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是一台大戏已经开演,所有配角都已站定,可主角却还不知道在哪。历史的真空要如何弥补?
看见赵相如许久都不开口,小春轻声道:“王后?王后?”
赵相如回神,没心情搭理小春,匆匆进入大殿。老远就听得赵王气急大喊:“废物!都是废物!寡人要这些人晓以利害?寡人不知?!这么些人半天都拿不出个主意,要你们来何用!”
从偏门一转而过就看见正殿中赵王将竹简拂了一地,指着阶下的几名大臣宣泄着。不知大臣们说了什么,让赵王如此恼火。这个时代的君主基本是“礼贤下士”的,对待下臣的态度并无后世帝王那许多威严,下对上也没那么多忌讳,一般不会有直斥朝臣的情况,看来赵王真是气晕了。
赵相如站了会,心里此番已有计较,于是移步向前拾起散落在地上的竹简看着喷火的赵王道:“大王息怒,何事让大王烦忧?”
赵王一见是王后,立刻像见了救星似的,激动道:“王后,你看看这帮朝臣,平日里个个舌巧如簧,今日真遇到事,都出些什么登不上台面的主意!居然让寡人舍了城池直接把寡人的宝物送给秦王!”想想又道:“真是废物,一群废物!”
赵相如见赵王正在气头上,语无伦次的,只好转向阶下的几位重臣,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本宫好生糊涂。”
这几位留下的大臣,都是眼熟的,当先的便是平原君赵胜,他仍旧神色如常,仿佛老僧入定般,周围的事情很难让他的脸色起什么波澜,在他旁边的是宦者令缪贤,微微颔首算是行礼,赵相如冲他微笑算是回礼。右首坐着的不消说,自然是上卿廉颇,旁边是卫尉赵奢。
见赵王在一旁气闷不吭声,平原君赵胜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缪贤咳嗽一声,起身把秦王派人要求换璧一事大致说了下。
赵相如沉思了一会道:“大王,臣妾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相如身上。
赵王一听,立刻来了精神,“王后但讲无妨。”
赵相如将几位大臣都扫视了一遍,徐徐分析道:“大王,秦王派来使臣送来书信,虽然信中只说是想拿秦国的十五座城池与大王的和氏璧交换,乍听起来很公平,但若真将宝物送给秦国,恐怕秦国不会真用十五座城来交换,白白地受到欺骗;可如果不给,虽然赵国并不惧秦,但廉将军刚刚才从齐国大胜归来,正是需要调整之时,不宜落人话柄,让秦国有了发兵的借口。”
赵相如细细思考着,如何将话讲得委婉,说不动兵是因为廉颇带兵需要整休,但实际赵王若真是不畏惧秦国,也不必为秦王一封信愁成这样。尽管如此,作为君王该有的颜面还是要给全的。
“王后分析的极是,左右为难,寡人该如何是好?”赵王和廉颇一席人听了王后对时局的分析,不住点头,连丞相赵胜都露出赞许的神色。
“恕臣妾妄言,唯今之计只有将宝物拿出,遣使者到秦国去交涉,不能损我大王之威严又叫秦国寻不着把柄。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这……寡人拿出宝物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与秦国如何交涉法?”赵王一脸苦相,嘴上说是舍得,却仿佛要割肉般,“万一秦人将和氏璧据为己有,又不肯划出城池给我国怎么办?”
“大王,这便是症结所在。如果秦国规规矩矩用城池换来宝物便是万事大吉,怕就怕秦人奸邪,将我宝物骗走,却不拿城池来换。所以臣妾觉得需要一名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善于机变的人携璧出使秦国,方能担当大任。”当初历史上赵王也是为谁来出使秦国而费神不已,缪贤才举荐了门客蔺相如。
赵相如将朝中大臣一一细数,最后也是伤神,赵国不缺武将,但少谋臣。
“现在看来,似乎只有王后之计可行了。唉……”赵王连连叹道,“想我堂堂赵国,都说是人才辈出,如今连个出主意的都没有,还要劳烦寡人的王后。”
赵王刚说完,就听得一人道:“大王,王后之计虽说可缓眼前之急,可派遣何人作为使臣前往秦国还未定下,这才是计谋的关键之处。”说话的人是一直默不作声又毫无表情的赵胜,“如果没有人能够满足王后所说的心思缜密、足智多谋、善于机变这些条件,恐怕计谋也只是空谈。”
赵胜的这番话让赵王和缪贤都微微有些变色。这话太不给王后脸面了。而赵王则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才想起来,刚恢复的镇定立刻烟消云散,又惴惴不安道:“王后心中可有人选了?”
赵相如但笑不语,只看向位下的四人道:“臣妾细数过朝中群臣,无一人合适。为尊者不宜前往,位卑者又无此条件。”看着赵王失望下去的脸,顿了顿,接着说:“不知座下各位心中可有人选,举荐一番?”
四人定了许久,像是要把认识的杰出之人都历数了一遍,最后都回道:没有。
赵相如又笑:“本宫听闻各位大人皆是求贤若渴,家中豢养门客无数,难道竟无一人可堪大用?”
四人面色微赧,都不作声。赵王急得直哼气,赵相如也不好把他们弄得太难堪了。既然让赵王意识到“朝中无人”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下面的话说出来就不会那么惊世骇俗了。
“大王,臣妾想保举一人,出使秦国。”
“噢?王后已有人选?是何人?为何先前不说,也好让寡人早点宽心。”赵王立刻振奋道。
“请大王恕罪,因为这个人选不到万不得已,臣妾提也不敢提。”
“得王后举荐必是不同凡响,寡人也很放心,只是想知到底是何人?为何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举荐呢?”
其他人也是和赵王一样露出好奇神色,想知道能让王后看中并推举,赛过他们以及他们门客的人到底是谁。
赵相如躬身行至赵王身前,端正拜倒,未等所有人开口,“臣妾保举的人,就是臣妾自己!”
赵相如起身时,看见赵王手一抖,惊得差点将身前的矮榻推了出去,其他几个人也是瞠目结舌。
赵王半天才道:“这——这——”
赵胜短暂的惊讶过后便仍是一张扑克脸,不再多露任何表情。而缪贤尽管与赵相如多有接触,但刚刚一番话也将他吓得不轻,赶紧道:“王后切不可以身犯险。”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何况我国与秦国乃是同宗。”
缪贤继续不遗余力地劝道:“王后三思,秦国虎狼之邦,向来极不守信。楚怀王一事已让各国王室忧心,王后万万不可前往。”
十六年前,秦王把楚怀王骗入秦后劫持到咸阳……要挟他割让巫、黔中郡给秦,怀王坚决不给,秦国就把他关在秦不让回国,结果怀王客死异乡。当时一名大臣曾经力劝他不要入秦,却被罢黜,正是大夫屈原。
比试(上)
“郎君”一词是旧时女子对意中人的一种称呼,据考证,其实“郎君”最开始写作“狼军”。众所周知,狼军由武烈太后一手创建,并一直延续至哀帝,是赵国最精锐的部队,其选拔标准十分严苛,类似于后世的武举。著名诗人李白年轻时参选未录后曾说:“公主选驸马也不过如此了。”这话虽有些夸张,但在当时,狼军将士的条件确实好到成为每一位适龄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帝国最后的荣耀:狼军》
“王后出使,若被掳,有失国体。”赵胜的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一丝人气。
赵相如知道自己要说服的是赵王,并不理会平原君的话,而是转向赵王道:“大王,臣妾也知此计甚险,但赵国真无一人堪当大任,若是草草挑出一人,让宝物丢失事小,让赵国被他国耻笑事大!更何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古有妇好、妇邢代夫出征,得胜而归,臣妾这样做,也是为赵国考虑,虽有不妥,但是权宜之计,能解燃眉之急,还请大王体谅。”
赵王还在犹豫,赵相如道:“当年主父曾掩藏身份出使秦国,全身而退。臣妾不才,愿效法主父。”
赵相如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所有人似乎都陷入沉思。她决定再添一把火道:“臣妾昨日卜了一卦,若出使则大吉。”
赵王表情变了几变,正要开口时,赵胜又说道:“王后计谋并非不可行,只是王后想以什么身份入秦呢?”
赵相如知他意思,本来就不能派位尊者,怕是一去不回的差事,个中凶险世人皆知,还派个王后去,一国王后入秦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赵相如胸有成竹道:“自然不会以王后身份,妆成男子即可。”
其实赵相如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提议要想得到附议很难。虽然缪贤与赵奢是自己人,但连他们都觉得不妥,可见要让赵胜、廉颇点头,有多难。其实廉颇还好,军人本色,很少发表意见,主要是赵胜。在以何种方式入秦时,赵相如坚持要隐藏身份直到进入咸阳,而赵胜坚决反对,认为一路遮遮掩掩、偃旗息鼓不仅不够光明磊落而且随侍人员少,危险系数大,应该亮明身份,从合法渠道入秦。
赵相如只好与他逐条反驳:遮掩是为了和氏璧和使节队伍的安全考虑,若是招摇过市,东西万一真被抢了,别说面子,里子都没了。
廉颇担心万一隐秘出使被别国知道,明目张胆抢了,赵国只能是打落牙齿往回咽,连说法都讨不到。赵相如反问,那若是打出旗号,大摇大摆跑去秦国,难道不怕“偶然”间冒出来的山贼?
二人哑然。
他们都知道“偶然”的意思。别国若真的想抢,即便有赵国使臣的身份,也无法抵御化妆成盗贼的军队。
最后只得按照赵相如的意思,但赵王还是担心不已,记挂和氏璧的安危。赵相如只能劝道:“大王,秦国用十五座城来换和氏璧,如果王不答应,那就是我们理亏,秦国也正好有借口攻打我国;要是我国把璧送到秦国,而秦国不肯把城交给我们,那么就是秦国理亏。比较一下,臣妾认为还是答应秦国,把璧送去,让秦国背负违约的责任。”停了一会儿,赵相如满怀信心的说:“假如秦国真的把城邑交给赵国,臣妾就把宝物留在秦国;如果秦国不交城邑,臣妾誓当完璧归赵!”
在场所有人无不为赵相如一番话动容,赵胜不吭声了。原先还有些摇摆不定的赵王,见此情景当即拍板,就这么着了。但眼下还需要对使臣的身份进行确认。堂堂赵使,总不能别人到赵国一问,说:查无此人吧。
“大王,关于这个,臣妾心中已有计较。”
“哦,王后说来听听。”赵王见有了办法,心情豁然开朗。
“据臣妾所知,宦者令缪贤门下谋士众多,不如臣妾扮作缪贤的门客,对外即可称作是缪贤举荐的。大王看如何?”赵相如目不转睛的看着赵王,等待他的决策。大问题都已决定了,这些个旁枝末叶都是小事情。
“甚好,就依王后的意思,那对外叫什么呢?”赵王问得很仔细。
赵相如抿嘴浅笑道:“蔺相如。”
那日商议完毕后,赵王根本不想管事,放权让王后与赵胜廉颇商议解决,无需奏报,出使秦国所需一切物资、费用、人员由王后统一调配。
因为出访属于高度机密,仅有当天在场几人知道,所以赵相如对于随行人员的选择更是慎重考虑。侍女除了小春一概不要,侍卫原也没有,赵相如想着不如从狼军中挑选佼佼者。
想到这,赵相如陡然忆起,自己与庞澈的半年之约。上次演习的效果似乎不错,但只能算作狼军的生存训练,到底没有争锋相对的拼杀,虽然她的设想是练就一支奇兵,并非大规模投入战斗,但是真刀真枪的拼杀就当是演习,机会难得,若有不足,还能及时调整训练计划。
何况庞澈……
赵相如想起他一副自负不可一世的脸,不禁有些微微生气,走着瞧吧。
待宫中事宜交待妥帖后,赵相如以养病为由,再次前往野台,她将在那里“住着”,直到赵使蔺相如从秦国归来。
正是天寒地冻之时,只是野台的早梅已开,夹着冷风,别有一种清冷之气,十分好闻。赵相如身着貂裘马靴,一身男子装扮,骑着马检阅了狼军两营将士。经过一次演习,这些军士发现普通军士与自己的水平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以一敌三、四的不在少数,于是斗志愈发旺盛,恨不得日日能与这些昔日的袍泽切磋一二。
赵相如嘴角一丝愉悦的笑,今日便是与庞澈麾下军队对垒之日,望着身前一张张跃跃欲试的脸庞,赵相如朗声道:“你们现在每个人都可以以一敌二,但是你们是狼军,只有抱成一团,才能像群狼一样拥有百倍的战力!”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赵相如的声音在士兵耳边久久回荡,震撼着每个人的心——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而这些句子在后来被有心人记下,编成曲子,成为赵国狼军军歌。
廉颇和庞澈在营外接王后凤驾的时候,看到了她身后杀气腾腾的五百士兵,每个士兵身上都背着七七八八许多种兵器,乍一看像武器贩卖商。而更令他们惊讶的是,其中一半,竟是骑兵!这些骑兵马上的装备十分奇异,似乎能将人牢牢固定在马背上。
廉颇与庞澈吃惊不小,不过短短半年时间,这些士兵究竟的发生了什么,有如此脱胎换骨的表现。
庞澈原本满满的自信有些动摇,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阵法能否抵挡住这样一支部队。
赵相如仔细检查了两军较量时用的箭矢、长矛全部被折去箭镝和矛头,蘸上白色粉末,而所有参战将士,尽着乌衣,一旦被对方武器击中,就会沾上白灰,被判定死亡,即刻退出比赛。
今日便可检验半年来的训练成果,赵相如越发期待。
庞澈五百人对阵赵相如五百人,中间有五百米左右的缓冲区。
庞澈站在己方的战车上,大声喊道:“列阵!”
前方执戈矛的士兵突然往两边集聚,空出的中间空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