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赵相如已经走到跟前了,姚嬴丝毫没有要让的意思。
年轻的王后微微一笑,往她身前跨了一步,看也不看她的脸,而赵王的仪仗正在靠近,王后低下身,礼了礼:“臣妾恭迎大王回宫。”
赵王看着眼前的众多美姬和怀里的新宠,顿时觉得人生完满,心情大好,上前将王后扶起,又让身后的一干人等起身,只对着王后一人说道:“寡人想跟王后要一个人。”
赵相如抿嘴浅笑:“大王何出此言,夫妻一体,臣妾的所有都是大王您给予的,大王想要什么拿去便是。”
赵王仿佛松了一口气,露出大狼尾巴:“寡人很喜欢遇冬,王后能否割爱呢?”
赵相如看了一眼站在赵王身边的遇冬,面似桃花,惹人怜爱,不过看见赵相如还是十分恭敬,顺从地低下头向王后行礼。
赵相如颇为满意道:“大王能看上遇冬是她的福气,也是臣妾的福气。臣妾还担心遇冬不通礼仪,伺候不好大王呢。”
“王后这里□出来的人,自然不差。”赵相如知道遇冬入了赵王的法眼,计划成功了一半。
“大王谬赞了。臣妾惭愧。”赵相如愈发恭顺。
“王后谦恭得体,寡人甚为放心。王后损失爱婢,让寡人补偿你什么好呢。”
“臣妾想向大王要封。”
“封?王后想让寡人封什么?”
赵相如看向赵王身后的遇冬,“臣妾想给遇冬请封。”
“哦?”赵王一时不解。
“臣妾虽居后位,但与春、夏、秋、冬四婢相处甚久,情谊非常。今日遇冬能得隆宠,臣妾甚为高兴。唯能请愿为之在后宫谋一位,也不枉主仆情份。”赵相如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既显得自己宽宏大度,又坐实了遇冬是自己棋子的身份。
果然赵王听完之后大悦:“寡人得贤后,此生无憾!”
一番闹哄哄结束后,赵王拥着已经叫回本名王絙的遇冬,或者应该称为王美人去赵圃玩乐去了。
小春一步不离地紧跟着赵相如,到了寝宫,趁四周无人问道:“王后为何说跟遇冬那么好?反倒便宜了她。”
赵相如握着玉梳理着长发闲闲道:“看到今日后宫那些女人了吗,她们站在一起沉瀣一气,我已经成了众矢之的。而我这个时候扶遇冬一把,哦,不,现在该叫王美人,我替她请封不是指望她报答我,或者是感激我站在我这边。我是做给姚嬴那帮人看的,我替王美人请封,无论王美人选择站在哪一边,她都注定了与姚嬴为敌。如果我的地位暂时还很牢固的话,那么她们就会把所有的力气全部放到新上任的美人身上。”
梳子梳到头发上的一个结,赵相如拽住头发开始用力,但嘴上却没停:“女人的嫉妒可是很可怕的,我们就等着看吧。”
果不其然,晚饭时小春就不知从哪打探来的消息,说姚嬴回处所后大发雷霆,把金簪玉环、玛瑙贝饰、漆器陶器砸了个遍,还指桑骂槐地说王后纵容一个贱奴爬上来,一般下作。
赵相如冷笑,不懂得的掩藏自己的人,根本不值得她当作对手。
几番交往,赵相如逐渐看出赵王貌似威严,实则为人软弱,喜乐舞女色,少理政事,很容易为人左右,是个纸老虎。果不其然,没几日便从前朝传来消息:赵王再次接见了秦国使臣,结果对方巧舌如簧,赵王本来就畏畏缩缩怕得罪秦国,一番话结束后赵王更是立即答应出兵攻齐。
赵相如知道后倒也不生气,毕竟秦赵攻齐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凭她一番说辞很难与摆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利益相提并论。她真正的目的,是想让赵王,和臣子看一看,她不止是一个摆设的王后。她做到了。
先秦时候的古人对待一个人是从他的贤能来看的。虽然赵相如在赵国只是一个外来王后,但只要她贤惠明理,即便手中没有权利,赵王想废旧立新,也是难以成功的。
这才是第一步,先在宫中站稳脚跟。
不久缪贤也传来消息,他已暗中与赵奢取得联系,赵奢要求面见王后,再做决定。
赵相如立即同意,并约定了时间。
不日,赵奢应约前来。赵相如在内殿接见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出乎意料,赵奢十分年轻,只二十来岁,俊美绝伦,高挺的鼻梁,一双桃花眼,看似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久闻将军大名,今日得见,真是仪表不凡。”
赵奢眯着眼盯着眼前的王后,他宴会上果然没看错,这个女人确实不安于室,竟然通过缪贤找到他。之前并未听说缪贤与王后有私交,不知她是如何收服此人的,竟让一位重臣愿意为她死心塌地地效劳。
“听说王后要见我,于是我便来了,不知王后有什么事要微臣去做。”赵奢笑得邪气,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赵相如脸有些微微发红,咬了咬樱唇,这才莞尔一笑:“将军何必自谦,以将军的能力,只在内宫掌管禁卫岂不是委屈了你。”
赵奢听到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只是懒懒应道:“都是为大王尽忠,何谈委屈,王后说笑了。”
赵相如看他并不接自己抛出的橄榄枝,心中也不着急,陪他打着太极:“将军说的是,倒是本宫失言了。不过以本宫浅见,在外领兵打仗、驰骋疆场和在王宫与内侍宫女为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赵奢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听到这手中一顿,将玉佩丢开,凤眸一转,看得赵相如心中砰砰直跳。
“王后需要微臣做什么?”赵奢突然一反之前懒洋洋的模样,单刀直入。
赵相如惊讶于他的突然转变,但她不喜欢被人牵着走,于是不理会赵奢的提问,自顾自说道:“本宫尝听人说,男儿在世,当建功立业以强祖国,将军正当好年华,又智勇双全,何不踏入军营,为国效力?不比现在强上百倍?”
赵奢并不说话,似乎对赵相如说的事情并不动心。
赵相如继续添火:“将军原是有志之人,难道想依附家族过一辈子吗?永远在家族的庇护下,接受你父亲和哥哥的照顾?”
这是一剂猛药!
赵奢的父亲虽是赵国王室贵族,但他从小都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同,他母亲是赵国与楼烦打仗时,被武灵王从楼烦虏来的女奴之一,虽然貌美,却没有地位。他是庶子,高门的庶子永远没有嫡子的荣耀和地位,他没有家族的继承权,只能仰仗哥哥们的鼻息,生活在他们的光环下,讨口饭吃。无数庶子的命运告诉他,挑战体制是不可能的,他的命运早已注定。
他不甘心!他比所有哥哥都有才能,却不能得到父亲的宠爱,也没有能让自己施展才能的机会。
是的,王后和缪贤是要利用他,但是他也需要他们的力量。相互利用而已。
赵奢敛了神色,眼眸骤然幽深,“王后如此看得起微臣,微臣定当竭力而为。只是不知王后需要微臣做些什么?”
“帮我除掉姚嬴。”赵相如这次没有犹豫,亮出獠牙。
赵奢无声笑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野性的气息,却又不失贵族的优雅,放肆而邪魅。
他离开宫殿之前,只对赵相如说了一句话,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斩草
赵相如躺在偏殿床上,暖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听着窗外的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偶尔一缕醺风夹杂着花香拂上她玉一般的脸颊,温润,却略显苍白。
从早春到暮春,两个多月,发生了太多事情。
宫外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廉颇将军率赵军伐齐,长驱深入齐境,攻取阳晋(今山东郸城县西),威慑诸侯,而赵国也随之在军事上越居六国之首。廉颇班师回朝,拜为上卿,秦国虽虎视赵国却又不敢贸然进犯。
在宫里,赵相如自从为遇冬请封后便缠绵病榻,久治未愈。谁知巫医来诊断发现有中毒迹象。赵王知道后十分害怕,担心自己也被人暗算,亲自来探视王后,并严令彻查,一时宫内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最终也没查出什么结果,只处置了一些宫女内侍便不了了之。但其实这是赵相如与赵奢的联手之作。
赵相如而今便体会出赵奢的好来,更觉得缪贤看人的眼光着实很准。
赵奢虽只是小小卫尉,在宫内却有数不清的眼线和棋子。
为赵相如诊断出中毒的巫医、赵王的近侍、姚嬴的贴身侍女……都是赵奢的人。
赵相如越想越心惊,短短两三年,他就像是军统一般,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特务网,每个人背后似乎都有一双眼睛紧盯着你,暗中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赵相如不禁庆幸自己和他是盟友,否则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在是太可怕了。她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这张情报网,她知道这并非赵奢的全部,但是已经让她十分受用了。
并且赵奢为了诚意合作,特地告诉赵相如,她身边的离夏,是姚嬴的人。
于是一场将计就计也随即展开。
赵相如知道,赵王与她谈不上夫妻情分,断不会为她中毒而大动干戈,于是她假借中毒,除掉了宫内姚嬴的人,同时将赵奢安插的人扶植上来。
同时,赵相如将一封假的通敌密信在离夏面前“不小心”掉出来,根据姚嬴身边人的线报,这封信果然被离夏偷出,交予了姚嬴,姚嬴大喜,以为拿住了王后的把柄,正欲告状,不料听到了赵王遇刺的消息。
赵王在宫内宴饮时,一名乐舞伎舞近了赵王趁机行刺,赵王大惊之下将身边搂着的遇冬也就是王美人推了出去,一把短匕首□了王美人的肩膀,倒也不致命。赵王本想抓活的拷问是何人指使的,那女刺客见刺杀不成,便一头碰死在大殿上。赵王惊吓之余不忘命人查办。乐舞师们都只说那刺客是新来的,他们也不熟识,刺杀之事他们半点不知。赵王一概不管,全部以同谋罪处以极刑。至于王美人,赵王自然不好意思说是他推出去的,于是王美人变成了救驾,封赏不断,升为夫人,与姚嬴平级,也算是因祸得福。
姚嬴急得跳脚,一个王后没斗倒,又来个王夫人,眼看就和她爬得一样高了,还比她得宠。她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有个儿子。但是依照王美人得宠的势态来看,她这个优势,很快也会消失。再不行动,她会真的失宠。
只是,她没有机会了。
“近日宫中不平,想必王后也有所耳闻。下臣特奉大王令,前来整肃后宫,只是此事若不得王后配合,寸步难行。所以必须先来王后处向您报备,而且与王后合力整肃,必先从此处查起,以杜悠悠众口,若有惊扰王后之处,微臣愿顿首百拜,以求王后宽恕。”
赵相如看着面前一本正经的赵奢,知道须得配合演戏,于是正襟危坐,宽笑道:“将军勿要挂怀,大王此举必有深意,将军只是奉令行事,何罪之有?是本宫御下无方,让大人见笑了。”
不等赵奢继续客套,赵相如吩咐道:“小春,去门口替我把着门,风大了身子吹着不爽。”
小春应了声就站到门外去了。
赵相如低声道:“都准备妥当了吗?”
赵奢邪笑,垂下眼眸:“万事俱备。”
赵相如放心点点头,让赵奢放手去办。
赵奢退出后,又领着禁卫在王后殿中翻找了一阵,赵相如也由得他去了,倒是小春忿忿地拣起被撞翻在地上的铜器,嘴里不知嘟哝着什么。
赵相如不禁莞尔,赵奢也算是约束手下,他们翻弄的时候也算是斯文,极少弄乱什么,比起电视上那些抄家搜查的土匪样,不知道好了多少,少不得反过来安慰了小春几句。
直到快晚饭的时候,才传来消息,说禁卫在姚夫人屋里搜出通敌信件一封,内容不外乎与刺客行了方便,杀了赵王后,里应外合,谋取政权。一并查出的还有桐木人,刻有赵王、王后和太子的生辰,据说连姚嬴的近身侍女中也有一名楚地来的巫女,专供姚嬴诅咒做法之用。姚嬴在宫中擅用巫术一事已被赵王知晓,赵王因为最近一系列遇刺中毒之事已经搞得心神不宁,而且遇刺还问不出个主谋,再加上今日这桩,总算是找到一个出气口,已经怒冲冲赶往姚夫人的处所,问罪去了。
“小春,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赵相如话一出口,小春便一脸喜色,看来是早有此意。
老远便赵相如刚踏入姚嬴的寝殿内,便听见姚嬴的哭诉声,声嘶力竭的喊着些让赵王顾念旧恩的话。赵相如呵斥道:“成何体统!”,于是所有人都看到放进殿威仪的王后,而跪在地上的姚嬴,头发散乱,涕泪横流,看赵相如的眼神格外怨毒,恨不能盯出两洞来。
她原以为自己手中握有王后通敌铁证,不料原信被偷梁换柱,成了自己的催命符。发觉自己被骗,哭天抢地赌咒发誓自己是被冤枉了。
赵王看见赵相如进来,立即说道:“王后身子不好,怎么还亲自过来了?”说完又恨道:“看这贱人做的好事!定是她搞得鬼,寡人才会遭的王后才会久卧病榻!”
赵相如云淡风轻,上前两步向赵王行了礼道:“大王息怒,臣妾来前已有耳闻。姚夫人在大王身边已有数年,深谙礼数,想必是受奸人唆使,才铸下大错。”赵相如这句话可谓是狠毒至极,表面上似是在为姚赢开脱,其实是一声不响地坐实了她通敌、施蛊的罪行。
“哼,她深谙礼数?王后莫要太仁慈了,当初在宫内骄蛮无礼,几次三番寡人都忍下了,现如今越发不可理喻。王夫人如此明礼之人,对她忍让,她明嘲暗讽纠集一帮美人八子背地里做了那些事,以为寡人不知?!”酒色过度的赵王一口气说了许多,明显有些不支,面色微红,口中带喘,“如此妒妇岂能容她!”
“大王,臣妾是冤枉的,大王明鉴!是王后和王夫人合谋要害臣妾!”姚嬴知赵王发了狠,真开始怕了,把心中所想全部喊了出来。
赵相如被攀咬上,表情却没有丝毫不悦。
“娘——”一个奶娃子跌跌撞撞地跑向地上跪着的那个曾经骄傲无比的美人。姚嬴一把抱住那孩子,两人顿时哭成一团,赵相如看着一旁刚把孩子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