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艾茫然瞧着他,眼眸中浮着一层水光,走失的小鹿一般,宿风的手往前了些,掌心就要挨着她的脸,青艾突然啊了一声:“苏姑姑,苏姑姑在他们手里,刚刚我听到邹将军说,全部诛杀一个不留。”
宿风回头瞧一眼门口,摇头道:“晚了。”
青艾一把推开他拔脚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喊,邹将军,请放过苏姑姑,有人从门外大步走了进来,正是邹仝,拎着苏芸的衣领,老鹰抓小鸡一般,瞧着宿风道: “这个人要死还是要活,还请大将军示下。”
宿风瞧一眼青艾:“留着吧。”
邹仝一松手,将苏芸扔在地上,青艾冲过去一把抱在怀里,连声叫唤着苏姑姑,苏芸幽幽醒了过来,瞧见邹仝脸色一白又晕了过去。
邹仝冲青艾笑笑:“吓着了,缓两天就好。”
青艾看他一眼,身上脸上鲜血淋漓,也吓得身子一缩,顷刻间,不知他杀了多少人,头一次见识到军人的残酷,心中象堵了一团乱麻。
宿风坐回书案后对邹仝道:“门外的将士们辛苦了,传令重赏,尸首血迹都处理干净。”
邹仝领命去了,宿风唤一声安伯,安伯进来脱下邱槐外袍,裹了头拖了出去,提水进来,不大的功夫,血迹清扫得干干净净,只余空气中的血腥气,提醒着青艾刚刚惊心动魄的变故。
这时苏芸醒了,青艾扶起苏芸要走,宿风说声等等,对青艾道:“送回去就过来,还有要事找你。”
青艾点点头,扶了苏芸回去,帅帐大门外,有数位士兵拿清水洗地,其他的,已不留一丝痕迹
进了屋苏芸还在发抖,软着腿紧紧关了房门,抓住青艾的手说道:“太可怕了,他带着那些人从侍卫身后包抄过来,无声无息鬼魅一般,手起刀落,血从脖子喷出来,涌泉似的,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在宫中见过很多害人的,都是来阴的来暗的,从未见过这样,大太阳底下,眨眼间躺了一地的尸体,血流在地上小河一般。”
青艾拧了帕子敷在苏芸脸上,和气说道:“苏姑姑别怕,苏姑姑怎么被邱槐发现的?”
苏芸叹口气:“那邱槐来医营找你,说是谈诗词,我听见敲门,以为你回来了,一开门邱槐就认出我来了,让手下绑了我就走。”
青艾安慰苏芸几句,洗把脸换件衣衫往帅帐而来,进门就听到宿风说:“你们不用自责,今日全营集训,守卫少了些,安伯去抓蛇也是我允了的,不想邱槐凑巧前来,又带了那么多人,也好,早就想杀了他了事,省了厌烦。”
瞧见青艾,笑着冲她招手道,“过来。”又对其余人道,“都退下吧,晚饭后再过来,我这会儿有要事与青艾商量。”
作者有话要说:
☆、一梦心惊(修文)
青艾瞧宿风郑重,惴惴瞧着他,宿风看着她:“如今情势,起兵要提前到半月之后,这两封函件,一个是尉迟勋给邱槐的密旨,一个是邱槐给尉迟勋的密奏,青艾擅于模仿笔迹,我需要让青艾模仿邱槐的笔迹,先给尉迟勋写一封密奏,告诉他大营中一切安定,然后模仿尉迟勋的笔迹写一封密旨,就说命邱槐将右虎符赐予我,命我率领大军入京清君侧。”
青艾看着书案,琢磨着字迹随口问道:“清君侧指的是谁?”
宿风笑笑:“外戚时氏一族。”
青艾手指比划着邱槐的字迹:“大将军,我先写几篇草稿试试。”
宿风瞧着她:“青艾做了此事,就是参与谋反?可想好了?”
青艾点点头:“谋反就谋反,成王败寇而已。”
宿风站在她身旁动手研磨,青艾被他的气息扰得心头纷乱,定了定心神道:“我先临摹几遍,大将军打腹稿,然后大将军念,我写。”
宿风嗯了一声,却不动,依然站在青艾身旁,青艾从头到脚那儿都不自在,口气中添了一丝不耐烦:“大将军站着不累吗?躺椅上坐着歇会儿,想得也快些。”
宿风又嗯一声,到躺椅上坐着去了,翘着腿瞧着青艾,也不象在想什么大事的样子。
青艾偏了偏身子,避开他的目光,手下比划着,模仿邱槐的笔迹写了一篇,不满意,撕了又写,连写十几篇,拿过去给宿风看,宿风拿邱槐原来笔迹和青艾的两相比较,指着对青艾道:“邱槐为人造作矫情,写字多有修饰,青艾仔细看,横必翘起,竖必挑勾。”
青艾连连点头,又用心揣摩,连写五六次拿给宿风,宿风瞧着笑道:“很好,十分象了。”
青艾执笔,宿风轻声念着,大意说是军营中如今太平,大军操练时有懈怠,前几日有卫国细作前往祁连山查探,被宿风察知,已将细作杀死,可惜没有留下活口,足见宿风此人急躁冒进,不过既然郎堃虎视眈眈,还是安定人心为首要。
青艾写好了,宿风这次看得仔细,一个字一个字琢磨推敲,喊一声安伯进来,吩咐道:“交给白先生,派邱槐的贴身小厮送出去,送完留着好生对待,身家底细查探清楚,还有重用。对了,若让安伯扮作邱槐,可能行?”
安伯愣了愣,宿风摆手道:“先交给白先生要紧,其他的,明日再说。”
安伯出去了,青艾小心问道:“安伯,也是太监吗?”
宿风点点头:“刚进宫时犯了错,受了重罚险些没命,先父正好碰上,救了他,那以后,他就一直跟着先父,先父去后就跟着我。”
青艾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安伯结实而有力,不似邱槐那样阴柔,她从没有想到,他会是个不太寻常的老人家,二人相对沉默一会儿,宿风靠着躺椅,对青艾道:“起兵前有许多事要做,没空写军报了,青艾还是每日过来。”
青艾笑说声好,接着琢磨尉迟勋的笔迹,这时安伯在门外说大将军该用饭了,青艾忙告退走出,回去时苏芸已准备好晚饭,二人一边吃着,苏芸笑说道:“我太没用了,战争可不就是你死我活的,被吓成那样,想想都丢人。”
青艾想对苏芸说半月后起兵的事,又觉不妥,笑对苏芸道:“那么多死人那么多血,谁见了都害怕。”
苏芸却比青艾敏感,瞧着她道:“邱槐既死了,大将军起兵只怕迫在眉睫,青艾日后如何打算?”
青艾笑笑:“还能如何打算,自然是随军做军医,大军打到那儿,我就跟到那儿。”
苏芸摇头道:“不可,这一打起仗来,你一个弱女子,在军中多有不便,这大将军就算起兵,军营中也会留人,以防敌国进犯,青艾继续留在军营中最好,若不能,就趁机求过大将军,离了这军营,已有了学医的底子,去那儿都能混口饭吃,再过几年,也该说亲嫁人了。”
青艾心中莫名烦乱,苏姑姑又道:“青艾想想,你若跟着军队打仗,这洗漱换衣睡觉都是问题,虽说古有花木兰代父从军,可也只是故事。”
青艾放下筷子叹口气,苏芸忙道:“我又唠叨了,不说了,先吃饭。”
青艾拿起筷子,再提不起食欲,胡乱扒了几口,夜里挑灯看书很晚才睡下,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穆医官年迈,家人都在渭城,定不会随军打仗,若求过他,跟着他做个帮手,再过几年嫁人生子,也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可那不是青艾想要的。
她想要什么?她不想随便找个人嫁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终此一生,她想要爱情。
她想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一个瘦高的男子走了过来,一会儿冷峻得说,两边都不能留你了,一会儿哈哈笑着,要那儿没那儿,穿男装最好不过,一会儿又讥嘲说道,你倒是抱定了白先生大腿,一会儿循循善诱,学医就象盖房子打地基,一会儿关切问道,可吓着了,一会儿翘着唇角看着她,一会儿捋着她的长发,青艾很勇敢,他站在她身旁,身上有清冷的淡香,扰得她意乱神迷,青艾睡梦中气道,你玩儿变脸吗?好生无趣。
突然见他脸色变得煞白,剧烈咳嗽起来,咳嗽着吐出一口鲜血,青艾的手探上他的额头,灼热烫人,竟是拖成了肺痨,青艾从梦中惊醒,唬得坐起身来,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汗涔涔间,青艾呆愣愣抱膝坐着,两眼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窗外天空泛出白的时候,挪了挪僵麻的身子,自嘲笑道,胡青艾,你痴心妄想,要摘天上的月亮吗?身子向后仰倒,猛得砸到炕上,两眼大睁着望着屋顶。
听到苏芸起床下地洗漱然后准备早饭,青艾合眼假寐,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早饭后照例去与穆医官一起,为师弟们示范如何包扎伤口,又教几副治伤的药方,午间休息时,和穆医官商量道:“老师,我看这些药方他们背得辛苦,又容易混淆用错,不如我带着他们搓药丸吧,装进纸包写上药名,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就能用,也省得现场熬制。”
穆医官捋着胡须道:“青艾好主意,就这么做,不能做药丸的,就做成粉或者散单。”
青艾答应着忙乎开来。
午后照例要去帅帐,青艾一场梦明了自己心意,有些怕见宿风,进去后垂着手自去书案后磨墨写字,宿风正拿着地图思忖着什么,青艾很快写好,倒洗笔水时嘟囔道,头一次梦见他,怎么就这样了,实在心烦,唉呀,痴心妄想,还是尽快忘了吧。
她出来时,宿风瞧着地图:“青艾日后如何打算?”
青艾脚下一顿,半晌摇了摇头,宿风笑笑:“穆医官这些年劳苦功高,我已经为他在渭城开一间药铺,青艾喜欢宁静安稳,日后跟着穆医官,本大将军也会拜托穆医官,善待青艾。”
青艾嗯了一声,拔脚退出帅帐,宿风摇摇头,也不谢谢我?
青艾回到医营捣着药汁儿,想着宿风的笑容,心烦意乱,谁用你拜托穆医官,多管闲事。
青艾挣扎几日后打定了主意,常常斥责那些师弟们:“如此不用心,战时有人受伤生病,你们怎样医治?一定要尽快学会。”
师弟们战战兢兢,师兄一直和气,这几日变了个人似的。
更厉害的还在后头,青艾鸡鸣就叫他们起,午后去帅帐写军报才让他们歇息,除去一日两餐,一直学到天黑,才放他们走,虽说疲惫,确实学得快了很多。
半月后,青艾模仿尉迟勋笔迹写下密旨,令宿风率大军进京勤王,安伯穿了与邱槐一样的衣衫,抄着公鸭嗓在帅帐中宣读圣旨,身后站着几十名充任大内侍卫的刀剑手,白先生在一旁指点:“安伯,兰花指要翘着,眼睛要朝上看,说话要盛气凌人……。”
安伯练好几遍,汗都下来了,宿风笑道:“也差不多了,见过邱槐的人不多,能混过去就行。”
让安伯退下,宿风坐在书案后,目光挨个扫过白先生邹仝俞哙,三人与他对视着,略略有些紧张,半晌宿风说道:“邹仝和俞哙随我出征,白先生留下。”
邹仝和俞哙面现喜色,白先生站起身来,激愤看着宿风,宿风笑道:“此去是胜是败,这里都是我们的大后方,白先生也知道谁留下最合适,只不过不甘心罢了。”
白先生抿唇不语,宿风也不再说话,邹仝笑嘻嘻对俞哙道:“你高兴什么?一旦出征,可见不到你的月牙儿了。”
俞哙昂然道:“大丈夫志在四方,打完仗再来接她就是。”
邹仝笑笑:“胡军医肯定留下,白先生,有失必有得。”
青艾咬一下唇,白先生瞧她一眼坐了下去,宿风依然笑着,只铁如意重重敲在了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 俺家笨小孩儿终于知道自己心意了~
☆、伤离别
入夜后兵营中人影憧憧,一切紧张而有序得进行,青艾特意问了口令,守在帅帐外,待议事的将领们散去,青艾静静立着,半晌下定决心,大声说道:“青艾求见大将军。”
少顷沉默后,宿风说一声进来,青艾咬唇走进,将自己和穆医官配制好的药丸递给宿风,跪坐于宿风对面,说什么呢?本来是想最后见他一面,向他致谢的,谢谢他一年多年以来,对自己的宽容和照拂。可是瞧着他,看着他的眼睛,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宿风也不说话,沉默瞧着她,双眸中没了向来的锐利,多了些许的柔和。
二人对坐着,不觉连枝灯灯光已暗。
昏暗中宿风开口道:“青艾该回去了。”
青艾嗯了一声,身子却不动,瞧着宿风道:“我不知道口令。”
宿风喊一声安伯,青艾绞了双手:“安伯抓蛇去了。”
宿风把玩着手中铁如意:“那夜,我骗青艾的,不知道口令也不会随意杀头,安伯也不会夜里去抓蛇。”
青艾盯着他,直愣愣问道:“大将军,为何骗我?”
宿风垂了双眸:“那夜,我想有一个人陪着……”
青艾点头,咬一下唇道:“我明白了。”
宿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是抿了唇,不发一言。
连枝灯灯光已熄,四目相对,瞧着对方在昏暗中的身影,近在咫尺却又似远隔千里。
青艾心中拧着,想要起身告辞,两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脸上强自镇静,心里已抖作一团。
这时安伯在外说道:“大将军,时辰差不多了,该更衣了。”
宿风说声等等。
青艾咬牙直起身子,膝行着后退几步,身子趴伏下去,强自镇静说道:“青艾多谢大将军照拂,今日别过,大将军千万保重身子……。”
哽着声音再说不下去,挣扎着想要站起,一个踉跄又跌了回去,宿风起身过来伸手扶她,青艾身子向后一仰避开,爬起来疾步跑出帅帐,来到帅帐外已是泪流满面。
宿风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收回伸着的手,抿一下唇沉声唤道:“安伯,更衣。”
铁甲在身戴了头盔,头也不回出了帅帐,校场内众位将士整装待发,宿风缓步登上点将台,声音洪亮响彻校场:“君王遭辱,奸佞在侧,将士们被困于此,厉兵秣马七年,今日终能出击,扬我军威。”
点将台下齐声应是,宿风慨然道:“本大将军允诺,一载后,愿意回来的,屯兵种田成家生儿育女,愿意回原籍的,重金遣还。”
点将台下欢声雷动,宿风举起右臂,手指东方,大声道:“众位勇士,随我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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