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敏心杏眸一瞪,姬翎忙改口道:“不是幽会,是给你做内应!”
“刚上任就大摇大摆地来见我,你可知道穆勒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这般鲁莽,定会让他起疑。”君敏心语气依旧淡淡,眼中却又几分责备的意味。
“安心,那些个杂碎哪能逃得过我的眼睛,我已命人将他们秘密处理了!至于这些,”他扬手指了指前方候着的几位武士,深秋淡薄的阳光透过蔷薇花架洒下来,染暖了他那时常嘲讽着的唇瓣。“这些都是我从中原带过来的亲信,老部众了,可信之。”
“你杀了穆勒的那些眼线?!”
君敏心心中郁结,只差没喷出一口血来了,偏生姬翎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点头道:“我不杀他们,难道还留着他们来抓我把柄?”
“你杀了他们,无疑打草惊蛇,穆勒定会让其他人来替补,并且会对我加强防备!”
姬翎无所谓道:“再来我便再杀,有我在,你……主公你怕什么!况且穆勒现在根基不稳,北方不服他的几个部落偶有骚乱发生,穆勒现今求贤若渴,短时间内不会威胁到我。话说,他今日还邀我一同切磋武艺呢。”
“切磋武艺?”君敏心凝眸沉思,回想起之前小四与穆勒的那一战,那时木槿拼尽全力也只得了个平局,便道:“穆勒善弯刀,快准狠,与你的剑术倒有的一拼。若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能够快得过他的刀,那必定是你的剑了!”
姬翎毫不掩饰眸中的自傲和狷狂,道:“那是自然。”
“但你不能赢他。”
“什么?!”姬翎眯了眯眼,凤眸里闪现出一丝不知名的光,“你什么意思?”
“你不了解穆勒,他心如蛇蝎,阴狠善妒。现今他正是需要博得名气的时候,你若赢了他,势必会让他名声扫地,使他怀恨在心,难说不会两面三刀伺机报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人家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万不可逞一时之快!所以,你必须得输。”
姬翎眸色变得深沉起来,变化莫测。君敏心知道他把名利看得比生命还重,必不甘屈人之下,便退了一步,正色道:“最多,打个平手。”
姬翎是头危险的野兽,若是驯服不了,那绝对不能再留在身边!君敏心不动声色地捕捉着他的每一个神色,每一丝眼神变化,稍有异动,便决不能再信他用他……
熟料姬翎很快压住了浑身的戾气,只缓缓扯出一贯嘲弄众生的笑来,拖着慵懒的长调道:“我明白了,主——公。”
三天后,君敏心果然听闻姬翎与穆勒大战几十回合,不相上下,双方打得酣畅淋漓,以平局收手。
再次见面,陈寂也在。君敏心当着陈寂的面夸赞了姬翎几番,那小子似乎很受用,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陈寂后,身子故意紧挨着君敏心笑道:
“只要是答应你的,我哪一点不会做到?上一次我说会光明正大地入宫来见你,不也做到了?主公,我姬翎既然臣服于你,此生便只听你一人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陈寂面色僵了僵。君敏心稍稍与他拉开距离,微笑道:“以心换心,君若如此,我必厚待。”
姬翎也笑了,端的是颠倒众生,呵呵道:“万望主公记住今日所言!”
姬翎与两年前相比,确实安分了许多,且不管他专程投诚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至少他还算服从命令。姬翎是前璃贵族血脉,自恃清高,是绝对不屑与外族人同流合污的,因此不必担心他与胡族和姜人私通……既然确定他不存反心,那便可以放心用之。
经过深思熟虑,君敏心四下看了看,留意有没有陌生人经过。姬翎见到她小心谨慎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如果你是在看四周有没有什么可疑人物的话,我告诉你:没有!”
君敏心这才放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封用牛皮纸密封的信笺,交至姬翎手中,压低嗓音道:“穆勒已对我起疑,无法出宫。此乃我大半年所绘苏吉国关隘图,其中有各处兵力部署,你可能找一名可信之人尽快将其送至父王手中?”
姬翎难得露出了愕然的神色,微微诧异道,“这可是你这一年以来冒着生命危险获取的重要机密,能放心交给我?”
君敏心莞尔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姬翎一怔,忽而低笑出声,狭长的凤眸精光乍现,意气风扬。他接过牛皮信笺,褪去一贯的慵懒自傲,抱拳弯腰,用沉着郑重的语气一字一句道:“臣,定不负主公所托!”
像卸去胸中千斤重担,君敏心长舒一口气,道:“听闻靖国与姜剑拔弩张,看来一场恶战是免不了了。只恨我身处异乡,不能为父分忧、为国征战……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凭印象和各渠道消息画出这张关隘及兵力部署图,让父亲对胡族有充分防御,万一靖姜交战了,也好免去胡族这个后顾之忧。”
姬翎道:“靖姜之事,我近日亦有耳闻。昨夜听巴克所言,似乎穆勒有意趁火打劫,在两国交战时横插一脚,捞的一笔好处……至于此事是真是假、穆勒打算如何行动,我却是不知。巴克那老贼对我身份有顾忌,不肯再多透露一言。”
“果然如此!穆勒这条毒蛇不得不防。”君敏心道:“姬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要速速将密图送至父王手中!”
姬翎点头应了,临走之前,他似笑非笑道:“你若不嫌弃,今后唤我阿翎便好。”
姬翎一走,一旁沉默的陈寂便蹙眉道:“姬翎看你的眼神太危险,你当真要信他?”
君敏心微微一笑,伸指一点一点抚平他眉间的褶皱,道:“我身边能用之人甚少,急需一把能够为我披荆斩棘的利刃。然,我知姬翎与你们不同,他于我并无忠诚可言,而只有利益……但其实,这种人也是最好驾驭的:他要名,我便给他名;他要利,我便许他利;他贪财,我也赏他才;若他要权,我自然也答应!阿寂,我经历了太多的孤注一掷,也曾一无所有,所以我不再害怕,我不怕他反咬我一口。权利的泥淖中,从来没有人能够活的长久,他也不例外!”
“敏儿,你本该无忧无虑。若是当年我再勇敢些,你便不会受这些苦……”一声喟叹,从陈寂的唇角飘落。
“别自责了,谁拗得过谁,谁扳得过命?这些年磨光了我所有的期盼,我不再信天,不信命,我只信自己,只信你……阿寂,你是我所有的希望,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陈寂觉察到她的语气不对,伸手扶着她的肩头,道:“敏儿,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君敏心双手环住他强劲的腰肢,头抵在他的肩头,低声道:“方才姬翎带来的消息证实了我的想法,穆勒果然要插手靖姜战争,我不能给他危害靖国的机会。北部草原有几个部落依旧不服穆勒,我想……我想秘密派人去煽风点火,让那几个部落长老伺机起兵造反,穆勒为了平息内乱,自然无暇兼顾靖姜之战,便可为父王除去一大患。”
“实不相瞒,此事我亦有想过,只是苦于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适合游说,故而未曾想你提起。”陈寂低头,唇微微触了触她的发丝,道:“敏儿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君敏心弯眸一笑,道:“虽说姬翎擅长花言巧语,可他沉稳不足。你虽不及他善谈,却胜在小心谨慎、心思缜密,因此这事交给你办我最放心。”
陈寂习惯性蹙起眉头,点头道:“什么时候办?”
“先等等,事关重大,每一个关卡细节我们都要安排好,确保万无一失方可行动。”
这年年底一过,靖姜两国水火不容,果然爆发大战,穆勒蠢蠢欲动,倾向于势力强大的姜国。
君敏心秘密找到陈寂和姬翎,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压低声音道:“穆勒要发兵了,事不宜迟,阿寂须即刻启程,前往北方部落策反!”
陈寂领命,道:“穆勒每隔五日便要派人去奴隶场清点,我只有五天时间。”
五天?太短了!君敏心咬唇道:“办成此事,需几天?我会想办法为你拖延时间,实在不行,即便不成功,你也得在六天内回来!”
陈寂沉吟片刻,自信道:“明夜出发,快马加鞭来去三天,游说一天,四天即可!”
一旁的姬翎面露不满,似乎不太相信他能在短短四天内说服北地三个部落造反。他眼眸一转,低笑道:“陈寂,你若人手不足,我倒可以派给你几名得力亲信,几人分头行动,也许更容易成功!”
“姬大人好意陈寂心领了,只是事关生死,我不愿假借他人之手。”陈寂淡淡道,“姬大人的人马只需保护好公主便行。”
姬翎朝他投去嘲讽的一眼,嗤笑了一声。
片刻商议完后,君敏心让姬翎先行离开,独自留下陈寂,再三叮嘱道:“此事阿寂尽力为之,不可勉强。胡人狡诈,你需以利益引他们上钩,万事小心,时间一到便速速归来!另,还是带两位得力的影卫去,以防万一。我这边有姬翎照顾,你大可放心。”
陈寂安抚她片刻,叫她不必担心,不管是成与否,五天内必然回来,君敏心这才稍稍安心。
待陈寂走后,君敏心望着天边西斜的明月,娇弱的身躯几乎要融入那深沉的夜色中。半响,她低叹一声,像是喃喃自语般:“阿寂,待事成之后,我便想法子送你回靖国去吧……”
你本该身穿银甲征战沙场,封王封侯,而不应陪我埋没于茫茫大漠。我已耽误了你太多时光,不能再这么自私了。
尽管,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片刻的分离,都会让我尝到蚀骨的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告罄。。。。(⊙_⊙)
☆、第47章 策反
五日期限已到,可陈寂却久久未归,君敏心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今日清晨便是穆勒去视察奴隶场的日子,若他发现陈寂不在,那可就麻烦了。
每次穆勒的亲信视察都会从君敏心寝殿外的大路上经过。君敏心一宿未眠,一早便戴着貂皮小帽,朝走廊外张望。不一会儿,视察奴隶场的人来了,君敏心提心吊胆,不知姬翎的计划是否成功,凝神仔细观察了一番为首的人,发现果然换了将领。
以前视察奴隶场的人都是穆勒的亲信——巴克,但此时那为首的人却是一身枣红色武服,身量在一群粗犷的胡人汉子间显得有些单薄,此人正是姬翎!
君敏心悄悄松了口气。为了以防万一,昨夜她便找来姬翎,让他想办法让巴克今日无法去奴隶场视察。没想到姬翎还真的办到了!视察的人马换成了姬翎,必能为陈寂拖延时间,蒙混过关!
君敏心咬了咬唇,提裙出了殿,缓步走下石阶。姬翎见了她,带着一干部众弯腰行礼,用胡语道:“末将给苏吉王后行礼。”
君敏心淡淡一笑,故作糊涂道:“这位想必就是深得大王器重的中原武士吧,这是去哪儿呢?”
“回王后,巴克将军今日身体不适,着末将替他去视察奴隶场。”姬翎很是配合,演起戏来倒是一流。
“替我向将军问安。”继而,君敏心负手而立,做对月伤感状,凝眸幽幽叹道:“本宫身处深宫,不能为大王分忧,深感惭愧。不如你带我一同前去视察,就当我为大王尽绵薄之力,如何?”
“王后如此为大王着想,实乃我苏吉之福啊!”姬翎做感动状,受宠若惊道:“奴隶多亡命之徒,还请王后紧随我左右,莫要被伤了去。”
君敏心又叹了口气,点点头,随着姬翎缓缓朝奴隶场走去。
途中,姬翎朝君敏心使了个眼色。君敏心面色不动,却是低声道:“随机应变。”
奴隶场犹如猪圈,拥挤而脏乱,一排排简易而透风的草棚,里面横七竖八地挤满了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奴隶,空地上到处堆满了木材、石块,可奴隶们却衣衫单薄,连取暖的炭火都没有。冬季的寒风一阵接着一阵吹过,扬起风沙无数,君敏心穿着兔绒长裙,头戴貂皮小帽,全副武装却依然觉得刺骨的寒冷……很难想象,陈寂便是在这样艰苦恶劣的环境中,守着这么一群猪狗不如的奴隶过活。
君敏心鼻头一酸,没由来的一阵心疼。
有士兵陆续抬着冻死的奴隶走出,抛至绿洲外,任风沙掩埋、野兽啃咬。姬翎在场内转了一圈,刻意拖延了一刻钟时间,这才高声喊道:
“管事的呢?本官依例来清点,把名册呈上来!”
话音刚落,却见不远处的一顶毡篷中走出一人,呈上一本厚册子,用熟悉而低沉的嗓音道:“名册在此,请大人过目!”
君敏心呆了,姬翎亦呆了!
此人白袍黑发,黑蓝眼珠,虽面色沧桑疲惫、眼中布满血丝,却真真实实是陈寂!君敏心为他提心吊胆,生怕他遭遇什么不测,却不料他早已回来了!
也不知那事成功没有……正想着却见陈寂复而道:“场上原有奴隶四千三百八十三人,造万象楼死伤十一人,近日天寒地冻,冻饿死者七十六人,余四千二百九十六人。请大人过目!”
姬翎这才回过神来,接过册子翻了翻,抬眸道:“待我仔细看看,有事再叫你!”
陈寂抱拳道了声‘是’。姬翎瞥了一眼君敏心,见她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却竭力按捺的模样,复又笑道:“陈大人,苏吉王后特意来此,想要了解这场上奴隶的情况,好为大王分忧。你速速将王后带至暖和安全的地方,将近日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清楚!”
陈寂这才抬起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君敏心一眼,又垂下眼眸,恭敬道:“属下遵命!王后请随我来。”
知道姬翎这是为自己制造与陈寂独处的机会,遂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这才跟着陈寂走入不远处那毡帐里。君敏心此时一心扑在陈寂身上,故而未曾看见身后姬翎那灼灼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