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晓潼眨着眼睛,无声笑了笑。笑容温和平静,细看却可见那双漆黑眸子闪动着狡黠光芒。
让她乖乖听话搬去倚兰苑?做梦!
杜若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原本担忧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小姐,我们现在要收拾东西吗?”
赵晓潼回头,笑着反问,“你说呢?”
杜若心下一愣,小姐这语气……那是要收拾东西了。
杜若瞄了少女一眼,小声问,“小姐,夫人她说要扩建筑梦居,这事是不是真的?”
赵晓潼定睛看着院角那一方初初长定的花苗,淡淡道,“夫人乃相府当家主母,她的话自然假不了。”就算不是真的,她也会让这事变成真的。没点好处就想撵她到眼前就近监视,她看起来像是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她说完这句便盯着那片花苗出神,神色安静淡然,看着温和亲近;可浑身却自然散发着疏离冷傲气息。杜若张了张嘴,感受着赵晓潼排斥气息,终不敢再多问,她是越来越看不懂小姐了。
夫人如她所说那样,一回去就立即安排下人到倚兰苑打扫。让她的女儿吃那么大亏,她绝不会放过赵晓潼,虽然在两三年内赵晓潼得活着;可她有的是方法让赵晓潼表面活得好好,底下生不如死。
杜若得了吩咐,也开始收拾东西。向妈妈与包妈妈知晓事情始末后,也动手收拾行装准备一起搬去倚兰苑。
赵晓潼见状,只勾唇淡淡一笑,什么也没说便回了她的屋子。
向妈妈瞄见门外闪过的纤细身影,低着头继续收拾东西;不过眼中依稀可见淡淡的轻蔑。包妈妈瞥见赵晓潼走过,心却咯噔了一下,手底动作一滞,差点将叠好的衣服扫落地下。
四小姐刚才的眼神……好奇怪,难道去倚兰苑的事还有变故?
第二天午后,夫人差人到筑梦居告诉赵晓潼,说是已将倚兰苑打扫干净,请她今天就搬入倚兰苑。
来人态度强硬中带着几分嚣张,语气颇有逼迫的味道。包妈妈在旁边看着不由得暗暗捏了把汗,担心赵晓潼忍受不住。
谁知赵晓潼根本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反而面露欢喜泛着迫不及待,“哦,已经打扫好了?好,我这就搬去倚兰苑。”
来人见她如此配合,实在无法挑出错来,便悻悻住口回去向夫人复命。
赵晓潼一声吩咐,筑梦居众人拿着为数不多的行理,跟在赵晓潼身后慢悠悠往倚兰苑走去。当然,并非她们故意拖拉,而是她们的主子——走在前面的少女一步三顿,步子迈得巴掌远,一路上走走停停,那休闲的姿态似是在自己府里赏景一样。
跟在后面的下人见她兴致高昂,自然无人敢出声催促。横竖再怎么慢,在天黑前她们也可走到倚兰苑。
不过无人催促,并不代表其他人没有想法。贴身跟着赵晓潼的杜若就心里就觉得奇怪,想不明白小姐这是要闹哪样。而同样觉得奇怪的还有包妈妈,昨天夫人去筑梦居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四小姐昨天表现得那么欢喜急切,今天这休闲的模样倒似出来逛街一样,让人猜不透。
“杜若,前面拐个弯是不是福满苑?”赵晓潼在小道停了下来,视线自右侧绿色植物抬起,往远处掠了掠,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杜若愣了愣,虽觉赵晓潼这话问得奇怪,可她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小姐,福满苑的确离这不远。”
赵晓潼颔首笑了笑,步子在嫣然笑意中快了不少。杜若一怔,小姐怎么往福满苑去?
“晓潼见过夫人。”赵晓潼十分规矩给夫人行了礼,她要融入这个时代融入这个家族,有些规矩她不得不遵守。起码在礼仪上不让别人有挑错的机会。
当然,称呼上,她绝对不会改口称夫人为母亲。在她心里,母亲一词是神圣而亲近的。夫人还不配她称呼一声母亲。
夫人端坐贵妃椅中,翻弄着帐簿,只拿眼角往她扫了扫,“四小姐……怎么来了?”
赵晓潼坏心在想她怎么能不来呢!既然路过福满苑,她绝不会做过门不入的事。
“我正准备搬入倚兰苑,刚巧在外面路过,就想着前来向夫人道谢。”少女站在厅中央,虽然夫人这一室奢华与她简陋的筑梦居有天壤之别,她脚踩华贵地毯,双目却端端正正,绝不流露半分惊讶或羡慕。
夫人见气势压不住她,便“啪”一声合上帐簿,坐直身子半眯眼睛往她望去。
就在这时,外面忽传来急促脚步声。夫人眉头一皱,拨杯盖的动作随之一凝,她不悦地朝旁边林妈妈使个眼色。
林妈妈立即悄悄退了出去。
赵晓潼站在厅中,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压根不知道夫人在气势上暗中对她施以威压,“顺便问问夫人扩建筑梦居的工匠什么时候开始动工?”
撵她到倚兰苑好监视,还想拿个拖字诀糊弄她?她赵晓潼看起来像个好骗的傻瓜吗?今天不问出个具体日期,她就不跨出福满苑大门。
夫人原本说要扩建筑梦居,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将赵晓潼弄进倚兰苑而已;此刻见赵晓潼死咬不放,脸色果然极不自然地变了变。
“四小姐先在倚兰苑安心住下,扩建的事我会督促他们赶紧办的。”
安心住下?少女无声嗤笑,夫人真将她当三岁小孩呢!随便两句就哄住。
跟她打太极?很好,这招她一样会用。赵晓潼抬头,目光灼灼盯着夫人,十分诚恳道,“不知动工的具体日期,我就算在倚兰苑住下,也难以安心;还请夫人不要卖关子,直接将明确日期告诉晓潼。”
哼哼,她已经问得这么直白,态度如此“诚恳”,她就不信这会夫人还能躲着跟她来迷糊招。
“这个……”夫人笑脸发僵,目光闪烁,心里将咄咄逼人的赵晓潼恨得要死。
赵晓潼可不给她再找借口的机会,立即睁大眼睛看着干笑的夫人,将惊讶与失望表现得淋漓尽致,“咦,夫人你这是……为难吗?夫人你昨天说要扩建筑梦居,该不会只是为了……”敷衍我吧!虽然没说完整,不过赵晓潼这直白的暗示只要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
“四小姐想多了,我说了要扩建筑梦居,自然是真的。”夫人咬牙假笑,不得不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看赵晓潼的眼神那一个热切,是恨不得将赵晓潼大卸八块的热情。“这事我已经交待下去,你尽管放心,待确定动工日期,我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虽然夫人的回答差强人意,不过赵晓潼没有进一步逼迫的意思;因为林妈妈这会已经去而复返,她身后还跟了个神色焦急的丫环。
“奴婢采青见过夫人。”
“采青?”夫人挑眉,目光泛冷扫来,“你不是微雨阁的丫环?你这会到这来干什么?”
赵晓潼目不斜视看着脚下地毯,长睫掩映的眉梢隐约流泻出淡淡冷意。采青这会突然到福满苑自然是有“要事!”夫人刚才难道没听到采青的脚步声有多急促吗!
“回夫人。”采青低头而立,不着痕迹缩了缩身子,飞快瞄了瞄赵晓潼,“五姨娘旧疾复发,她……她想见四小姐。”
夫人面色一冷,语气狐疑,“这么巧?”这不能怪她怀疑,五姨娘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她撵赵晓潼搬入倚兰苑时发病;赵晓潼前脚刚踏进她的院子,微雨阁的人后脚就追着来了。
事情就是这么巧。不过采青可没胆理直气壮跟夫人说这话,只得努力将头垂得低又低,脸上却泛着难掩的急切与恳求。
“五姨娘现在怎么样?请了大夫吗?……”
“咳……!”夫人不高不低一声轻咳打断了赵晓潼的焦急,冰冷眼神沉沉扫来,室温立时低了好几度。采青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袖,心想外面日光挺大的,她却觉得这屋子好冷,难道是病了。
“夫人。”赵晓潼抬头,眼神迷蒙可目光泛着难抑的担忧急切,“我想先去看看五姨娘,你看……”行不行?
夫人放眼望来,一眼便撞见清雅少女焦急恳切的眼神。也不知怎的,心神一阵恍惚,似乎看到了自己女儿为自己担忧的情景。没有任何迟疑,鬼使神差张嘴道,“嗯,你去吧。”
这么好说话?赵晓潼心下愕然,不过面上掩饰得好,眨眼就将惊愕神色压下去,“谢谢夫人。”说罢,也不管夫人会如何反应,急急忙忙转身就往外走。
赵晓潼自然不忙朝采青使眼色,她一走,采青便也跟在后头;她便边走边问,“采青,五姨娘她现在怎么样?可请了大夫?……”
采青被她风风火火的态度感染,回答起来也是又急又快,“四小姐你放心,已经差人去请大夫了,五姨娘现在情况还算稳定……。”
眨眼,赵晓潼一众便走出夫人视线,没她吩咐,杜若半夏以及两位妈妈,皆拿着行装默不作声跟在她身后往微雨阁去。
“向妈妈、包妈妈,你们去倚兰苑;杜若、半夏,你们跟我去微雨阁。”赵晓潼分配完毕,急得脚不沾地直往微雨阁而去。
直到赵晓潼一众不见人影,夫人才回过神来。她端起杯子,垂下眉眼掩去眼中失态,沉沉问,“林妈妈,四小姐刚才说了什么?”
听闻夫人又冷又沉的声音,林妈妈悄悄瞄了夫人一眼,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回夫人,四小姐让向包两位妈妈先去倚兰苑,她带着杜若半夏往微雨阁去了。”
夫人抬头,满脸冷色望向林妈妈。
林妈妈心下一凉,悄悄放轻了呼吸,又道,“四小姐的行装也由着那两个丫环一起带到微雨阁去了。”
夫人搁下杯子,脸色泛冷,心绪却难宁。她刚才怎么突然就失神了,还莫名其妙痛快同意让赵晓潼去微雨阁;她到底是怎么了?
君儿……她一定是太想君儿了!
夫人侧目盯着多宝格,冷冷吩咐,“你让人去微雨阁瞧瞧。”探探五姨娘到底真病假病。
林妈妈虽察觉到夫人的异状,可这会见夫人心情不快,也不敢多嘴提这事,乖觉应声,“是,奴婢这就差人探望五姨娘。”
五姨娘真的旧疾复发?当然是真的!赵晓潼赶到微雨阁的时候,五姨娘软弱无力躺在床上,正吐得天昏地暗。
赵晓潼看着脸色惨白的五姨娘,眼里闪过一抹心疼。也不管屋子里气味难闻,三两步靠近床沿;扶着五姨娘轻拍后背,让五姨娘舒适一些;五姨娘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本欲挥手让她出去,让丫环服侍便可。
可赵晓潼执意不肯,好不容易待五姨娘止住吐,她立即接过丫环递来的毛巾,细心为五姨娘擦拭嘴角。
这时,张大夫终于来了。既是旧疾复发,张大夫诊断一会,开了药方,仔细叮嘱五姨娘少操心多静养之外,便也走了。
待下人抓好药熬好端来五姨娘房里,赵晓潼也不肯假手于人,亲自一勺勺吹凉喂到五姨娘嘴里。
五姨娘此刻靠着床栏,配合地张开嘴巴,静静端祥认真专注的少女;无人看得清赵晓潼长睫掩映下藏着内疚,可五姨娘却从她的神情里真切感受藏于心底的浓浓愧疚,想起近来种种是非,五姨娘眼里渐渐涌起一层水雾。若非她无用,她的晓潼又何需这般辛苦小心算计。
“四小姐……”这是我自愿的,你别自责。
“娘,不是说好了,没有外人的时候,我不是什么四小姐,你也不是什么姨娘。”我们就是普通母女。赵晓潼将药碗递给采月,含笑拍了拍五姨娘手背,眼睛轻轻眨动,将眼底一切情绪隐了起来。
五姨娘眼眶一红,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何尝不想听自己女儿唤一声娘;可她怕……她怕自己护不住一双女儿,更怕自己这份祈盼会带给女儿伤害。
“小姐,天快黑了。”杜若见赵晓潼站起来,立时上前意有所指轻声提醒。
赵晓潼望望外面,霞光已然隐去,沉沉暮色不知不觉逼近。
天黑?天黑好啊!她等的就是这一刻,收回目光的同时掩去眼底情绪,温和一笑,道,“娘,我陪你用膳吧。”
五姨娘心里虽然十分渴望母女共用晚膳的温馨,可她抬头望了望外面,有些担忧问,“晓潼,天就快黑了。”你留在这里用膳没问题吗?
赵晓潼笑着吩咐让人将晚膳端上来,“娘,你病了,我是你的亲生女儿,在这侍侯你是应该的。”
换言之,孝字当头,谁也拿不到她的错处;自然什么问题也没有。
五姨娘听她这么一说,又见她神色如平常般镇定,也就欢喜点头,“嗯,那我们一起用膳。”
用完晚膳,天当然就完全黑下来了。之后五姨娘又吐了一次,赵晓潼放心不下,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床前;这个时候,她自然不能离开微雨阁。于是差人向夫人禀报一声,说她要留在微雨阁照顾五姨娘。
夫人到这时终于明白赵晓潼的算计,难怪赵晓潼匆匆忙忙往微雨阁赶的时候,会让她的贴身丫环连着行装一起带去微雨阁;敢情那丫头早就算计好留住微雨阁。
她心里恼得吐血却又拿赵晓潼无可奈何;赵晓潼留在微雨阁照顾五姨娘,那是顺理成章;她再不满也不能逮这事发作,要说赵晓潼阳奉阴违不遵她的意思搬入倚兰苑?
瞧瞧在倚兰苑住得稳稳当当的向妈妈包妈妈,那可是赵晓潼的人,这借口站得住脚吗?自然站不住。说赵晓潼堂堂相府小姐去侍侯一个姨娘有失相府颜面?这事赵晓潼又不是头一回做,既然之前赵书仁都同意赵晓潼那一番孝字当头的歪理,这会她又岂能就这事捉赵晓潼的错。
夫人越想这事,心里越气得厉害。明明是她要将赵晓潼逼入倚兰苑好拿捏,这会怎么变成她被赵晓潼算计?让她眼睁睁看着赵晓潼堂而皇之搬入微雨阁?
不,她输了一局,可不代表她会永远输下去。
在夫人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扳回一局的时候,赵晓潼就这样名正言顺的在微雨阁住了下来。
当然,侍疾只是一个幌子,她留在微雨阁第一要做的就是找机会揪出内奸;她可没忘记洗尘宴那天,五姨娘妆容不整匆忙出来迎接众人的事。
不过,揪内奸这种事,需要一个合适的楔机;并不是说她想揪就揪的。在这个楔机到来之前,她不介意先给夫人添点堵。
“杜若。”想到留在倚兰苑闲得拍蚊的两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