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向太子有个交代,也就启程回国了。
送走魏使,吩咐了王阿龙,赵相如带着小春前往赵王寝宫。赵王身体每况愈下,前些日子连接见魏使都让她代劳,不知到底是确实病重还是懒理国政所致,赵相如决定亲往,一探究竟。
赵王的寝殿气宇轩昂,一如往常,自赵相如为击败姚嬴初次踏足这里已经过去两年。两年中,原先的对手早已消弭,新的对手更加强大,也更难对付。自己的心境……走至宫门口的赵相如幽幽叹了口气,只是这副残躯,究竟还要经历多少,才能回到最初的轨迹?她缓缓踏上台阶,一步步走向深宫,凤仪万千。
当初来时,只想着尽快帮助太子执掌王权,称霸天下,待四海波平之时,自己也可以安心回去。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时,赵相如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公孙启的身影,之前被她刻意忽略的两难抉择涌上心头,令她烦躁不安。她强压下去,进入赵王休息的内室。
内侍见王后来了,赶忙打开室门,躬身行礼。赵相如还未入内,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而几个巫医还在做法。
赵相如轻轻走入,室内的大床上卧着一个人,双目紧闭,形容枯槁,眼窝深陷,胡子凌乱,完全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势。
赵王已经病入膏肓了。
“天助我也。竟然不用费半分心思。”赵相如心中暗暗思道。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在微笑,可惜面前这人看不见,自己背后的巫医更看不见。只要没了赵王,她的很多事情就不再需要请示他人,想要效法商鞅变法的政令也就可以在赵国实施。
“大王身体如何?”待回过身来时,一脸忧色已经覆盖在她的脸上。
一名年迈的白发巫医不疑有他,回答道:“禀王后,大王身子亏虚,近日来不思饮食,只能进些汤药。”
竟然吃不下饭了,可见离死亡也不差几步了。
赵相如听完做出一副伤心模样道:“大王年富体壮,怎会陡然病重至此?”
那名巫医赶忙答道:“王后,并非我等不够尽心,只是一年多来,大王流连后宫又不加节制,才至今日这般……唉——”说完老巫医数声叹息。
赵相如听他意思,已然无可救药,心中高兴,面上却急道:“那大王可还有救?”
“该用的药都已用过,起色不大。”
“既然药都不管用,那就别用了。”赵相如出声对巫医下了命令,“拿出你们巫医的本事来,多求求鬼神。”
巫医见王后发话,都敬诺而去。
古人比较迷信鬼神而不信药物,既然赵王将死,赵相如觉得不如“送他一程”。
现在的她早已没有了当初的忐忑与无奈,有的只是对未来的踌躇满志。赵王病重,太子年幼,她才是赵国的实际主宰,也许有天,也会成为天下的主宰。
赵王既然病重,看来赵国很快便会有王位更迭。虽然太子之位早已定下,但为避免节外生枝,赵相如决定还是得往北郊大营一趟,先与廉颇商议一下。
赵相如前往军营时没有声张,避免被有心人猜测。她只私下召集了廉颇与太子,告知他们大王病重,要廉颇节制好军队,太子一旁协助,做好准备。
至于准备什么,她没有明说,但大家也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赵相如顺势回了趟野台,见了庞澈和褒成,知道训练一切如常,便也放心。她也说不上为什么要往野台一趟,只是感觉狼军就像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一朝组成,逐步成长。现在的狼军已经在战场上初露锋芒了,就像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子,年轻气盛,锐不可当。
赵相如觉得十分欣慰。
一边庞澈突然难得对她示意,赵相如纳闷,庞澈却悄悄开口:“前几日野台落下一只鸽子。”
赵相如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本应该是开心的,因为公孙启的白翎自从带去她的第一封信之后一直没有回音,她也有些焦急,乍然听到自然是开心的。但是她与公孙启私下联络的事情无人知晓,她连小春都未告知,私心也不愿庞澈知晓,不料却被庞澈撞见,何况他在石城见过公孙启带着白翎出现……赵相如觉得□被撞破,不禁有些羞愧。
倒是庞澈,并未再说话,赵相如低着头,不敢直视庞澈,怕脸上的神情泄露自己的心思。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倒是庞澈很难得的先开口道:“鸽子就在你的寝室内,我亲手放进去的,其他人不知道。”
赵相如头垂得更低了,脸红得吓人。
庞澈背在身后的手捏握成拳,指节发白,又慢慢摊开,浅笑道:“你去看看吧,那鸽子不愿吃我喂的食,饿了好几天了。”
赵相如听完担心白翎真饿坏了,于是拔腿就往寝室跑。庞澈看着她难得一见的慌张样子,嘴角的浅笑慢慢撤去,一种莫名的酸苦在心中弥漫开来。
之后训练的狼军明显感受到了庞澈的不对劲,但他一向是冷脸,对于犯错士兵的处罚也和往常一样不留情面,大家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这个气场……太阴郁了。
狼军将士们各种怨念,不知哪里犯了大神。
在摸不清情况的前提下,每位狼军将士都更加坚定了一个理念:夹紧菊花做人。
而在寝室激动地手抖的赵相如急忙解下白翎脚上的布帛,丢了点小米粒给它,就匆匆展开读了起来。
看了半天,才明白公孙启竟回了首《诗经》里的《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赵相如看完便笑了,心中暗嗔公孙启竟学她偷懒,拿了首现成的诗作,还叫白翎飞了这么远,吃了这些苦头。
她又将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里甜蜜,然后小心将布帛收好,揣在怀里。此时她方有心思来喂白翎,只是白翎饿极,见赵相如读信顾不上它,早就组织“生产自救”了,小米被一扫而光。
赵相如见白翎可靠,于是提笔将这些日子的自己的情况隐晦的说了说,总之自己很好,希望何时能与公孙启再见面。
晚膳后,赵相如召来了庞澈,再次谈到了训练问题。
其实狼军基本已走上正轨,训练本不用再多费心,只是上次光狼城和石城又招收了不少与秦人有仇的赵国百姓进入狼军,队伍一下壮大了不少,被拆散进入各个连队,加上之前采买的奴隶,总数竟也将近一千。
未免这些人员的大量涌入降低狼军素质,庞澈还是严加训练了一阵,效果很好。
只是现在还有些上次采买的女孩,不知该如何处理,赵相如正想听听庞澈的意见。
庞澈想了会儿道:“狼军要求严格,即便是男子也未必能入选,女孩用处不大。”
赵相如也有些头疼,当时买来时并未仔细甄别性别,现在却为安置她们煞费苦心:“狼军中的巫医、方技可还够?不行让她们学做这些。”
“不妥,狼军中都是男性,让女性加入难免军心浮动。”庞澈立即否决了。
赵相如想想也是,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若是有女兵加入,难免会产生些影响。
“只是总有二十来人,若都做侍女也太多了。”赵相如冥思苦想。
“不若送去特务连吧。”庞澈话一出口,赵相如立刻抬头看向他,思忖着可行性。
庞澈继续说道:“特务连原本只五十之数,加之使秦时死伤数人,最近用处不小,人员调遣难免捉襟见肘。”
赵相如不住点头,眼睛放光,喜道:“你这办法极好,特务连一般不用直接身体对抗,训练中多是暗杀、散布消息等等,女孩有时倒占了优势。”
“而且特务连训练一向是单独展开,并不会对狼军主力产生影响。”
赵相如心中如释重负,笑道:“如此,便还是交给你了。”
庞澈却推辞道:“特务连连长王阿龙,连副百里云可堪教导之职,这方面他们经验甚足。”
赵相如听完笑道:“庞澈你忘了,这二人都派出去执行任务了,便是蔺羊也不在,所以只好劳动你了。”
庞澈这才反应过来,竟然漏算了这些,也觉得自己失言,低头略一欠身对赵相如既是道歉也是应承。
黄雀
赵相如看他答应了特务连女兵的训练心中很是高兴,只是又对庞澈刚刚的失算微微诧异,他一向谨慎缜密,怎么会突然失算至此?
“庞卿近来可是有心事?”赵相如关怀道。
庞澈猛然被她一问,也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硬邦邦地回了句“无事”,起身就走了。
留下赵相如愕然无语。
秦国一公侯府中,穰侯正背手肃立看着窗外落雪,庭中寒梅傲雪,开得越发浓艳。
扑啦啦——
突然一只鸽子从窗户钻入,落在室内一白衣男子身上。若是赵相如在此处,必要大惊失色,此人正是公孙启!
他将白翎脚上的布帛展开看完,小心收起,塞在衣袖中。
久未出声的穰侯仍旧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突然道:“与她联系上了?”
公孙启垂首行礼道:“字里行间俱是她的口吻,且落笔字迹是赵国小篆,应是无误。”
“既然无误,那便好好联系吧。”
“诺。”
“没想到赵使竟然就是王后,胆子不小,竟敢效法赵雍。”穰侯嘴角笑容阴冷。
“不过她确实厉害,石城一战中竟然以五万人击败司马错六万防守大军。”
“耍了不少阴谋诡计,当真是小看她了。不光是这点,她还狠狠利用了你在城内的流言,制造了白起领兵惨败的事实。现在六国笑话你的人可不少,就连国内大王一派的人也会对你多有责难。”
公孙启笑得淡薄:“不过是些虚名,我并不在意。”
“司马错与蒙骜的尸首找到没?”
“已经找到,只是腐烂严重。”
“那就好好安抚两位的家人吧。”
“诺。”
穰侯回身,室内烧着炭火,让他经了寒意的面庞顿时一暖,连声音也饱含了温情暖意道:“澜近来可好?”
公孙启见他谈及家事,面上也温和许多:“澜畏寒,冬日总是难过许多,只在家中待着不出门,开春了便好。”
穰侯笑道:“她母亲总念叨她,开春了你有空就多陪她来府里,与她母亲叙叙话。”
“诺。”
“你与赵王后有书信来往的事不要让旁人知晓,澜的心思细密,也不能让她知道,免得她多思多虑,反而伤了身子。”
公孙启应下,这才离开。室门推开,一股冷风夹着雪花钻入室内,也扑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越发冷硬肃杀。
对这些全然无知的赵相如一面嘱咐廉颇和狼军对宫中事宜多加留意,一边费神对此次石城之战中遇到的问题加以总结。小春端着茶水,小心放在赵相如面前,看着五官快纠结成一团地赵相如笑道:“王后可别太伤神了。”
赵相如想得出神,半天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眼珠才转了转,发现小春站在身边,似乎对自己说了句什么,才直起身道:“恩?你说什么?”
小春好笑道:“王后想了什么,这么出神,连奴婢说话也未听到。”
赵相如突然勾勾手指,小春不明所以,跪下凑到王后面前。
赵相如见她懵懂着脸,玩心大起,伸出双手一把捏住她的两腮笑道:“你又打趣我,这胆子是越发大了。”一边说着一边还拼命把她脸上的肉往两边拉扯,小春吃惊想躲,早已来不及,一个劲地挣扎着,居然有几次还将爪子伸向了赵相如的脸,因为脸被挤得变形,所以嘴上说的话也是含混不清:“王后好坏,奴婢担心你,还如此欺负奴婢,看明天还有人给你端茶递水不。”
赵相如难得心里松泛会儿,知道她不过是说着玩玩,手里根本不松劲。于是两人扭着扭着不知怎的就滚到了地上,赵相如到底在狼军中训练过一阵子,力气不弱,而小春长居深宫,竟然也能和她打个平手,倒让赵相如刮目相看。待到二人弄得面若飞霞、发髻蓬乱、衣衫不整,才爬起身笑成一团。
站在门口的庞澈见此情景愣了一下,正要离开,却被赵相如看见,赶紧让小春帮自己收拾好衣饰、发髻,唤了庞澈进来。
“刘玉已在外等候,王后可要召见?”
赵相如昨日命人去请了刘玉,听闻他已到了野台,赶忙让庞澈请进来。
刘玉近来对王后之事也略有耳闻,进门后刚一坐下就率先质问道:“十万秦军灰飞烟灭,王后难道不觉杀伐过重了吗。”
言语中指责之意明显。赵相如对他的失礼显得很大度,她将后世的一句话变了变,说道:“以雷霆手段,显慈悲心肠。”
原话应是显菩萨心肠,只是这个年代佛教还未进入中国,她只好用别的词来替代。
“不知先生可还记得本宫当初说的‘以战止战’?也请先生相信我,十年,只需十年,我还你一个太平之世。”
赵相如一番信誓旦旦的承诺,只是刘玉脸色仍未好转,赵相如又道;“今日请来先生,是有些东西想让先生从旁协助,若事成,赵国十年内必当一统天下,届时便可罢黜百家,独尊墨门。”
刘玉听到这不禁心动。墨子死后,墨家分为三大派别: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和邓陵氏之墨。分别以谈辩,从事,说书为主要思想,其中谈辩即辩论,从事即研究科学,说书即教书和研究各种典籍。他们各自以为是正宗,不相上下,谁也不服谁,甚至互相倾轧窝里斗,致使墨家元气大伤。
刘玉是相夫氏传人,更喜从事,而墨门中不少人觉得从事默默无闻且过于辛苦,不如谈辩及说书容易扬名,被权贵接纳,因而相夫氏一派人越来越少。何况墨门强调兼爱、非攻、尚贤、尚同、节用、节葬、非乐、天志、明鬼、非命,本身就不如儒家、道家、法家为君主所喜,日渐没落。若是能一跃成为国术……
刘玉想到这才道:“不知王后召鄙人来有何事吩咐?”
“本宫有几样器具想让先生设计。”
赵相如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与战略需求说与刘玉听,刘玉虽厌恶战争,却是个技术狂人,对研发之类的事情可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