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呢?”
“王后醒了?太子已先行前往北大营了。”小春见赵相如探头,只是金簪倒垂,睡眼惺忪,于是笑道,“王后,军营快到了,奴婢服侍王后梳妆。”
赵相如知道自己头发散乱,人也有些慵懒,点头让小春进来。小春拿桃木梳仔细篦着头发,一边与赵相如说笑:“王后这头发最是乌黑油亮,羡煞奴婢。”
赵相如知她说话是帮自己醒神,也笑:“偏生是长在本宫头上,倒教你瞧去了,可见你是个有眼福的。”
小春听完笑得不行:“王后可真会打趣奴婢,到底头发王后的,倒好像是奴婢得了便宜。”
赵相如竟然点头,“那自然是你得了便宜。”
说完二人又笑。
待小春梳好发髻,整好衣衫,军营已近在眼前。太子、廉颇、赵奢、以及一众将领恭候在外。
赵相如脸上保持着一贯的笑容道:“太兴师动众了,下次不可如此。”
廉颇等人称诺,赵相如走到他面前,双手将他扶起道:“将军快请起,何必要行如此大礼。”
廉颇动容:“王后当得。”
王后出使秦国的事,廉颇是为数不多知道内情的人,在他看来王后对赵国可谓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不惜以身犯险。若说原来的尊崇只是因为地位和出身,那边现在便是发自内心的敬服。
赵相如知道老将军的想法,知道他不好说出口的缘由,也就是淡然一笑。在场的赵奢、太子也知道内情,都是含笑不语,剧辛、王奂等人看着虽微微诧异,却也以为是老将军多礼,并未放在心上。
廉颇起身后,错开半步跟在王后身后,其余人也都起身跟上。赵相如无意中竟看到庞澈远远站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仍旧一袭黑色衣裳,孤傲而寂寥,让赵相如看得格外心疼。他原是属于这里的,却因为自己而成为折翅的雄鹰,被迫与侍人为伍,从此再不能驰骋疆场,领受军功了。
想着他终生不入军营的誓言,到底是因为自己才会这样。赵相如低声嘱咐身后的许历,让他去将庞澈唤来。
庞澈一会儿便站在她身后,她趁隙说道:“想你当初说此生不入军营,却没料到,即便是辞去军职,却还是破了誓言。”
赵相如嘤嘤笑着,本想调侃他一番,却不料庞澈听完表情立即僵了,身子立在原地动也不动。赵相如知道自己失言,一脸着急,手伸出衣袖拉住他的胡服道:“我知你当初只是要辞去军职,并非是永不踏足此地,何况往后我要入军营的日子尚有许多,你要做我的贴身侍卫,哪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道理?”
庞澈听到赵相如耍无赖了,脸色这才好转,赵相如早将他脾气摸准,知道他不会真对自己着恼,于是给了点颜色就要开染坊:“只是你动辄把话说得太满,总要吃亏的。”
庞澈眼睛盯着她的脸,好一会儿才说了“诺。”
众人只看到王后与庞澈言谈甚是亲密,赵相如也并未避讳,等到所有人都谒见完王后,退出大帐,只剩廉颇、赵奢、赵义、庞澈时,她才跟廉颇问起军队事宜。
“不知马具可否装配到位?”赵相如很是关心赵国军队的装备更新。
“两月前已经赶制出五千副,约定了这几日再出五千副。”廉颇一说起这个满面红光,“王后,此物当真是宝贝,这几月的训练效果显著,不仅战场上与车兵、步兵可以正面交锋占尽上风,尤其是长途奔袭和偷袭,用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只是这些东西极易被仿制,所以还不敢大规模推广,也暂未投入使用。”
赵相如点头:“本宫也正担心此事,只是却不能因噎废食。本宫近来也想了想,若说不被他国仿制,绝无可能。”中国人爱发明更爱山寨,什么东西到了自己手上,倒腾一会也能弄个七七八八,甚至青出于蓝。“既然一定会被仿制,那自然要抢先用,免得被他国细作得了消息,占去先机。眼下只能尽全力隐瞒此物,加紧训练,以期出其不意,当为奇兵。”
廉颇同意,又问:“不知王后可有良策可保住此物不致走漏消息?”
赵相如凤眸一转,想了一会道:“本宫倒谈不上什么良策,不过是些妇人的浅见。”
廉颇立马笑说她谦虚了。
赵相如照旧客气了会儿才说:“本宫觉得既然要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骑兵训练者甚众,此一条便极难满足,唯施以重典酷法方才可行。”
夺权
“庞澈,从夜袭的角度来看,你觉得骑兵营的训练可还有问题?”赵相如循着墙的最矮处站定,踮起脚看了一会儿,轻声问身边的庞澈。
黑夜中庞澈的眸光闪亮,眼前的女子全神贯注投入在场内的训练情景上,完全没有顾忌到自己此刻自己的动作实在是有失一贯的仪态。许历等人也在偷偷发笑,他敢打包票,以王后的娴熟程度,这样的举动决计不是第一次。
“依属下看来,有可取之处,只是不足之处尚多。”赵相如最欣赏庞澈的一点便是他的纯直。他不如赵奢、许历等人会揣测人心,却也不似他们曲意逢迎,有什么便说什么,“首先便是这马蹄声,只这二百五十人声音便如此之巨,半里之外便可听闻,哪里能算作偷袭?其次,衣衫颜色繁杂,有人夜中着浅衣,数丈外可看清,目标早已暴露。其三,战马不良。王后可仔细看,这类战马都是出自中原,虽也不乏良驹,但真正骑乘种少之又少,大部分马身瘦小,耐力极差,即便短途都算勉强,长途奔袭更是万万指望不上。”
前两条赵相如还能看出来,这第三条非是懂马之人不能看出。赵相如不禁对庞澈刮目相看,她回头看去,庞澈脸上并无一丝骄傲之色,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又缓缓说道:“属下曾带过楼烦骑兵,他们□所乘皆为胡马,胡马与匈奴马皆为一脉,力大且耐力高,远比中原马适合作战。”顿了一顿他又说道:“其实属下曾有幸见过一只西域神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跑动中有汗血渗出,十分难得。”
“汗血宝马?!”赵相如惊出声来。
“是谁!”褒成听见外墙处似有人声,立即驱马上前。一见是王后等人,立刻欣喜异常,翻身下马行礼。
赵相如道:“不是早说过不用行大礼么。”
褒成一口雪白的牙笑得难以抑制:“王后回来,末将欢喜坏了,一时忘了。”
赵相如笑:“以后可不许忘。这么晚了还在训练?”
褒成道:“王后临行前教诲要严加训练,末将不敢忘了分毫,此刻正在教导如何夜间行军,众军士皆已习得马术,进步神速。”
褒成说得正得意,此时小春回来了,给赵相如披上披风,小心系上扣。赵相如拢了拢披风浇了盆凉水道:“只是训练尚有不足。”
褒成听完一愣,然后拱手道:“请王后指点。”
赵相如往场中走去,众人都跟着。“指点谈不上,只是刚刚站了会儿,摸了些门道。”停了会儿又道,“不论是夜中急行还是偷袭,兵家讲求出奇制胜,只是百马奔腾,声音之大可想而知。何况你们虽是私兵,衣着不统一便罢了,怎么还有人着浅色衣裳?!这两点姑且按下不提,你们所配马具,训练方式都是赵国机密,野台虽少人前来,却怎么连个值守之人都无?今日幸得是我在这里察看,若是别有用心之人,岂非将秘密全部窥走?”说到这,赵相如也有些疾言厉色,她缓了缓口气语重心长道:“曾子也说要一日三省吾身,你身为一营主将更要戒骄戒躁,反躬自省。”
褒成顿时锐气全失,双膝下跪认错。赵相如见他并不骄狂,也只是略作训诫,便让他起身。
“许历,明日命人去做一千套黑色胡服,作为狼军军服,每人分得两套。”
“诺。”
“对了,你顺便再取些厚麻布来裹在马蹄上可以静声。”
校场中的士兵还在练习拼杀,并没有因为有人来而丝毫懈怠。赵相如看着很满意,又问了一会情况,便去歇息。
第二日,天色大亮,她甫一起床便命人去请庞澈。
庞澈来得很快,彼时赵相如正在用早膳,看见庞澈一身利落的乌衣短装,以铜簪发,腰挂佩剑,器宇不凡,眼前不由一亮,梨涡浅笑道:“时候尚早,陪我一同用膳吧。”
庞澈看着她青黑的眼眶,知她一夜未睡好,也没说什么,坐在桌前慢慢吃着。赵相如惊讶于他吃饭的模样,十分文雅,不像平日见到的军营官兵,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时常会因为吃得太急而噎得两眼翻白,倒颇有贵族之风。于是打趣道:“若是只看庞卿用膳的模样,倒真以为是贵族出身。”
赵相如叫的随意,在她看来,既是亲近心腹之人,叫卿也未尝不可。只是庞澈手中微顿,眼皮未抬,也没接话,又默默吃着。
赵相如见惯他沉默的样子,自然不会着恼,兀自说道:“我昨日思虑了一夜,觉得还是如你所言,暂不派狼军前去边城卫戍为善。到底私兵人少,去了也难当大任。与其让他们去填无底洞,不如留待来日。”
庞澈放下筷子,看向王后,“王后思虑周全,应当如此。”
赵相如道:“其实这些不过是幌子,到底是我亲手培养的,舍不得他们。只是我心中不安,国将有难,而我却为一己私利……”
“既知去了凶多吉少,自然是要保存实力徐徐图之。王后不必自责。”
有了庞澈的安慰,赵相如觉得好受些,想着秦人若真要伐赵动作应该没那么快,于是赵相如放下筷子,拿锦帕拭了拭口:“看来还得求见大王才行。”
“小春,套车,去丛台。”
赵武灵王最喜野台,时常游览在此遥望齐、中山之境,只是他死后,今王更喜丛台,野台便多有荒废,少人问津。
丛台与野台相隔甚远,行到半路竟下起大雨,赵相如乘坐车马的车轮陷入泥沼中,随从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抬起。大雨和泥浆溅了赵相如一身,让她狼狈不已,心头有股无名之火。待车马行了两日方才抵达丛台,此时她倒也不急了,下车后换了衣物,好好盘问了下人赵王近日的起居,那人见是王后垂询,不敢乱答,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这段日子,赵王沉溺于女色,早已不事朝政,国事基本依赖平原君在打理,即便是平原君有事要觐见,赵王十次有六七次也是推掉不见的,还有几次因为正玩在兴头上,不想被人扫了兴致,特地躲来丛台,整个夏天几乎没在宫中住过。
赵相如一听,见赵王躲来丛台不是专门针对自己的,便放心许多。只是赵王到底是国君,很多事情要由他拿主意,若再一味躲懒,将使政令不通,人心思变。尤其是赵胜,他本身就是王子,平日素有贤名,门客三千之众,又娶了魏国公主,若是心怀不轨,谋夺篡位,也大有可能。即便是赵胜没有异心,一心辅佐,有这样的君主,赵国想振兴也难,自己更谈不上回去。
恨只恨赵王怯懦不中用。赵相如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要是赵王驾崩就好了。
刚一生出这个念头,赵相如立刻强按下去,毕竟自己在赵国地位虽稳,却还未掌控全局,王位更迭难免会生波澜。
这边赵相如正想着,那边赵王夜幸数女,刚刚才起身,便听侍人来报,说王后来丛台急着要面见他。
赵王心里不愿,但眼见王后都找上门来了,也不得不见。
“不知王后找寡人何事?”赵王有些坐不住,昨晚劳累了一宿,现在止不住的疲乏,看来是该找方技们再炼些丹药了。
赵相如脸上一副焦急的样子:“实在军情紧急,不容臣妾拖延。”
“军情?!”赵王大骇,“寡人怎么未曾听闻?”
“大王莫急,请听臣妾细说。”于是赵相如将她出使中秦国朝臣的反应,以及她的担心说了出来,未免赵王不信,她还说道:“臣妾日夜悬心边城安宁,因而回宫后卜了一卦,只是卦象模棱两可,意味不明,臣妾也只是一介妇人,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赶来报知大王,看是否要调兵防御以备不测。”之所以说卦象不明,是因为她并不知秦军是否会真的攻击赵国,虽然有种种猜测,但她不敢乱说,毕竟卜卦是赵王愿意听信她的重要原因,若是她说卦中显示秦军伐赵,而此次秦军又未如她所料出兵,那么赵王会对她的演卦之术多有怀疑,不再深信。这是她伤不起的,所以在没有确实把握前,她也不能说卦象如何。
“王后只是揣测而已,做不得数。且卦象也未明说,可见此事不会发生。”赵王眼睛浮肿,捻须道。
“可是大王,既然有此可能,防患于未然总是好的。大王只需将兵符交予廉颇,调集五万人马便是足够,无需您太过劳神。”
赵王连忙摆手道:“王后说得轻巧,兵符岂可轻易取出?何况若是秦国并无征伐之意,而我国突然调重病驻防,会引得秦人误解,反而易起战端。”
兵符
赵相如劝得口干舌燥,心中的无名火渐渐被勾起,既是赵王无能庸懦,何不退位让贤?若是由自己执政,何必费这些口舌,大军早已开拔。只是赵王才三十多岁,让他退位必是不肯。念头一转,之前心中想起的唯有赵王一死才能使赵王强盛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死死缠绕住她。
“大王,”赵相如还欲再劝,却被赵王打断,他不耐烦的起身道:“王后出使辛苦,回来后更是为国事操劳,还是去好好歇息吧。”
赵相如气得无计可施,面上极力忍耐。赵王正要离开,此时一宦人突然一路小跑进殿道:“大王,边城急报!”
赵相如心中突地一跳,看了赵王一眼,悲喜莫辨。
“何事?”
“大王,前天夜间秦军突犯我边境,已攻到石城城下。”
赵王听完眼前一黑,“啊——”了一声,跌坐在席上。
赵相如挥退了不知所措的宦人,忙走到赵王前跪下仔细查看道:“大王,留心身体。”
赵王早已是六神无主,见赵相如神色镇定,一把拉住她道:“秦人果然来了,王后你说寡人现下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赵相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