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君敏心撑起笑来,看到靖王身边站着的年轻女子,她一愣,“姑姑,你怎么也来了?”
落璃杏眸滴溜溜转动,揶揄笑道:“听闻有个小美人儿在城墙上对月感伤,映着重重烟火好不凄美,我忍不住出来一看——哟!那姑娘不就是我家的小敏心么?”
“姑姑!”君敏心浮起一抹红晕,任凭冷风肆掠也降不了脸上的热度,只好用带着恼意的眸子软软瞪着落璃。
靖王从流云广袖中掏出一封红纸包裹的东西递给敏心,笑道:“你姑姑同你玩笑呢,这是今年的压岁钱,收好了。待会记得去给你婆婆爷爷请个安。”
君敏心道了声‘是’,含笑接过红包,不料却从中掉出一张薄薄皱皱的白纸,被风吹到了鞋上粘着。她一愣,弯腰拾起那张纸:
“这是什么?”
落璃别有深意地笑道:“边关快马加鞭送来的密函。”
君敏心疑惑。
“陈寂亲笔写的。”靖王接口道:“信回去再看吧,明早宫中祭祀,敏儿早些歇息才是。”
君敏心掩饰住内心的惊喜与期待,面色平静地点点头,跟着靖王和姑姑回了大殿。路上,靖王瞥向强装淡定的女儿,一眼就从她闪亮的眸子里看到了欣喜和迫不及待,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去大殿给爷爷婆婆请了安,姑父秦随风正硬扯着君闲要和他切磋武艺,左一个‘二哥’右一个‘二哥’,死缠着君闲不放手。君闲被他闹得头疼,只好答应了。
两人兴冲冲走出门去,很快便传来了阵阵拳脚声,其中还不时夹杂着某人凄绝的惨叫。不一会儿,君闲气定神闲地走进来了,连衣袍纹路都没乱一分,秦随风则极为狼狈地跟在他身后,一脸不服气地整着衣袍,嘴里还嚷嚷:
“这次是我状态不佳,二哥!我下一次一定赢你,一定赢你!”
落璃嗑着瓜子嗤笑,兰花指遥遥朝秦随风一戳,道:“班门弄斧,你活该!”
秦随风拍衣服的爪子一顿,立刻张牙舞爪地跑到风昭身边告状,“岳父大人,璃儿和二哥串通起来欺负孩儿。”
太王风昭慈祥一笑,安抚道:“年轻人气盛,长点教训总是好的。”
落璃得意地咯咯笑了起来,挑起的柳眉像是会说话似的鄙夷着自个儿的夫君。秦随风一噎,转头扑向君敏心怀里,苦着一张俊脸委委屈屈道:
“小敏心,你的坏姑姑总是这般欺负我,可要为我讨个公道啊!”
说罢,还低眸垂目,做女儿状嘤嘤佯哭几声。一屋子人都被逗乐了,连墙角站着的丫鬟们也抿唇轻笑。君敏心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一屋子暖香哄笑顿时冲散了压在心头的那点愁思。
回到朝露殿,君敏心褪了一身沾着寒意的衣物缩进床榻,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不料,屁股底下却磕到一个硬物,伸手过去一摸,摸出四个鼓鼓囊囊的红包来。
一封是姑姑、姑父给的,一封是婆婆和爷爷给的,一封署着君闲的名儿,最后一封……却没有任何字迹。
君敏心倒出第四个红包里的物件,是一个金镶玉的精巧手镯,看样式已有些年头了,却保存的极好,镂嵌的宝石在灯火下折射出星光般璀璨的光芒。君敏心一愣,立刻认出这是母亲祖上传下的饰物,即便是关系僵硬的这几年,她也未曾摘下。而如今,她却偷偷将爱物塞在了女儿的被褥下……
君敏心眼眶一酸。自云环死后,母亲总是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见客,她以为母亲恨透自己了,已有许久不曾去拜见她。难为王妃还想念着自己这个不孝女,顿时无边的愧疚漫上君敏心心头。心想:明儿无论如何,也该去给母亲请个安了。
正想着,门轻轻被推开,木槿与金兰两个丫鬟穿着鲜亮的新衣笑嘻嘻走进来,一脸喜气地讨吉利:“恭祝殿下新年吉祥,万事安康!”
君敏心忙收敛了脸上的愧疚与哀戚,反手将镯子塞在枕下,揉着湿润的眼眶笑道:“嘴儿真甜,来来来,公主殿下有赏!”说罢,随手从红包里摸出一把碎银递过去。
进门前,古灵精怪的金兰便眼尖地捕捉到了君敏心小动作,接过银子顺口笑问道:“公主,你适才往枕头底下藏了什么呢?莫非是谁家公子的情书?”
说罢,凑上去作势要翻敏心的绣花枕头。君敏心佯怒,笑骂道:“讨打!当心我找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哥哥把你给配了!”
金兰咯嘣咯嘣嚼着松子糖,毫不在意道:“公主才舍不得呢!”
木槿在一旁笑得肚疼。君敏心无语,又塞了一把碎银给她们,这才把这两位祖奶奶请出房门。
听着两位丫鬟的笑闹声渐渐淡去,君敏心微怀忐忑地从怀里摸出那张陈寂写来的短笺,借着摇曳的烛火细细看了起来。
信笺上墨黑的字迹略微潦草,想必是在百忙之中匆匆写下的。纸上只有简洁有力的四个字:
战捷,安好。
嘴角不由的泛起一抹笑。深夜橙黄的烛火中,她将那熟悉的狷狂字迹贴在胸口处,一遍遍摩挲,仿佛如此就能温暖那颗荒芜空凉的心。
第二天宫中祭祀,君敏心跟着父亲祭祖祈福忙活了一整天,终究没能给母亲正式请个安。祭祖时她远远看了母亲一眼,柳妃紫衣花冠,依旧美丽不可方物,但身形明显瘦削了不少,原本合身的宫裳此时松松地套在她身上,面色更是如这宫中的三尺积雪般,是令人心疼的苍白。
待过了元宵,老太君和太王风昭便启程回了江南暖地,说什么也不肯在靖宫中多住一天。靖国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又有姜、胡二国虎视眈眈,老太君放心不下,便让落璃、秦随风夫妻留下来帮助靖王整饬政务,皇帝那边若再派人来打压,也好歹有个照应。
君闲前几日也快马加鞭赶去了漠北边城,只待开春后牧草丰饶,胡人不再南下骚乱时,便带着徒儿陈寂班师回靖。
再过了一阵,春风褪了残雪,绿意冒上枝头,靖宫的梨花桃花牡丹争相怒放。在君敏心握着书卷苦读,细数驼铃阵阵的日子中,终于迎来了盼望已久的春天。
陈寂该回来了吧?她想。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章 南下俪郡
忙过一个有惊无险的冬季,靖王便思索着该处理俪州那边的事儿了,毕竟这俪郡太守中饱私囊,每年都要将缴上来的赋税吞食一半,长此以往,靖国迟早会败在这些米虫禄蠹手上。
这日,靖王私下召见秦随风、落璃夫妇。香炉青烟袅袅,屋中沉浮着淡淡的龙涎香,靖王一身紫袍王服席地而坐,金冠峨带,面如冠玉。
轻捻起流云广袖,他颌首笑道:“今春的嫩尖新茶,妹夫尝尝?”
柳随风捏起那纹着彩釉的精致茶杯,抿了一口,扬眉道:“甘冽清香,倒有股江南故居的味道,好茶!”
靖王笑笑,魅紫色的眼眸不禁泛起浅浅的涟漪,“冬日闲弟和敏儿去梅园花蕊上搜来的净雪,就着今春进贡的新茶煮成,用沸水烫了三次,滤去残渣浊气,方得此一小壶。”
闻言,一旁的落璃咬着杯沿细细笑出声来,微挑着眉梢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这茶来得珍贵,亦泡得繁琐,非常人能饮之也。大哥必定有事相托!”
“还是璃妹聪明。”被戳穿计谋的靖王也无尴尬,只侧首淡淡一笑,“俪郡太守私自扣了一半赋税的事儿,一直没能查个明白清楚。本来年前就要解决这事,无奈姜皇视察耽搁了,现今却是不能再拖,得派人查个水落石出。”
靖王紫眸一转,道出了自个儿的打算,“妹夫文武双全,又是自家人,放眼整个朝堂没人比你更让我放心了。”
柳随风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忙不迭拱手道,“别别别!大哥您有话直管吩咐,可别再给我戴高帽子了!随风虽轻狂惯了,但在大哥面前还是懂得掂量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的。”
落璃笑得眉眼弯弯,素钗乱颤,一指戳着自个夫君的胸口咯咯笑道:“呆子!我就知道大哥殿上没有免费的茶水,你喝了呀,就准备替大哥卖一辈子命吧!”
靖王道:“封妹夫为部郡国从事,收拾行装后即日启程南下俪郡暗访,何如?”
柳随风哀嚎一声,扑倒在案桌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君敏心进门时,正听到靖王要封姑父为部郡国从事,遂匆匆奔过来敛裾坐下,问道:“爹要下查俪郡太守了?”
靖王宠溺地替女儿理清鬓边的垂发,点头道:“俪郡太守姬如是仗着自己是姜皇御封的贵族女官,一向狂妄不羁,近年来更是嚣张过甚,不惩戒不行。”
君敏心想想,也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沉吟片刻,她道:“爹,让女儿和姑父一同前去吧。”
靖王与落璃皆是诧异。落璃收敛了笑意,温和道:“小敏心,俪郡可不比咱们王宫,处处都得敬着你让着你。那俪郡虽名义上属于靖国领土,实则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郡国,俪郡太守若没有丁点儿十拿九稳的能耐,哪敢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这趟浑水还是交给你姑父比较合适,你自小便没出过宫门一步,怕是应付不了外边的险恶。”
君敏心墨黑的眸子清清亮亮,道:“正因敏儿从未出过宫门,不知世事险恶,才更加需要磨练呐!若是我连一个小小俪郡都治不了,又如何能配做君家的后人,做我大靖的一国公主?”
掷地有声的话语,宛如落珠蹦溅玉盘,发出清越的回音。四周一片寂静,三位长辈相视片刻,沉吟不语……
终于,靖王微微叹一口气,“身居高位者,每一句话必定都经深思熟虑、把握十足,否则一旦出口便是万劫不复。敏儿,你可曾想好了?”
“女儿想好了。”君敏心点点头,眸色异常坚定。
望着君敏心眼中深沉的倔强,靖王终是妥协了。他摸摸女儿柔软如丝的墨发,嘱咐道:
“记得挑几位能贴身的影卫,全程护着你。出行在外不比在家,万事要小心,你小叔和阿寂现今也已拔营回宫,到时我会让他们去俪郡接应你……回去收拾收拾吧,明日就出发。”
冥冥中似乎有一种预感,君敏心觉得自己此番前行必有大事发生,而这件大事,也许将影响她一生……
……
第二日,一行人护着一辆简朴舒适的小马车从宫中出发,出了城门,沿着官道南下俪郡。
此次南下是去暗访俪郡,搜集了有力证据后靖王才能公然弹劾俪郡太守,另立新官。因此双方带的人都很少,做富家公子小姐出游打扮,以便尽力隐藏自己的行踪。
秦随风功夫不错,只带了一位近身护卫,便是赶车的那位瘦高的中年灰衣男子。君敏心带了三位身手不错的影卫,两男一女,俱是一身黑色武袍,骑马护在马车两侧。
除此之外,还有靖王派来协助他们二位的一位文官——治书大人董安,一个二十出头的白面书生,蓝袍纶巾,和君敏心同坐一辆马车。
凝神望着车窗外,君敏心感慨道:“都说南边俪郡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想必是宛若水墨画一般精致的地儿,也难怪姑父整日念念不忘江南故居。”
治书大人董安摇开纸扇,天生微翘的嘴角噙着一抹阳光般的浅笑,悠悠道:“俪郡多人才,但最有名的还要数桃溪隐士沈凉歌。”
“沈凉歌?”君敏心被挑起了兴趣,转过头来看向那一身湖蓝的年轻书生,“去年也曾在新来的文官口中听到过这名字,看文人的口气,似乎对其极为崇敬。董治书,你可知那沈凉歌究竟是怎样个人物?”
董安笑笑,俊秀的眉眼多了几分亮丽的色彩:“沈凉歌,徐州人士,传闻师从桃溪仙道,有经纬之才,能纵横捭阖布七十二阵,亦能通晓天机。其飘渺无踪鲜少露面,常年以面具示人,市坊间早有他不少传言,真可谓吹捧的如神仙一般厉害的人物儿。”
君敏心愕然,“我倒想会会他,看他是否真是那般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十天后,一行人颠颠簸簸,总算来到了漓郡边郊的一个小镇。刚下过一场晚春细雨,地面有些潮湿,君敏心两腿发软地从马车上下来,来到客栈客房的时候,只觉得骨头都快痛的散架了……
虽说马车里用了最柔软的被褥做垫子,但长途颠簸的日子还是让人十分受不住,那种感觉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消磨干净,车轮像是碾在骨头上一般地疼。君敏心一贯体虚,又未曾出过远门,一路上吐了好几次。
同秦随风草草吃过晚饭,君敏心便回客房歇息了,照例是和那位女影卫一间房。
那位女影卫排行老九,不过十j□j岁的样子,马尾高束十分精练,生的不算漂亮,规规矩矩。听说从小无名无姓,君敏心便一路管她叫小九。
小九点了昏黄的煤油灯,抱起铺盖一抖一摊,便在地上打了个地铺,抱着剑和衣躺下,闭目养神。
身体累到极致反而睡不着,君敏心怔怔望着那盏煤油灯良久,又翻了几个身,最终还是将脸对着灯光,睁眼许久。
“小九,我睡不着。”君敏心低低地唤一声,温声道:“能陪我聊会么?”
小九睁开眼,掀开被子坐直身子,道,“您要聊什么?”
君敏心一见她那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就好笑。柔软的黑发铺了满床,她靠在床头望着那位其貌不扬的女子,尽量使声音平易近人。
“你我私下里就不必这般拘谨了,当以朋友待之。你平时怎么和朋友们聊天的,就怎么和我聊吧,随便什么话都可以。”
“尊卑有别,属下不敢僭越。”小九抱着剑盘腿坐在冰冷的地铺上,低着眉,声音恭敬得有些过分。
君敏心不禁蹙起眉头,心里有些郁郁的。
仅是片刻的沉默,小九的声音低低传来:“属下,没有朋友。”
君敏心一愣,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你这些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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