法阻遏,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只能任其燃烧,直至烧尽。
他对这些并不关心,营地周围几个幸存的士兵告诉他们,来偷袭的赵人都是骑兵,而且刚刚离去。
就在此时,西南边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田喜揣测极有可能是赵军和燕军遭遇上了。他当机立断,带上全部弓兵赶往声音传出的方向,一路遇到了不少溃逃的己方士兵。行进了不过小半个时辰,果然遇到了正在四处追杀燕军败兵的赵军骑兵。
田喜心中一阵狂喜,知道自己终于收获了一条大鱼。
他没有声张,而是命令弓兵依托地形,悄悄摆开阵势。楼烦兵正在忙着补刀、割耳,根本没有察觉危险的临近,直到燕军已经排开阵势,搭弓射箭,才发现有一支敌方的军队出现在自己面前。
剧辛惊呆了,弓兵是骑兵天生的克星,这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只消几轮便会将和所有的弟兄全部带去黄泉下。
他觉得自己的偷袭计划是天衣无缝的,虽然知道吕方的军队中也有弓兵,但是大营被烧他们士气必然低落,猛然遭袭定然无法阻止有效抵抗,只要能斩得敌军主帅的首级,邯郸之围可迎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