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赵晓潼最后还是查到那些发霉变质含有毒素的大米从何处流入。
所有证据最后都集中指向了那些有问题的大米原是运到边境的军粮,而这些本该在几年前就落了士兵腹中的粮食却被人暗中克扣下来,再倒卖出去赚取暴利。
当然,这些线索绕来绕去,最后矛头都隐隐指向了周家。
因为时间仓促,再加上调查到这里,已经完全可以证明茹善堂这件惨案跟赵晓潼没有半点关系,所以赵晓潼便结束调查。又因为大太子很忙,忙得整天连人也找不着,所以赵晓潼将线索托梁泽代为交到皇帝手上。
“晓潼,你确定真要这么做?”梁泽看着她,语重心长的问出这句。
这么做,虽然可以打散大太子与周家结盟,也可以将大太子与周家同时拖落水。可是,赵晓潼这也无异等于将自己置身危险之中。
赵晓潼淡淡笑了笑,却目光坚定的看着梁泽,半是玩笑半是试探的道:“所以,你要保护好我啊!”
梁泽没有将她这话当玩笑,而是很严肃的应道:“晓潼,我梁泽今天可以在你面前对天发誓,只要有我梁泽一天,我必保你赵晓潼安好一天。”
呃……发誓,这个会不会太严重了?赵晓潼微感错愕的看着梁泽,她没想到他会当真。而且,她也没想过真靠他保护。
她从一开始,就将他们的关系奠定为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梁泽看到她眼中错愕,立时不悦地挑眉,反问:“怎么,不相信我?”
“不,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赵晓潼连忙敛去眼里情绪,微微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只要三太子能好,我赵晓潼自然也会好。”
梁泽听闻她似乎别有深意的话,又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正想多说几句。赵晓潼却不给他机会,连声催促:“你赶紧进宫面圣吧,还有,证人一定要保护好啊。”千万别给梁佑机会。
给梁佑继续拉拢周家的机会,就等于给大太子妃向她报复的机会。各个击破她不惧,可两方势力联合起来对付她,她真的会吃不消呀。
梁泽望了望天色,也不再迟疑,对她点了点头:“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进宫了。”
就在梁泽进宫的时候,外面突然有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来。
皇帝刚看完梁泽送来的证据,八百里加急的急报就送到案上了。
“八百里加急?”皇帝紧皱眉头,边疆四处平静,没听说哪处有冲突啊,怎么突然来个八百里加急的急报?
皇帝困惑地抽开奏报来看,可越看他脸色越不能看。
奏报上说的是:七八百里外一个叫卧盘山的地方有一伙盘踞山头的义匪,专门做劫富济贫的事。当然,劫的富人多是为富不仁的,然后分出一部份钱财救济周边贫苦的百姓,所以才有义匪这个名头。
这伙义匪前几天就抢劫了一伙富商,但是财物到手后,那伙义匪却将劫来的财物与那队富商统统送到当地的县衙去。
原来那伙义匪发觉劫到手的财物并不是平常的银两,而是打着官印的军饷。换句话说,那些该发到士兵手里的军饷,却落在几个伪装的富商手里。
义匪觉得事关重大,就将人与钱都弄到县衙去了。
县官审问之下,发觉那队富商与军饷极有可能跟某支军队贪墨军饷有关。这可是重大发现,县官不敢擅自作主,于是动用了战时才能用的八百里加急将事情紧急奏报到皇帝跟前。
“富商敢偷运朕拨到边疆的军饷?这何止涉及到贪墨军饷……。”皇帝声音陡然冷了几度,心里在猜测着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些富商转移军饷之后,重新再铸成银子。
一想到这个可能,皇帝就气得怒火中烧。中饱私囊就算了,还暗下铸造钱币,简直是大梁的大蛀虫!
这事做个十年八年的,大梁不成了空架子?
“传大太子进宫见朕。”皇帝捏着眉头,垂目盯着桌上的急报,声音又冷又怒。
皇帝见了梁佑之后具体说了什么,梁泽不知道。但是,皇帝见过梁佑之后,就让他将茹善堂一案所有线索与证据都移交到大理寺去。
再然后,他隐秘的得知,大太子被皇帝下了禁足令。
涉及到贪墨军饷与克扣军粮,大理寺可不敢怠慢,很快就追查到这些事可能跟周家有关。
而这个时候,周老太君作为周家绝对权威人物,将家中女眷与留守京中的男丁都集中到大厅来:“现在,大家都听到对我们周家不利的风声了吧?没我的命令,从今天起,所有人不得做出任何有损周家名声,或连累周家利益的事。”
周大夫人想起赵晓潼一事,便壮着胆子问:“老太君,那对付赵晓潼的事……?”还要不要继续?
周老太君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然后冷然道:“暂时不要妄动。”先让那个小丫头得意几天,待这阵风声过去再说。
周家决定暂时不对赵晓潼出手,可赵晓潼呢?
“杜若,暗中放消息出去,就说二小姐病重,只怕撑不了多久。”赵紫君养了那么久的病,也该是时候病故了。
至于能撑多久?赵晓潼冷冷笑了笑,屈着指头算了算,没有多少天就是赵书仁生辰了,赵紫君就是要“死”也得等赵书仁过了生辰再死。不然赵书仁这生辰宴都没法办了,赵书仁会恨她老太爷也会怨她。
夫人为了对付她,残忍的害死了二十几个无辜的孩子。她就先要了赵紫君的命,当是先收些利息好了。
赵紫君又不是京城什么大人物,而赵晓潼又特意交待让杜若悄悄散播消息。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夫人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林妈妈,你赶紧的,让四姨娘将这两封信送出去。”夫人拖着越来越孱弱的身体,颤颤写好两封书信,急急封了口就吩咐林妈妈。
“夫人你这是……?”何必呢。自己都这样子了,还操心二小姐。
林妈妈看着夫人虚弱的样子,眼眶立时泛红。
“咳……”夫人捂着嘴巴压抑的咳嗽了几声,勉强笑了笑,“她是我女儿,我不为她我为谁呀。”
“那消息一定是赵晓潼散播出去的,她这是、这是要断了君儿的活路。”夫人按着胸口,又开始难抑的咳嗽了起来。“咳咳……林妈妈,你快去吧。”
林妈妈无奈,看了她一眼,低低叹息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四姨娘看着手里的信封,心里恨不得立即将它们撕得粉碎,她的把柄被夫人捏着,她还变相成了夫人的信使了。
周家的信好送出去,可是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人物,夫人真当她神通广大,哪都能去!
再说,她一次又一次暗中送信去周家,万一引来赵晓潼怀疑……,四姨娘想到这个心里就直冒凉意。
还有茹善堂的事,为什么赵晓潼的命这么硬,这样都能平安无事?
林妈妈扫过神色变幻的四姨娘,落在她手里越捏越紧的信封凝了凝,淡淡道:“四姨娘,这两封信就拜托你了,夫人希望它们能尽快到该到的地方。”
“知道了。”四姨娘嫌弃地瞄了眼手里的信封,瓮声瓮气应了句。
办妥这件事,林妈妈又悄悄回到福满苑。
“林妈妈,我只怕是命不久矣了,君儿以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夫人固执地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萧索的景色。觉得自己的生命也似外面片片枯黄凋落的黄叶一样,已枯零到尽头了。
林妈妈心头不安地跳了跳,夫人这话听着怎么似托孤的味道?
“夫人你放宽心好好养病才是,二小姐有你亲自照顾才好。有周家在呢,夫人将来一定会好的。”林妈妈压下心头不安,干笑着安慰她。
周家,自从上次周老太君来过一次探不出什么端睨之后,便不再来相府过问夫人的事了。
许是周老太君知道了夫人当年做的事,心里也在怨着夫人用那样的手段害死二小姐吧?
林妈妈悄悄瞟了夫人一眼,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夫人这身子……只怕已是强弩之末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林妈妈,答应我,将来我不在了,一定替我好好照顾二小姐。”夫人睁大无神无光的眼睛看着林妈妈,瘦削苍白的脸上满是哀求的神色。
林妈妈心里一酸,夫人这么要强的人,什么时候流露过这种眼神。为了二小姐,夫人还真是……自尊身份什么都放下了,连心肝也恨不得掏出来……,希望二小姐将来不要辜负夫人一片苦心吧。
“夫人放心,只要奴婢活着一天,定会护着二小姐一天。”林妈妈低头,抬起袖子悄悄擦了擦眼色。就算不为二小姐,当是成全夫人这份爱重的慈母之心吧。
夫人见她答应,才宽慰地笑了笑,接着又掩嘴不停地咳嗽起来。
一晃眼,便到了赵书仁生辰前一天。这一天,相府的人都在忙碌准备着赵书仁生辰宴的事,而被赵书仁软禁在福满苑的夫人,几乎都被人遗忘了。
这一天,与忙碌的相府相比,城外本来香火鼎盛的灵妙寺却分外冷清。寺门外开阔的空地,并不见其他香客,只有一个从背影看来略显枯瘦的年轻女子,从外面三跪九叩的一步步叩首跪着往大殿而去。
即使寺门外连一个人也没有,她仍然虔诚无比的叩头跪首,一步一步跪着前行,连半分都没有取巧。
叩首跪过寺门前那片空旷地,正式踏入寺门还得走上九十九级石阶。年轻女子仰头望着前面高得遥不可及的寺门,咬了咬牙,又继续三跪九叩的往石阶而去。
“愿我佛慈悲,保佑母亲早日康复。”虔诚跪地叩头之后,女子双掌合什喃喃自语。
之后,又重复的跪地叩头,一步一行渐渐跪着往那九十九级石阶上去。
梁琛来到灵妙寺的时候,就看见如此让人诧异的一幕。空寂阔旷地寺门外,空无一人,仅一单薄枯瘦着素衣的身影顺着石阶伏地叩首蜿蜒婆娑前行。
他在石阶下停住脚步,望着上面那窥不见容貌的影子,挑了挑眉,心里忽然有股诧异感涌起。
这身影……似乎在哪见过?
不过,见过又如何?他又不是旁人,没理由为了避免可能的麻烦,而特意避让开去。
凭他的身份,就是要让,也是别人避让他。
梁琛默默吸了口气,眉宇傲然自信之气自生。头微微上昂,脚步往上一跨,稳稳的迈了上去。
一级一级的迈着,每踏出一步都沉稳有力。
渐渐的距上面那三跪九叩的女子便近了。
那女子也许是体力不支,也许是突然产生不适的晕眩感,身体不知怎的竟在这时微微晃了晃。
梁琛心里一紧,下意识的缩回了上迈的脚步,挑着眉毛在后面静静打量起那背影枯瘦的女子来。
女子一晃过后,似乎又强自拼命让自己稳妥下来。继续将额头往冰冷坚硬的石阶深深叩了下去。
然而,就在此刻,梁琛略略避开女子直线位置继续往上的时候。那跪地叩头的女子倒是没再摇晃,但后果比摇晃更严重。
因为她叩了头再抬起的瞬间,突然两眼发黑,枯瘦的身子忽然僵硬的往旁边一歪。整个人便如轻飘飘没有重量的柳絮一般骨碌骨碌往下滚,滚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自动的保护动作,看样子是不堪这一路叩首的负荷,突然昏迷了过去。
而在那女子往下翻滚过来的时候,梁琛终于看清了她的长相。可他这会真宁愿自己没看清,更宁愿自己这会根本没出现在这。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而是相府的二小姐赵紫君。
如果是个普通平民百姓,他不想救,闪身往旁边躲一躲让她滚下去就是。如果他不想看人惨死,抬手救一下也行,就算被赖上,到时顶多花点银子解决就行。
再说,普通平民百姓,大概没有人有胆子讹他。
但现在,相府二小姐的身份却绝对是层棘手的考量。不救,眼睁睁放任人在眼前活活摔死,先不说有损他的名声;就说赵书仁知道这事之后,只怕再无支持他的可能。如果仅仅是赵书仁一个人,尚不足为虑,可赵相门下的关系网他却不能小觑。
这一刻,梁琛真是为难死了。
救吧,按眼前这状况,他少不得要与赵紫君有肢体接触。这事一旦有外人看到,他就是不想娶也得将这人女人娶回去。
不救吧,损失的只怕更多。
就在梁琛犹豫权衡利弊的时候,赵紫君那枯瘦的身体已经骨碌碌的又往下滚了几级,他再迟疑下去,赵紫君只怕就要变成一具红粉骷髅了。
而这时,寂静的寺门内,忽然似来一阵踏杂的脚步声。
梁琛抬头,就见一个宝相庄严的和尚领着一群僧人走了出来。
好了,先不说那领头出来的和尚是谁,单是被眼前这一群僧人这么金精火眼的一看,梁琛还想再不出手救人已是不可能了。
不用考虑其他,若真在佛门之地见死不救,他就等着被世人口水淹死得了。
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为自己这鸡肋的遭遇不平,还是为别的不满。总之,梁琛瞟了一眼鱼贯而出的和尚之后,心里立即便下了决定,大袖一挥,身形在日光下微微闪动,俊长的身影便已堵在了赵紫君滚下去的地方。
略一弯腰,长袖拂过,将素衣包裹下的枯瘦身体给抱了起来。
不带感情的眸光同时无声拂过赵紫君叩出鲜血的额头,忽然就记起曾经在何贵妃寿宴上看到的那一幕,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
然后,抱着她大步往灵妙寺走上去。
“阿弥陀佛,施主救人一命,实属功德无量之举。”带头那宝相庄严的和尚见他抱人上来,立即宣了声佛号,然后略略让过一旁,好让梁琛抱人进寺里。
僧人之中自然有人懂医术的,给赵紫君诊治一番之后,知悉她只是身体太虚又超负荷的跪地叩头,一路损耗过大才会昏迷。
“梁施主,这位女施主只怕暂时不会苏醒,按她的情况,就是苏醒过来一时半会也没法离开这;贫僧建议,不如让这位女施主暂时在这里留宿一晚,待明日清醒过来恢复了些再行离开。”
梁琛看着宝相庄严的和尚,不动声色地打量半晌。然后淡淡问:“不知平日香火鼎盛灵妙寺今日为何空无一人,哦,这么说也不对,她就是今日唯一的香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