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不是?”姬翎疑惑。
“不是。其实我最开始给她喝的,不过是一碗普通的泻药,而刚才给她的,才是真真的毒药。”君敏心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凭冷冽的朔风拂乱三千青丝,淡笑道,“古丽现在,大概已经死在城门外了。”
“阿塔尔那贱人怎么处置,不管她?”
“父亲曾告诉我:最绝望的人也是最危险的人。阿塔尔适才看我的眼神太过于绝望,过于危险,我不能冒这个险。”君敏心沉吟片刻,道:“杀了她吧,手脚干净些,别给她太大的痛苦。还有,她女儿还是个奶娃娃,别动她。”
姬翎一怔,忽而哈哈大笑道,“小主公,我原以为你是个不谙世事的干净人儿,却不料,你同我是一路人!”
“不,我和你不一样。”君敏心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亲手杀人,我是借刀杀人。”
“……”姬翎若有所思地沉默好一会,才缓缓说,“所以啊,你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夜未央,思无邪,不过是造化弄人罢了。”君敏心长叹一口气,眯着眸子道,“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吧,找机会告诉李老他们,穆勒定会放我等回靖,明日就应该会传来消息。你问问他们,愿意跟我回去的就带个信。”
姬翎愕然,“你怎么知道穆勒一定会放手?”
“靖姜冬季休战,经历今日之事,他别无选择。”
不出她所料,第二日一早,穆勒便差人请去君敏心,宣布道:“长风公主自出使西域,下嫁兄长,三年来德惠淑仪,事必亲躬,未尝有丝毫闪失。然公主守节三年,吾不忍其在深宫荒废青春,特赐牛羊珠宝数车,送公主回靖,另觅良人!两国世代永交,不犯分毫!”
君敏心拜谢,一步一步走出大殿。每走一步,就离自己的家乡更近一分……那一刻,她简直想仰天长笑!只是眼泪,却忍不住淌了下来……
为了今天,她费尽心思,数次生死大劫,终得重见天日!苍天有眼,不负我在尔虞我诈的泥淖里摸打滚爬三载!
七日后,在君敏心十八岁生日那天,君闲亲自将她扶上马车,踏上了朝思暮想的回家路程。除了小九、木槿几位贴身影卫外,姬翎也化装成侍卫偷偷混了进来,跟着君敏心一同回靖,白老和朱老也万分感慨的踏上了回家的路程,落叶归根。
只有李老将店铺全交给了不愿回来的几位年轻人,自己独自背着药箱云游四海。
君敏心掀开车帘朝后看去,当初浩浩荡荡近千人的和亲队伍,如今能回到家乡的只有寥寥十余人!当下鼻根酸涩,险些落下泪来……
车队到了靖国边地的雁城,君敏心等人下车稍作休整,准备明日再继续赶路。谁知刚进了城门,却见一骑飞奔而来,扬起一路尘土。
那人身穿银甲,暗红披风,一路飞奔到君敏心面前,滚身下马,抬起头来望着她,刚毅的唇瓣几番抖动,才颤声挤出几个字来:
“敏儿,我……”
君敏心看着面前这个成熟了不少的男人,伸指抚了抚他瘦削的面颊,微笑道:“阿寂,你来了。”
陈寂一把握住君敏心的手,在众目睽睽下紧紧搂住她,用力之大,简直要把她瘦弱的身躯揉入自己的骨肉里!君敏心的身体撞在陈寂冰冷的铠甲上,又凉又疼。她双手环住陈寂的腰背,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笑道:
“一年不见,阿寂的胸膛宽广了不少,像个大男人了!”
君闲笑嘻嘻地看着相拥的年轻璧人,轻咳一声,对着看戏的众人喝道:“全体转身!回去歇息!”
“是!”侍卫们集体转身,笑闹着散开了去。远处的红衣男子倚着马车,神情复杂地望着这边半响,终是牵着马匹独自退下了,红色的袖袍在黄沙中划出一道凄艳的弧度。
城门口只剩下君敏心和陈寂二人,两人相顾无言,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夕阳黄沙中,天地寂寥,两人执手相立,缠绵而认真地接了个吻。
次日,君闲招手唤来陈寂,摸着下巴笑道:“这边关的军务就交给我吧,我留在这儿,小侄女便由你送回去。”
陈寂道了声‘是’。君闲挑了挑眉,忽然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严肃道:“回去同王爷说,让他替你们早些把婚事办了!”
陈寂‘啊’了一声,耳根发红地看着君闲,不知该如何接口。
君敏心凑巧走过来,听到君闲这一句,便笑着解围道:“小叔已过而立,按辈分当然是应该你先成亲,不然侄女于心不安!”
君闲负手而立,望天道:“其实你小叔早已看中了一姑娘,一直不敢提亲,怕吓着人家。”
“沈凉歌?”君敏心纳闷道,“你不是早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朝她提过亲了么?”
“不是沈军师!她已有心上之人了我怎能横刀夺爱?”
君闲悲愤道,“我这次喜欢的是王城门口下摆摊卖茶叶蛋的叶小姑!挺水灵的一姑娘家,可你爹不同意我去提亲啊……”(反差萌?(⊙_⊙))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我为啥会取个这样的标题。。。艾玛写西域写了十几章,突然回到中原感觉时差(?)倒不过来了。。。。只能说是反差萌了= =
☆、第55章 归靖
当回到靖国王城时,君敏心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平静,平静的可怕,像是经历了一切命运起伏后,尘埃落定,抛却一切束缚,理智渐渐沉淀。
街道旁人山人海,一如三年前出嫁那般盛况空前。沙漠里没有春天,再次见到触手可及的浓红淡绿以及中原人繁琐精美的服饰,君敏心忽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一路上,靖国的百姓或欢呼或好奇,其中也不乏嗤之以鼻的冷漠。
君敏心明白,那些冰冷得令人害怕的眼神,无一不是在谴责她‘寡妇’的身份。一个嫁给了胡人又死了丈夫的女人,又如何能回来继续做高贵的大靖国公主,甚至是女王呢?
中原人自恃清高,有时甚至不如西域人来的率性热情,她想起临走前抱着自己哭的稀里哗啦的奴依和阿吉可可,心弦一动,竟是有些怀念起她们来。
如此胡思乱想着,车队很快到了宫门下。靖王一身威严王服,率着文武百官立于城门下,遥遥相望,一动不动仿若定格。
早春的杨柳扶风而动,间或听闻几声低低的燕呢,陈寂下了马,伸手扶着君敏心下车。那一瞬,文武百官哽咽着跪了一地,君敏心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道:“平身!”
“女儿,欢迎回家。”
靖王迎上前,拉着君敏心的手,一如既往的沉稳温和,只是眼角平添了几分岁月的浅痕,鬓角的两根银丝在一头浓黑的发丝中异常显眼。父亲,终究是年纪大了,自己不在的这三年间,多少国事战事家事全都压在他一人肩上,曾经温润尔雅的美男子被岁月磨去了青春,紫眸深不见底……
君敏心强忍住鼻根的酸涩,勾出一抹笑来,盈盈而拜,以额触底,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久久不曾起身,仿佛千言万语全在这匍匐于地的一拜……靖王笑着扶起她,眼圈有些微红,说,“女儿,辛苦你了!”
君敏心扑进父亲温暖宽阔的怀里,父女紧紧相拥。靖王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轻抚着她的头,而这般宠溺的父爱,君敏心已是有三年不曾享受到。
想到此,君敏心伏在靖王肩头,眼泪忍不住扑簌扑簌地滚落,那些沉淀的情绪又在此刻被翻搅出来,猝不及防地爆发。
奏乐,吹角,鸣炮。进了宫,文武百官轮番来探望,恭贺。君敏心一一笑着见了,客套的问候了几句,最后单独留下了沈凉歌。
君敏心亲手沏了壶茶,滤去第一遍浊气,给沈凉歌倒了一杯,真诚道:“凉歌,真不知该怎样谢你了。千言万语,以茶代酒,敬沈军师一杯!”
“当初在西域我与公主相约,在公主归靖之前攻下北地八城,凉歌没有负约。”沈凉歌端起茶杯,与君敏心隔空相敬,一饮而尽。
君敏心由衷佩服道:“凉歌一诺千金,用兵如神,与小叔配合的天衣无缝。短短一年间便使我靖国疆土扩大近一倍,乃我大靖之福!”
“公主过奖了!”沈凉歌咯咯笑了一阵,收敛神色道:“公主难道不怕我们师出无名,惹天下人非议么?”
君敏心暗忖沈凉歌是在试探自己,眼眸一转,便放下茶杯,沉吟道:“姜皇压制了靖国几十年,苛捐杂税繁重,把靖国百姓当奴隶使,民心不归。如今靖国强大,如若不反抗,难道还等着姜国继续欺辱我等么?我在西域没学到别的,偏生将‘弱肉强食’四个字悟了个通透!我只不过是从姜皇手里讨回原本就属于君家的东西,怎能说师出无名?”
沈凉歌抿着唇笑,眼睛弯的跟狐狸似的。君敏心看了她半响,轻声道:“听闻姜国任命苏还为军师后,令你吃了好几场败仗。怎样,能斗得过你师侄罢?”
闻言,沈凉歌柳眉一蹙,变成了苦笑。她摇了摇头,双手拢在袖中,“天下若还有一人能破我阵法,唯子归(苏还字‘子归’)一人耳!我与他从小斗到大,对彼此了解得就像照镜子那般清澈,若他一心助姜,我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笑到最后。”
敏心无意间问道,“凉歌的心上人,莫不是你师侄罢?”
沈凉歌表情一僵。君敏心捕捉到了她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沏茶淡笑道:“感情这事,便如战场,谁先陷入谁就输了……”
“公主,”沈凉歌收敛了笑容,起身一揖,认真道:“公是公私是私,臣绝不会站错队!”
君敏心也没想到她反应竟是如此大,微微诧异过后,她失笑道:“我若是不信你,便不会同你说那真心话了,你这般认真拘谨做什么?”
兽型的香炉里,淡淡的青烟袅袅散开,一如两人心中各怀的思绪。
君敏心同沈凉歌聊了半天,见天色略晚,便亲自送她至城门下。再回到朝露殿,发现靖王和陈寂正坐在厅里等她,木槿给他们沏茶。
靖王朝她招招手,亲切道,“敏儿,有何感想?”
“感想颇多。”君敏心坐在父亲身边,凝神道:“三年前建立起来的威望,已被我如今尴尬的身份消磨得差不多了……敏儿担心,百姓已不再信我。”
靖王不可置否,决定将问题留给女儿自己解决,反正靖国迟早有一天要传到她手上。想了想,便问道:“打算如何解决?”
“休养了一个冬季,如今春季粮草丰足,靖姜早晚又得开战,女儿想随军出战。胜仗是鼓舞士气和提高声望的最好捷径!至于休战的时候,”君敏心轻蹙眉头,“休战时多体恤民情,最好能亲自安抚新得城池的百姓,让他们相信我,相信靖国……唔,具体事宜我还得再想想。”
靖王吹了吹杯中的茶末,笑道:“嗯,此计可行。敏儿果真长大了,为人处事有我年轻时的风采,待战事稳定,我也能放心将靖国传给你了。”
君敏心和陈寂都吓了一跳。相视一眼,敏心忙道:“爹春秋正盛,何处此言?!”
抿了口茶,靖王看了看陈寂,有看了眼女儿,摇头笑道:“老了老了,爹也想像你奶奶一样,隐居山林,酿酒喝去!”
“爹……”
靖王用眼神制止她,认真道:“敏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爹是认真的。人生何其苦短,爹不想一辈子都困在泥淖中,这天下,迟早是年轻人的天下。”
“爹,”君敏心轻轻握住父亲温暖修长,略带薄茧的手,温柔而认真的说,“一个人过一辈子太孤单了,母亲已逝去三年,再找个好女子过日子罢。”
靖王一怔,继而摇头。君敏心仿若不见,目光渐渐有些游离和哀伤,显然是又想起自己的生母了,自顾自说道:“也不要太漂亮了,心地单纯,豁达贤惠便成。你们将来老了,隐居也好云游四方也罢,都有个伴。我,我也会经常来看爹……和她,可是,我不会叫她‘娘’,我叫她姨……”
说着说着,君敏心竟有些哽咽,红着眼圈语无伦次地说,“爹喜欢的女子,我也会对她好,敬重她爱她……但我不会唤她‘娘亲’,只有这一点我做不到……我只有一个娘,可她已经……”
陈寂的眼圈亦有些发红,当年柳氏王妃的死和他有脱不了的干系,如今旧事一提,内疚感和负罪感迅速膨胀。他几次张合嘴唇,却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靖王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心疼道:“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爹都快不惑之年的人了,不给敏儿找后娘,这辈子有你们就够了。”待年轻人的心绪平定下来,靖王笑道:“小闲又给我来信了,问我何时把你们的婚日定下来,他好赶回来喝喜酒!”
那个不正经的小叔!君敏心拨云见日,一扫内心的阴霾,被逗得笑了,道“在那之前,爹你先同意了他的婚事吧!他正闹着要去给城门下拐角处买茶叶蛋的叶小姑提亲呢!”
靖王淡淡勾着唇角,道:“那姑娘是个老实人,你别帮着你小叔祸害人家!沈凉歌那事便让我头疼了许久,他也不消停一下。”
陈寂也笑了,沉默了半响终于插上一句:“师父已过了而立之年,也早该娶妻生子了。那叶姑娘我也见过两次,师父一有时间便会去买她的茶叶蛋,看得出师父很照顾她。”
君敏心问:“那姑娘多大了,长什么样?她知道小叔的身份么?”
“二十来岁的样子,鹅蛋脸,中等身长,眼睛很有灵气,不常说话……我说不上来,”陈寂为难地笑笑,“下次敏儿亲自去看看便知,师父一直没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每次包了她的茶叶蛋便坐下来同她拉拉家常。”
君敏心自动脑补:堂堂大将军买了一大堆茶叶蛋在家,天天啃啊啃,自己啃不完便拉着陈寂和部众一起,集体蹲在校场上啃茶叶蛋……
于是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陈寂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君敏心摆摆手,转移话题道:“爹,我收了个人,想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