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不比午间来的那位主子。但是两个时辰前方丈就让清了客人,关了庙门。值日僧还未开口就听叩门的女子道:“这位小施主,我是远途而来祈福的,麻烦您通融让我进去。”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寺里有规矩过了时辰就不留女客了,而且今儿您也看到了,我寺有贵客,下午就清了客,方丈有令今明两日不待外客的。还请施主两日再来吧。”
他刚说完,就见那女客伸出手挡住了门,“我实在是等不得!”离得近了小和尚才看到了她裹在斗篷下的脸,清丽无双的面容上满是忧色,眉毛和睫毛上都是雪,和尚看得呆了呆,他踟蹰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摇了摇头,“实在无法,规矩不能改,还请您回去吧。”
他想关门却发现推不动,女客的忧色换上了些微的怒容,眼里的冷光让小和尚又呆了呆,他再次试了试还是推不动门,只听这女客道:“我不管是谁包了你们的场子,今儿我非进不可!”说着她手臂一用力,小和尚连门一起被推开了。卷着风雪披着黑色大氅的女子大步就进到了庙中。
西顶自四十三年遭遇大火后早已重建,十多年后如月再次踏上这块土地心里却没有那么多感叹,她只想快点进到正殿,诚心去求碧霄娘娘让她来救弘历。可如月立即被一众持刀的卫队给拦了,为首的是个披着披风的高大男子,夜色太黑风雪又大如月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从服装上看不是宗家就是皇家的侍卫,他站在台阶之上,喝止道:“你怎么进来的!快点出去!”
他又见从门外涌进来许多人心里大惊。生怕是刺杀主子的歹人,于是一声令下所带下属皆拔出了兵器。“你们是谁的人。竟敢来行刺!”
如月朗声道:“这位大人,我是来为儿子祈福的,还请你家主子通融。”
那人听到女人的声音显然一惊,他想去看清面前这人的容貌却是看不清楚,不过她身边跟着的老妇人却显然是有功夫的。那人哪里肯信。冷声道:“你这妇人休要多言,快些退出庙去,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如月急道:“这位大人,我儿子患了急病。求医问药皆难治愈,我,我远道而来的。您让我如何回去,就这一夜还请您通融啊。”
“你是不是听不明白!你若再待在此处我就捆了你扔出去了,快走!”
邱娘上前对如月道:“侧福晋,咱们还是走吧。方才奴才瞧到了他们的马车,是大将军府的。”
“大将军府?”如月吃惊的反问了一句。她沉吟片刻就抬头对那人道:“敢问来祈福的大人可是大将军王十四贝子胤祯?”
那人显然惊了一下,他握紧了刀道:“既然知道还不快快退去!”
如月道:“还请大人通传一下,就说……”她顿了顿竟不知如何介绍自己。这时有人从大殿里出来,那人尖着嗓子不耐道:“石统领,外面这么吵闹是干嘛呢!扰到十四爷了知道吗!嗯?这些人是干嘛的?!不是清过人了嘛!怎么进来的!?”
如月听到这声音心里一动开口道:“可是蔡公公?”
蔡忠正是胤祯长年宠信的太监。他听到说话的是个女人又听能叫破自己的身份就愣了愣,他下得台阶走近了道:“你是谁?”
如月将帽子向后了一下复又遮住。蔡忠看到她的脸后大惊,“你,你……”
“还请蔡公公通传一声。”
打死蔡忠也不能信雍亲王的侧福晋居然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知道自家主子和雍亲王的关系,也知道自家主子和眼前这位的关系,从三十八年起他时不时就会听到琅如月的名字,大多是内宅女人们的嫉妒之音,当然近年听的少了,不过在青海作战时,主子用袖弩射杀了葛尔丹部的刺客后,他又一次提到了琅如月的名字。所以现在惊归惊他立刻道:“还请您稍等,奴才这就去回禀。”
石统领见一向跋扈的蔡忠居然对这个女子如此小意,心里也大感古怪,他是军人也是个粗人,能想到只有坏了得罪了十四爷的相好儿了!
没过多时就见大殿的门再次开了,穿着便装的胤祯就站在那里,就着如月看到的是一脸煞气的大将军王,容貌和出发前没有大变,就是气势更盛了,在大捷后她虽未再见他,可也听过他的种种传闻,炙手可热的新贵,最有机会入主东宫的皇子……当然还有财神爷送进府的两个美貌姬妾。这个时候相遇对急于求神的如月而言早就顾不得什么尴尬了,她收了心思向他行礼道:“见过大将军王。”
“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胤祯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如月没说话,只是拜着,少顷这是声音离得近了,“这么晚了你为何孤身来此?”
如月低着头轻声道:“儿子病了,我来祈福。”
“四哥允你来?”这声音更近了,就在耳畔,如月抬眼看过去,沾染了杀伐之气的脸就在咫尺,胤祯的表情很严肃,如月看不出他意欲何为。“我听说,”他盯了会儿如月的眼后向后离远了些,“元寿病的很重……我问过刘声芳了。可你怎么想起来这里的?”
如月低声道:“这里灵验。”
“进来再说。”待二人到了门前,他看了眼紧跟着如月的邱娘,“让你的人留在外面。”
邱娘看着如月,她的主子轻声道:“无妨,你就在这里吧。”
邱娘知道张起麟已经通报过胤禛,想来亲王不是遣人来就是亲来此地了,她不知道这样是放心还是不放心,脸上就显出了不安,如月又解释道:“除了拜谒神君,我正好有事要请教十四爷。”
胤祯挑着眉去看她,只见了半张脸她复又低下头去。
第四百九十五章 求神
大殿里已经没有了人,任谁在此时此地看到他们都颇为不妥,大将军王布置的自然很是谨慎,见胤祯如此如月并不惊诧,不过她也是在确认了无人之后才将风帽脱了下来。殿里不热,但较之寒冷的户外还是相对温暖的,落在发上脸上的雪消融流了下来,如月取出帕子慢慢擦拭着,胤祯一直看着她的举动,眼里亮亮的不知在想什么。大致收拾好后,如月才将目光从碧霄神女的身上移到胤祯身上,“敦郡王给弘昼的神像据说是十四爷从西藏带过来的。”
胤祯已料到她会问这件事,轻笑一下负手道:“你这是在怀疑什么?”
即使是在庙宇中如月也能看他身后的血色之气,不晓得杀了多少人才得以如此!血腥气在密闭空间里嗅的很清楚,如月很不喜这样的味道,她向后退了两步,“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他得的不是寻常的病……你们的事为何要牵连到一个孩子?”
胤祯冷笑道:“你未免也太看轻我了,放做你是我,会在这样的时候做出如此蠢事么?”
如月审视着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全是不屑之色,他不需吗?也许,正是风光无限的男人,以军功得民心圣眷即可,不过最是人心难测。
如月也冷笑,“是吗,来来去去不就是你们几个么。弘历若死,我会让害他之人统统去陪葬!”
“就凭你?太轻微了吧。还是说你觉得四哥可以,或是十三?”
如月没有接话,胤祯从未见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寒意森森,“你若要参拜就快些吧。晚了只怕神女睡了,听不到了!”
如月极恨他此刻的轻蔑神色,不过她的心现在都在求神之上。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于是就对着碧霄神像跪了下来。她心中默默许愿,又是三拜九叩的行着大礼。碧霄还是那个碧霄,看着慈悲又宽厚,和所有的神像一样用仁爱的目光注视着苍生,如月抬头看着她,心里泛出各种情怀,有亲近有敬慕,若能救吾儿。您要什么我都愿意奉上,这是如月心底声音,再次叩首,当额头触到地,她突然就恍惚起来。想抬头只觉沉重如山,半分都挪不动,只听上方有叹息声,她在心里问道:“是谁?”
“你为他什么都愿意给我吗?”那声音问道。
“碧霄娘娘,您,您真的来了!”
“不是你求我来的吗?何必觉得惊讶?我再问你为了他什么都愿意给我?”
“是的!只求您救他一命。”
“天道有平衡,有盛有衰,有亏有盈,你儿体内之魂魄本不应劫。强改命理自该受罚,若要他肉身不死……那就把十年前我赠与你的东西给他吧。”
如月先惊后喜,她立刻道:“好。”
“好?若无那东西你的死期不远矣。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
“那你可想过你死了,胤禛怎么办?”
如月半晌说不出话来,胤禛……她想了又想才咬牙道:“他……心志坚强,又心系天下。儿女之情于他……”说到这里如月的心狠狠的痛了起来,她其实并不知道失去了自己胤禛会怎么样,他爱着自己,看重的是江山,从四十八年开始的处心积虑,步步小心为的不就是这社稷吗?就像他的兄弟们一样!爱他,很爱,温柔和狠厉都爱,如果这次伤的是他,自己也会不顾一切的用命去换的!他能理解吗?如月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哭出来后就释然了,爱过被爱过,纵然时间短暂又有什么,先行离去总好过看着所爱死去却无能为力要好的多!也许你会责备我自私,那么就让我自私一回好了!
“失了我……他也终会放下的。而且有弘历在,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她的眼泪止不住,话到底还是说出来了。
“你不后悔?”神女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感动也没有悲伤。
“是的。”
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出现,如月觉得周身的束缚都解了开,她慢慢抬头但见一团光影过来,撞到自己身上后散若霞光,她只觉血液逆行,眼睛剧痛无比,痛至骨髓,实在忍不住痛呼起来,等稍有意识就听有人在说话,“你怎么了!琅如月!!”
是胤祯抱着自己,这么近的去看,如月觉得他们兄弟还是很像的,少年时怎么就没觉得呢?
从如月跪下去开始,胤祯就一直沉默的立在一旁看着她参拜,表情严肃虔诚,为了儿子吗?胤祯看着她就想起了西行前永和宫的母亲,额涅也是这样对着佛像在叩拜,她在请神佛保佑自己最爱的儿子,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情。这个冷峻的男人在这时心底是柔软的,同时他也觉得对不起琅如月,佛像的事的确不是他所为,但他亦知道这是弘春和胤禟使下的诡计,汗阿玛太过宠爱弘历让很多人担忧,会不会因孙择子谁也说不准,他死了不论对胤禩还是自己都是有好处的,那个孩子啊……他想起在木兰围场时对着黑熊射箭的男孩儿,眼神坚毅,不动若山,即使是自己在那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如此气魄,这要是长大了,而且还是在这个女人和汗阿玛的指点下长大了,该是何等的可怕!死了好,死了真的好,可内心深处胤祯总觉得愧疚,他觉得此生自己可能再也无法面对琅如月和胤禛了,一个是藏在心里的女人,一个是嫡亲兄长,弘历死了最后的维系也就断了,他们迟早会知道真相,那个时候再无和解之日。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胤祯这几日噩梦不断,他总是梦到陵园,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那里。身边没有一个人,无数的冤魂从地底爬出来撕扯着自己。梦境真的太过真实可怕,让他夜里无法安眠,之后就是内宅的女人接二两三的流产。本想请术士张恺来看看的,可这人就像从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了,再去请了其他有名的术士。得到的结果是杀戮太多血气冲宫,化解之法就是斋戒十日再去保佑生育的娘娘庙祈福三日。这就是胤祯在这里的缘故。
思前想后的胤祯目光不离琅如月,她虽然形容憔悴可还是那么的美,他的后宅里有那么多正值妙龄青春的女人们,多鲜的像蜜桃,但胤祯依然觉得没有谁再能比的过她,即使她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
叩拜停止了。琅如月一直弓着身子,以额头触底,谦卑的就像在通向布达拉宫道路上看到的那些虔诚的信徒,也许是在哭吧,胤祯这样想。可是保持这样子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他觉得不安起来。“琅如月。”他带着提醒似地唤了一声,那女人没有动,当他刚刚迈出了腿,眼前一阵五彩霞光闪过,琅如月整个人都在这光影之中,然后压抑的痛苦的呼喊声从她那里传出来!胤祯惊于这异常但并不害怕,在神秘的藏地他见过更神奇的景象。
胤祯过去抱起捂着眼睛呻吟的女人,大氅非常冷,他探手进去果然里面的衣服也是又冷又潮。霞光渐渐散去,琅如月移开了手,他们的眼睛互相看着彼此,胤祯看到了疑惑,就像那年在永和宫,她也是这样的疑惑。可见又认错了人!
“我是胤祯。”
琅如月嗯了声,她虚弱的身体无法绷紧,即使知道他的手扶住了腰,他的呼吸就在皮肤上,“我知道。不要说……”真的是没有力气了,疼痛也无法阻止眼皮的沉重,她苦笑着闭上了眼睛。不要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求你。她希望这个人能明白。
邱娘在外焦急的等待着,她怕琅如月出事,她怕雍亲王忽然到来,她怕这次祈福没有用途,这年老的妇人不安的来回走着,直到大殿里传来异常的声音,她虽老可耳力还在,听得真真的是琅如月的痛呼,邱娘大惊之下就要进去,明晃晃的刀立刻就在眼前,石统领一直盯着她呢!他出手了,下面相持的双方护卫也都亮出了兵器,邱娘的手已经攥紧了,她后悔刚才单独让琅如月进殿,这个时候应该动手冲进去,然后……
然后门开了,大将军王抱着一个被藏青色大氅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他冷峻的看着剑拔弩张的两队人,淡淡道:“备车。”
夜黑路滑马车很难掌控,不过石统领却是经历过比这难走的多的路,旁边的老妇人用警觉的眼神盯着自己,这让他很不爽,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会让主子如此看重?而且这下了山要往哪里去呢?也是没有说,大约旁边这个随时准备出手的老太婆会告诉自己?还有,那个太监,有些眼熟,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