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仁好不容易在南院被老太爷逼得下了决心;可一见到夫人,看见这个女人操劳的模样。看见昔日姣好的面容也染了岁月风霜,他忽然就不忍心,不忍心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去死……。
一切都是赵晓潼那个孽障的错,不是她逼老太爷,老太爷又怎么会为了相府利益逼他。
左右为难的赵书仁忽视了夫人数年之后,突然对她有了愧疚之心,也突然为自己无法下定决心处置赵紫君的事找到了借口。
是的,借口。其实他心里也明白错根本不在赵晓潼,也明白这是个完全站不住脚的勉强借口。
可是,人的感情一旦偏向某个人,就会为她所做的一切不好找出千万个不得己的理由。现在的赵书仁就是这样认为,如果不是赵晓潼逼迫赵紫君在先,赵紫君也不会做出命令死士杀人的事。
总之,说来说去,错的都是赵晓潼。而赵紫茹如今根本没事,赵晓潼就更没理由对自家姐妹赶尽杀绝!
夫人会不知道赵紫茹受伤的事吗?知道之后,她也会像赵书仁一样,不关心赵紫茹也不去了解事情真相吗?
不,赵书仁关注的在朝堂。而夫人关注的是相府内宅,她即使了解不到真相的全部,起码一部份她还是知道的。
从老太爷差人将赵书仁请去南院,她就知道事情不好了,这个时候她当然来不及去质问她的好女儿做了什么,她时刻关注的是赵书仁什么时候从南院出来;出来时又是什么样的状态,又该怎样将人引到她的院子来,再以不经意关怀的方式引起他的注意。
以前,夫人不屑为了争宠而放低身份做些伏小扮柔弱的事;可现在,为了保全越来越不听话越来越看不清现实的女儿,她不得不将身为女人的自尊骄傲都放到一边去。
在相府,只有这个男人才是她的依靠,只要这个男人还能将她看在眼里,她的女儿才会有活路。
赵书仁愣神一会,对夫人苦笑一下,“我没事。”
“没事?怎么会没事呢?脸色差成这样,老爷可得注意身体呀。”夫人柔柔看着赵书仁,眼里虽没有情深款款,可其中孺慕依赖的意思却淡淡流露了出来。
赵书仁看着她,被赵晓潼威胁受伤的自尊心忽然就被抚平了。
接下来,赵书仁不敌夫人怀柔攻势,虽没将事情始末一五一十全告诉夫人;但大约的,能够说的,他全部都告诉了夫人。
然后,看着夫人,很无奈很纠结的道:“夫人,不是我心狠非要处置紫君,而是老太爷他的意思我不能违逆,你别怪我。”
夫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幽幽道:“老爷,我不怪你。”我只是恨你而已!
当年就先抛弃了她,现在又要抛弃她的女儿!
赵书仁听到夫人不恨他,心里就不觉得内疚了。他将这事透露给夫人知道,就是希望她识做一些,别让他为难就成。
夫人识做吗?如果老太爷要杀那个人不是赵紫君,她绝对会将事情做得漂漂亮亮。可是,那个人是赵紫君。是她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女儿,她再怎么识做。她也先是一个母亲才是相府的当家主母。
“老太爷叫了老爷去南院?老爷离开南院之后又去了夫人的福满苑?”赵晓潼一字一字重复着杜若的禀报,每重复一字,她嘴角那讥讽的意味就浓一分。
“好好,好得很,一个个都舍不得她死。”就她与紫茹该死!
老太爷将赵书仁叫去南院,那意思不是明显着想要放过赵紫君吗?
上一回,她放过了赵紫君,可是她放过赵紫君的后果,就是将紫茹害成植物人!
这一次,那些人还是舍不得赵紫君死,是吧?
“小姐,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做?”杜若看着赵晓潼眼里越来越浓的杀意,赶紧开口。她担心小姐心里积怨太重,反会伤了自己。
“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盯紧赵紫君就行。”赵书仁将这事透露给夫人,不就是暗示夫人赶紧将人送走吗?
夫人不舍得赵紫君死在她手里,一定会尽快安排赵紫君离开的。
只要赵紫君悄悄离开相府,到时她就别再想着完好无损的回来。
不死,可以!她已经决定了,要赵紫君活着比死更痛苦一百倍。
果然不出赵晓潼所料,夫人了解事情的严重性之后,顾不上为赵紫君求情。好吧,她其实心里明镜似的,这个时候给赵紫君求什么情都是白搭。当然,时间紧急,她也顾不上再做什么安排给赵晓潼使绊子。
当她知道赵晓潼毫发无损从宫里回来,还得了赏封为三品县侯之后,她心里隐隐的对赵晓潼就有些畏惧。
尽管她不承认,但她下意识已经有了这个时候别惹赵晓潼、先避开赵晓潼安排好赵紫君的想法。
不管赵紫君如何使性子不肯配合离开,夫人最后都强硬的逼着赵紫君乖乖坐上她安排的马车,在天刚刚亮的时候,悄悄离开了相府。
两个时辰后,筑梦居还是没有什么动静。赵晓潼依旧衣不解带的亲自服侍赵紫茹,她身边那懂武功的丫环半夏也寸步不离守在筑梦居。
夫人得到这个消息,心里安定了不少。
只要赵晓潼不知道君儿离府就好,只要赵晓潼再晚些才发现这事,君儿就安全了。
“小姐,夫人的人一直都留在筑梦居外面监视着。”
赵晓潼看了看半夏,讥讽一笑,“很好,就先让她放一会心好了。”以为她不离开筑梦居就不知道赵紫君离府的情况?天真!
一天过去了,赵晓潼仍然一心扑在赵紫茹身上。夫人完全放心了,她的君儿安全了。以后……以后,找到合适时机解决了赵晓潼这个隐患,再将君儿接回来。
天很快黑了,夫人虽然有些心神不宁,可她晚饭过后,还是早早歇下了。这两天一直为赵紫君的事奔波谋划,她需要休息。
这一夜,喝了安神汤的夫人仍然睡得不太安稳,可谓噩梦不断。
天才濛濛亮,她就醒来了。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宝贝的女儿已经在城门口,还在睡梦中就被无数人观赏了。
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的普通百姓,大清早都集中在东面城门口等待守城官兵开门。
“咦,这是谁家姑娘呀?怎么大清早的衣衫不整躺在这呀?”一个老实的年青人惊讶叫了起来。
他这一叫,立即引起其他等待开城门的人注意,有个长相猥琐的中年男人往旁边望去:只见一袭薄纱裹身的年轻姑娘闭着眼睛横睡路旁。随便一望,便能看清薄纱下浑身都留下被疼爱过的痕迹,那雪白肌肤上青青紫紫印痕好不惊人。
那猥琐男人指着仍旧闭着眼睛的姑娘,大声嗤笑道:“什么谁家姑娘!好人家的闺女会穿成她这样子?我看呀,就是哪个青楼的姑娘昨晚被人疼爱了,大概……咳……你们懂的;不然怎么会被人丢在这!”
“这位姑娘看起来好面熟呀,大家看看,是不是丞相家的二小姐呀?”有位厚道的大爷也惊叫了起来,他曾经受过赵紫君恩惠,认得赵紫君不算稀奇。
“吹吧大爷你!”那猥琐的男人立即不屑地嗤笑,“丞相家的二小姐怎么可能大清早这副模样出现在城门外。”
“谁吹了,我老汉曾得过二小姐的救助,她就是我的恩人;谁会认错自己的恩人,大家说是不是?”大爷不服,脸红脖子粗的与那猥琐大叔争执了起来。
沉睡在路边的衣衫不整的姑娘——赵紫君赵家二小姐,终于被众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吵得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可这一睁开眼睛,赵紫君就傻眼了,她怎么可能睡在路边?一定是做梦!赵紫君立即又闭上眼睛,又过了一会,依然能听到百姓们为她争吵的声音。
她绝望地睁开眼睛,捧着脑袋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这羸弱不堪怜爱的模样,似乎更坐实了昨晚被人疼爱狠了的猜测。
“姑娘,你跟他们说,你是不是丞相家的二小姐?”那大爷见她终于清醒的站了起来,立即义愤填膺的扯开嗓子大喊。他不容别人将他家恩人污蔑成什么青楼女子。
他不喊还好,这一喊将不知情的其他百姓纷纷都吸引了过来。
赵紫君听着闹哄哄的声音,满脑子乱糟糟的。但她还记得刚才似乎听到了青楼女子这几个字。
青楼女子?绝不可能跟她扯上关系的,她是相府嫡女,何等高贵的身份!
好吧,迷糊中的赵紫君还以为她周围有青楼女子呢,还想着要站远点撇清关系呢。她都忘了先想一想看一看自己眼下什么情况了。
那为她着急的大爷见她没有开口反驳,当下更加着急了,“二小姐,你快告诉他们,你不是什么青楼女子,你是丞相家的二小姐。”大爷的想法很简单,只要赵紫君否认了,那什么乱七八糟的青楼女子就跟赵紫君无关了。
可是,他也不看看眼下赵紫君是什么打扮?单凭她否认就能否认的吗?
迷糊中的赵紫君被他这么大嗓门的一喊再喊,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了。下意识的低头环视自己一眼,这一看,差点惊得她两眼发黑直接昏死过去。
“这是哪里?”
呃……一直期待她出声否认的大爷听到这话,傻了半晌,才奇怪道:“二小姐,这是城门外啊,你不是要进城吗?”
城门?她不是应该在百里外的别院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城门外?还这身……这身见不得人的打扮?
赵紫君看见自己衣不敝体的薄纱后,简直羞愤欲死。
再瞄见薄纱下斑斑青紫的吻痕……,她两眼立即发黑,差点直接昏死过去。可是她知道自己这会不能昏,要是昏过去,让更多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她以后直接一头撞死得了。
赵紫君看清自己满身不堪的狼狈后,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不能承认自己是丞相家的二小姐。如果承认了,今天她的身体被这么多人看过,还这一身似极欢爱过后留下的吻痕,她以后除了出家做尼姑,只怕就只能拿条绳套在脖子将自己吊死了。
可是,不承认,她身上连一文钱也没有。别说钱,就是衣裳……也没有,这薄纱简直……。赵紫君白着小脸,紧咬嘴唇,拼命将薄纱拉了又拉,试图将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肤遮掩起来。
可是这薄透的纱衣,任她怎么拢都没有用的。
没有钱,她若不是回城,她怎么生活下去?用腿走回别院吗?这模样?光是想想要顶着现在这副狼狈如裸女的样子走百多里路,赵紫君真想就此昏死过去。
既然不能走去别院,那只有先回府再想办法了。要回府——必须承认她是相府二小姐。
想到这里,赵紫君又犹豫了,无论她怎么选都不对。因为她不承认自己是二小姐,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青楼女子……!
青楼女子?这个污名一旦扣上身,她这辈子也完了!
她该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姑娘,你倒是说话呀?你到底是不是丞相家的二小姐?”那大爷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她回答,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大爷你行行好,能不能将你身上的外衣借给我?回头我一定给你银子。”赵紫君差点脱口承认自己就是相府二小姐,可是临到头,她却忽然改了口。这大爷看着心善,不管怎样,先借件衣裳遮住身子再说。
可是,那大爷听她这么一说,忽然警剔地看着她,怀疑问道:“姑娘莫非真不是我的恩人二小姐?”
赵紫君心里将大爷恨恨咒了一顿,为什么非要追问她是不是相府二小姐,直接借件衣裳给她不就完了。
大爷见她不吭声,越发怀疑她就是那什么人说的青楼女子。于是一脚跳开,紧紧拢着自己外衣,警剔又嫌弃地盯了赵紫君一眼,然后摇头,劝道:“姑娘,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糟蹋自己!”
赵紫君真崩溃得想痛哭,可是,她看看周围那些百姓轻蔑的目光,死死咬着嘴唇硬是忍住了。
她知道,这个时候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我就说她是卖身的青楼女子吧,你偏不信!”那猥琐的大叔又凑了过来,一双死鱼眼上下打量着赵紫君,那眼神就像看按斤两卖的猪肉一样。
赵紫君一张脸本来冻得发紫,可因为害怕而惊得发白;这会被这人猥琐的眼神这么赤果果的瞄来扫去,直接恶心得想吐。
“明明是青楼卖肉的,却偏生一副大家闺秀傲骨不凡的冰清模样……啧啧,不知共度春宵一晚要多少银子?”
赵紫君大怒,冷眼瞪着那猥琐大叔,“我……我不是青楼女子!”
猥琐大叔嘿嘿假笑,“那你承认自己是相府二小姐呀!”
“我……”赵紫君脸色一青,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
“去,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卖笑的就是卖笑的,还否认!还想假冒丞相千金!”猥琐大叔摇着头一脸鄙夷的走开了,因为这时城门已经打开,他要排队进城去。
原本排队等待开城门的百姓或多或少都听到猥琐大叔不屑批判的声音,这时人人都丢着嫌弃的眼神过去,就像赵紫君是个什么带有病菌的脏物一样,人人恨不得能离她远点。
赵紫君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眶打转的眼泪落下来。
她现在这样,再哭也只会遭人嘲笑而已。不管她现在是这些人认为的“青楼女子”还是丞相家的二小姐,她都要坚强给他们看。
犹豫半晌,赵紫君还是打算承认自己是相府二小姐。她现在身无分文,又衣不敝体,不回城她根本没有活路。
看着熙熙攘攘往城门涌的百姓,赵紫君努力缩小自己,好降低存在感。难听的、屈辱的、鄙夷的、嫌弃的,各种语言与眼神,她已经承受不住更多了。
赵紫君本打算待人少一些再悄悄回城,可是她努力缩在路边又冷又羞的等着,等了半天却发觉进城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再加上出城的人一个个都好奇的朝她张望,赵紫君实在等不下去了。
于是,小心翼翼随着人群往城门挤去。
小兵一个个重复询问一个个尽职的检查之后才放行:“站住,你是京城人氏吗?是就出示碟牌。”
赵紫君看着忠于职守的小兵,硬着头皮想混在人群中悄悄进去,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