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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已然不远,行李之类镶玉和流苏早已准备停当,华铤银朱也无事,几个丫鬟见姑娘闲着看景便跟她唠嗑。那厢的澄心则又一次给甄氏讲述在旗的种种规矩,很快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澄心的叙述上了。一个个笑着听着,暗自打算着自己的新生活。这天子脚下可比不得千里之外的江宁府可以无视会典的种种制度,恣意的穿衣戴帽描眉画眼,一切都是有章可查有法可依的,若是被人举报那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单单一个穿衣就有各种讲究。甄氏看着无所谓,还时不时警告女儿小意为人处世,但如月从她纠结的神色里已然看出甚爱美的老娘破碎了一地的心。
这日后半夜,琅家的船已到了通惠河。翌日卯时他们就到了通州。
旭日东升,码头上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漕运船只商船客运货运的船都聚拢在这里,上有官家商户下有水手小工,热闹喧哗之极。这夜谁也没睡。所有人早早儿的都正装待发,待船停了。琅东临下了船准备找车马,远远就见盘金戴着斗笠。正侯高处在那里伸长了脖子瞧呢。他吆喝了一声,盘金见了急急的跑了过来,寒暄了几句他上了船去见甄氏了。甄氏见他一脸的油汗晒得黝黑,也不拘礼赐了座。盘金坐下后,甄氏赞了他几句,又道他辛苦,随即就压抑不住紧张悄声问:“大爷读书可读的好?”
盘金眨了眨眼,挠头讷讷道:“……好。”
甄氏和如月互看了一眼知他所说不实,甄氏皱眉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难不成能瞒我一辈子?回去不就知晓了么!”
盘金起身跪下道:“太太,其实小的也不晓是怎么回事。就是……大爷现下不读书,进宫做侍卫去了。”
甄氏一听就几乎跳了起来高声道:“你说什么!”,如月也惊住,立即催问发生了何事。
原来济兰等人随御舟在五月十七就到了北京,被人带到住所稍作休憩琅家大少就进宫见驾。后来不知怎么就没进国子监而是在皇帝的特恩之下正式受命为三等侍卫,进了侍卫处。济兰才到职请不得假,他按着来信估摸着母亲一行人就是这几日到,故此七日前便遣盘金来接人。盘金住到离码头近的客栈,没事就蹲在码头等船。
待说完了缘由盘金苦着脸道:“太太别为难小的了,有什么事您回去问大爷吧,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小的也不甚清楚。大爷说了不能让小的们乱嚼舌根子,要不然可得有的罚了。”
甄氏冷笑正待呵斥,如月道:“我只问你大爷可有受伤或挨罚?”
盘金愣了愣摇头道:“那到没有。”
“大爷何时能回府?”
“大爷现下是外廷侍卫,说是按着日长时间不同定制不同,又有轮班之说,如今正是夏令,白日时辰长回来的便晚些。大约得是天擦黑了。”
如月放下半颗心,她对甄氏道:“母亲,咱也别在这里闲话了,几船的东西呢,回去再说吧。”
女儿这样说了,甄氏也觉得在这里发作有**份,只好不再细问,但她始终是不能放心,郁郁的皱着眉让盘金和琅东临去雇车马,盘金是个伶俐的,早已联系好了一家车马行,很快便有人来搬运。待过了半个多时辰这才收拾完毕,甄氏戴上纱帽,由如月扶着下了船上了马车便向京师方向去了。
这一走就又是好几个时辰,等见到北京城已然过了午时,他们一行从阜阳门进入,顺着西河沿街往南拐到一条逼仄且弯绕的胡同里,又走了片刻见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有一间小小的坐北朝南的如意门,到了此处车方停了。
如月下了马车,但见门槛两旁立着两头一尺来高的石狮子,黑漆的大门上贴着两幅门神画,门联上书:‘四合宅院花馨满,五德人家笑语喧’,门楣上戳伸出来两根圆木门当,门头砖雕牡丹富贵,门匾上书“琅府”。大门之旁有立着根栓马桩。再看周围隔着十来米便是紧挨着的其他人家,皆是青板瓦正反扣铺就的灰棚,厚厚的砌灰砖墙,朴实凝重之风格和江南建筑大有不同。再看此地道路上的石板有的已经破碎有的翘起,不知是才坏的还是年久失修,不远处还隐隐有馊臭气味飘过来。如月心里一突,暗思这住的地方可真不怎么样!果然那边甄氏已经带着质问的口气问盘金:“这就是咱家?”
盘金解释道:“回太太的话。正是,小的刚来时也是不信就住这么小的地儿,可京里有京里的规矩,官家府宅大小是有制式的,不可越矩,大爷是从五品的官儿就是住这样的屋子,听说临街上还有两户正五品的从四品的官家住,咱家这三进的院子不知羡煞多少人,对了,头一两天少不得有人来恭喜,咱也不认识,说是什么来着的四品官呢,大爷没敢收礼,寒暄了几句谢过罢了。太太咱们进屋再说话吧。”
京师的琅府新宅是地道的北京四合院,坎宅巽门,一进大门就见方砖崐墁地,眼前一道雕砖花的撇山影壁,写着富贵如意。再往里走,大门之西是一排倒座,三间房子:一间门房,两间下人房。正对着就是颜色鲜艳一殿一卷的垂花门,垂花门之西正北是上房。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厢房。大门之东是一间跨院。他们立在天井里打量着院子,较之江宁这一进算是大的了,而且绿化得宜,除了十字交叉的砖道其他均是土地,窗台之上台阶左右皆摆着盆景,豌豆秧子喇叭花爬上了窗棂,石榴树丁香花海棠郁郁葱葱,花香盈盈,还有一个硕大的鱼缸杵在那里,里面养着几尾金鱼,气氛显得很悠闲。
这时从二门处走出一人,正是鸦九。两个月不见她竟憔悴了许多,嘴上起了泡,眼里也有血丝。鸦九闻声出来一见是主子便跪下行礼,甄氏忙叫她起来回话,所问自然皆是来京后济兰近况,鸦九所知和盘金差不多。盘金琅东临缦缨等男子们留在外宅招呼人搬东西,鸦九说着话引着众人进了垂花门来到内宅,她边走边道:“太太,这里太过局促,怕是住不下那么多人,什么都比不得江宁。日后缺了人手,怕是要辛苦些了。”
甄氏叹道:“那也没什么,也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何况也就是地方小罢了,只要人好比什么都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恩旨
甄氏鸦九二人叙话,如月环顾四周。但见这内宅样式同外宅,正屋台基略高些,也在正北方,东西各有厢房,两处房子同垂花门间由游廊相连,廊心墙上的砖雕不是蕴秀就是傲雪之类的常制。最扎眼的是天井处置了茂盛的一架葡萄,正值季节已结了不少青色葡萄粒,架下搁着石桌石椅,桌上刻着围棋案。
众人走到正屋前,鸦九挑开竹帘,甄氏进了屋见是五架七檩三开间,并不算小,心里稍微好过了些。布置所用古板寻常,从顶到窗四白到底,还有斑驳痕迹,雪洞洞的简单,她经不住叹了口气。鸦九知甄氏不满意,就道:“太太,您看这里的采光和通风俱佳,地上有炉子,烧火炕的床,冬天也不会冷的。原先也是个官宅,今年才搬走的。奴婢在东间给您设了卧室,西间是书房,您去瞧瞧。”
甄氏看了眼鸦九道:“你费心了,这些日子辛苦你啦,瞧你劳累的样子,可是没睡好?”
鸦九扶鬓角憨笑道:“哪里敢说辛苦,要做的事儿也就是伺候大爷,收拾屋子罢了,就是南北不同,倒了气候,奴婢又睡不惯炕,这才如此的。”
甄氏满意道:“知你是个能干的,要不怎么一开始就让你跟着来,行了,下来几日你歇着些,我这不是带了人过来嘛,让他们做。”
鸦九扫了眼同来的几个丫鬟忙道:“谢太太的恩典,有姐妹们相助那是最好的了,不过奴婢这活儿还是要做的,府邸真得快点收拾好,要不就得丢大爷的脸呢。”
甄氏嗯了声。鸦九解释道:“这两个月看着看着访客多了起来,不是大爷的同僚就是旁的什么官儿,十四阿哥还来过一回呢。奴婢瞧着竟比在江宁时还要热闹些。”
闻言甄氏和如月相互看了眼,甄氏微微笑道:“那可是好事。得了,咱们再去看看其他屋子。”
甄氏岔开了话,待出了正屋他们又看过了如月将要住的西厢房,那里的制式和甄氏的住处大致相同,总体矮小了些。见姑娘对屋子里那个泥炉子好奇。鸦九解释道:“说来北人做饭与咱们不同,说是锅台连着灶,许多小户不设厨房的,就着炉子就做饭了。这里是老房子,且不说顶棚得重糊,就是那厨房也垮到不行。奴婢知道太太闻不得油烟味,姑娘又是爱下厨的。这不才让盘金寻人在西边的跨院另起了间厨房,就是还未好这段时日奴婢只能将就着入乡随俗的用炉子了。第一回用还差点烧了起来,唬死人啦。”
听她这样讲,如月扑哧一声笑了,又拉过鸦九的手道:“好姐姐,你真细心想的周全。有你在,可见哥哥断没受苦的。多谢你啦!”
鸦九的脸顿时红了,甄氏咳嗽一声道,“你做的好。这里许多东西都老旧了,虽说该应制,可也不能太朴素了,是该重新修葺的,如月颇善此道。这事儿就由你做主了。”如月应了,甄氏又问:“那些后罩房怎么用的?”
鸦九回话道:“先放置了些用不着的东西,还没收拾好呢。”
甄氏想了想道:“日后那里也得善加利用,本来就小,可不能空着。如月你且想想。”
如月颔首。鸦九见他们面露疲色就说,“太太姑娘。这一说话奴婢竟忘了主子还没吃饭呢,可要进过饭再休息一下?就是所备吃食简单了些。”
如月道:“这么多人。做起饭来太麻烦,要不就让东临盘金他们出去吃好了,再让缦缨带回来些我们一吃就得了。”
甄氏道:“行,就这样,鸦九你去安排吧。”
如此,众人便各自拾掇去了,进过了饭洗漱休息过后,天色已黑,从江宁带来的东西扔在收拾,如月正和甄氏查验细软,就听门外流苏惊喜道:“大爷,您可回来啦!”
听到流苏的话,如月和甄氏都面露喜色,他们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齐齐站了起来。门帘一挑,济兰阔步走了进来,但见他身着石青色云缎武五品补服,前后绣熊,领袖皆为石青色妆花缎,均以剪绒沿边,戴着有孔雀翎顶镂花金座的官帽,手里拿着马鞭,映着黄昏的暗红色他的脸色雪白,英挺如春竹。从没见过济兰穿成这样,甄氏和如月一时竟说不出话都呆看了起来,好似认不出眼前这少年是谁了。
济兰一见甄氏立时跪下叩头行了大礼,待儿子叩首完毕甄氏才恍然惊醒去扶他起来,细细打量着。饶是她刚强这时眼里也含了泪,只说了句:“麒哥儿……”便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如月见了知她惦念济兰,一路暗自忧心却从不与人说起,不觉叹了口气。她换上笑脸拉过济兰的手道:“好一个侍卫,我都认不出来啦,这才几个月呀,哥哥又长高了。不是说要入国子监读书的吗,怎么又变了。”说着她好奇的去摸补子上的熊纹。
济兰轻斥道:“怎么经过了那么多事儿你还是这样淘气?”
如月嘿嘿笑了,这时屋里的气氛才舒缓了许多,甄氏拉着济兰在炕上捡了处地方坐下,如月也凑过去坐在济兰另一边。来奉茶的流苏,收拾东西的镶玉和银朱都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到了此时甄氏才平静下心情,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不是要读书的吗,怎么就去做侍卫啦?在宫里任职可好,可被什么人欺负没有?可吃的好?瞧这个地方,啧啧,唉,你可习惯,瞧着怎么瘦了些呢……”她絮絮叨叨的问着,济兰的却没一点不耐,经历了这场变故母亲对自己的依靠和关心明显增多了,这让他的心里很暖。
济兰取下顶戴,如月接过放到一旁,托着腮仔细看着他,还是那么俊啊,即使穿了身这么难看的衣服,济兰拍拍妹妹的头,似是让她不要再花痴了,然后叙述了自己的经历。
明清两朝官家子孙萌父祖之德而得到做官资格的叫做获萌,满汉自有难易之不同处。本按着甄氏祖父王登临的从二品官职,济兰十五岁这个年纪即使获萌也该进国子监读书的,待过了会试,年满二十再得官职。可事情往往出人意料,在御舟上皇帝听了十三阿哥胤祥推荐,他当场考教了济兰的书艺,见他的字甚好龙心已悦,再读文章华彩昭然,又听一旁词臣赞叹其形容颇有纳兰之风,心下更喜,竟然一连数日召见陪驾。
也就在此时,皇帝收到了对琅守义的调查情况,此人竟是正蓝旗的旗人,原姓钮钴禄,其母为家中侧室,从祖父辈起举家迁到了浙江镇江象山县,康熙十三年家中受水患影响财产锐减,又逢邻县瘟疫只能搬迁,在逃难过程中其父竟便起了卖妾换钱的狠毒之意。琅守义之母得了消息连夜带着儿子逃了出去,结果惨死路中只剩个六岁的儿子独自逃亡,此子饿晕在甄秦门口,被救后唯恐家里寻到这才隐了姓氏,于是按着血缘琅家这双儿女成了真正的满洲旗人。到京后没多久皇帝便重新受命,让济兰保持原姓特恩让其入宫为侍卫。
听到这里甄氏和如月都呆住,久久不能言语。事态变化之快让他们原先的打算皆乱了,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只生出一个念头:好个诡谲的命运。
济兰看他们脸色都不好,忙道:“母亲,此事已经揭过,据调查的人说钮钴禄氏家现在只剩下个当年的主母和她的两个儿子和孙辈,您若是想见……”
甄氏打断道:“罢了,和这家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他们怎么样我也不想知道。各过各的,咱也不用寻仇,也不用攀这个亲。如月你说呢……如月?”
如月一脸沮丧的神色,她耷拉着肩,哀怨嘟哝道:“姓啥不好,为啥偏要姓这个姓!吓人呢嘛!”
见她这副样子济兰自然不解,甄氏却猜到定和历史有某种联系,果不其然只听如月咬牙道:“唉,钮钴禄如月,真真好名字!难不成嘉庆时的事儿要窜到康熙朝了?”
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