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仁掠了那妇人一眼,立即皱眉盯着赵晓潼,“她是……?”
原谅他就算眼神再好,也认不出眼前这妇人是谁。十几年过去,一个人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况且,眼前这妇人还是毁了容的,他能认得出来那才怪。
赵晓潼也没有跟他玩你猜我猜的意思,立马爽快答:“就是先夫人当年生孩子时其中一个接生婆。”
接生婆……赵书仁脑海里几乎立刻回想起当初让他痛不欲生的一幕!他闭了闭眼睛,脖子青筋在悄然暴现,可他依旧十分克制的冷静问:“你如何证明她就是当年的接生婆?”
一个容貌巨大差异的妇人,满大街都是。
赵晓潼只觉他的猜疑很可笑,于是,嘴角微弯,便不客气的淡淡笑了,“先夫人身上一定有些隐秘的印记,只有老爷你才知道的。”
关于这一点,她还真的庆幸死去的周语凝身上隐秘部位有胎记。不然想要让赵书仁相信这个接生婆,还真得多出数道麻烦。
那妇人在赵晓潼示意下,期期艾艾的开口,“我……我知道先夫人的……”
“行了,我相信你。”赵书仁几乎立刻恨声打断了她。不光因接生婆的声音粗沙难听,而是因为从她开口那一霎,他就明白她绝对不是赵晓潼找来假冒的。
既然不是假冒的,那肯定知道周语凝身上有什么隐秘胎记,这种事他知道就行,让人拿出来摊在阳光下说,他打心底不愿意。
既然不再怀疑这个妇人的身份,赵书仁知道赵晓潼不会容许他逃避不听那场被他雪藏在记忆深处的惨事。
“说吧!”赵书仁闭上眼睛,掩着眼里的悲痛与无奈。声音透着超乎寻常的冷静与漠然。
赵晓潼看了看他,眼神一时复杂难明。
接生婆没有跪下去,赵书仁没有让她跪,赵晓潼也没有让人跪着说话的习惯。
“相爷,那一年先夫人生产的时候,原先是十分顺利的。”妇人半眯眼睛,目光透着回忆的遥远迷离,“后来……后来,先夫人的姐姐对我说,要让先夫人生到半途的时候就对外称突然难产。”
妇人声音略略低了些,粗沙难听中似乎含着明显的后悔。
赵书仁面无表情盯着她,没有询问也没有发怒。
不管要做什么,他都会忍着先听完事情经过再说。
“先夫人的姐姐名头上说拿了参片给先夫人吊命,实际上她交给我的却是……却是能让产妇血流不止的活血药。”妇人垂着头,回忆起亏心的往事,面上终究是惭愧的,“叮嘱我趁机让先夫人服下,最后……去母留子。”
“我、我当时鬼迷心窍见钱眼开,我对不起先夫人……我、我竟然做下了那恶事,害死了大小姐生母;先夫人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让老爷不要怪责于我记得给我银子……,先夫人那么善良的人,我真是狼心狗肺啊!”
妇人说到这里,泪如雨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继续道:“这十几年来,为了避过先夫人姐姐的毒手,我改头换面隐姓埋名自毁容貌。十几年如一日过着如覆薄冰的日子,有家不敢回有亲人也不敢认,就怕被人认出来。后来我找了个机会混进周家这才得以栖身,这一藏就是十几年……”
赵晓潼心里冷笑,夫人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年的接生婆居然如此大胆,敢回到她娘家匿藏。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最好诠释。
“证据,当年她让你毒害先夫人的证据,有没有?”赵书仁沉沉开口,居然难得的没有暴跳如雷。其实问出这话,他心里多少还是不太愿意相信接生婆说的。
“有、有,当年先夫人姐姐将东西交给我的时候,是用她自己绣的帕子。那帕子我一直贴身保存着,虽然已经老旧,但上面的绣样还是清晰如新。”妇人哆嗦着小心翼翼从身上掏出一方帕子来。
那东西,赵晓潼已经看过。上面一角绣纹里钳着一个仁字,想想还真让人觉得讽刺,那时候的夫人心里一定是十分爱慕赵书仁的。所以连帕子也暗含了这个男人的名字,可惜正因为这个字,今日成了指证她杀害先夫人的铁证。
可见当年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夫人心里也是惊慌害怕的,不然也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了。
不过也幸好,事后这个接生婆也是谨慎聪明的,否则就算当时夫人再留有明显罪证也没用。
赵书仁看着妇人哆嗦递来的泛黄帕子,盯着上面那绣纹看了很久。眼神渐渐的变得空洞迷离,似是陷入了年少轻狂的回忆里。
记得那时凝儿难产去世,独独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他根本沉浸在失去凝儿的悲伤里难以自拔。那个时候,是夫人……哦不,那时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姐周语柔,见紫凝可怜,直接住进府来照顾那孩子。
待到他从丧妻之痛走出来的时候,紫凝已经离不开周语柔了。而那个时候,他想起了凝儿临终前含泪捉着他的手说:她对不起姐姐,请他不要怨责姐姐,她走之后一定要娶了姐姐善待姐姐……。
凝儿的临终遗言、紫凝的粘腻、周家的默许,以及他对自己突然悔婚造成周语柔十八岁还待字闺中的愧疚,最终,问过周语柔的意愿之后,他将她娶了进门做了继室!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觉原来一开始,周语柔对紫凝就没有半分真心;一直以来都只拿紫凝当工具,周语柔处心积虑的杀妻夺女就是为了嫁进赵家。
他是瞎了狗眼,才会这么多年也看不清周语柔的真面目。不但害死凝儿,连他们的骨肉……最后也惨死周语柔手中。
新仇旧恨瞬间袭上赵书仁心头,他极力压抑的愤怒悲怆终于爆发出来。
“噗!”一声,当场喷出一口鲜血。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站起快步走到旁边拔出装饰用的宝剑,眼神森冷射向接生婆,在眨眼间将宝剑刺穿了妇人身体。
赵晓潼不是来不及阻止,而是她看出了妇人眼中流露的求死之意,所以无动于衷任赵书仁刺去。
一个背负着沉重良心债东躲西藏苟活了十几年的人,在被人带进相府那一刻,就已经想好了死在这里,以求良心得到救赎。所以,赵晓潼愿意成全她的解脱。
瞧妇人那惊讶却平静不带一丝怨恨的眼神,就知道她多么想死在赵书仁手里了。
“哧!”赵书仁面无表情的将剑抽了出来,妇人这才扑的倒地。
赵书仁满面杀气的掠了赵晓潼一眼,却见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面对他杀人的暴戾血猩,面上竟连一分害怕的神色也没有。
赵书仁怔了怔,看赵晓潼的眼神微微深了些。
“老爷,夫人当年除了害死先夫人之外;在这之前,先夫人意外小产那一个成形男胎,也是夫人造成的。”
“可怜我那大哥……竟然连到这世界看一眼的机会也没有。”
赵晓潼突如其来的感叹悲悯,一声直接排辈论资的称呼不但奠定了周语凝小产那个男婴的地位,更几乎立刻的将赵书仁心里对夫人的仇恨拉到了顶点。
“周语柔,我要杀了这个毒妇。”没有意外的,浑身还笼罩在杀气当中的赵书仁似乎杀红了眼,提着剑就往外奔。
赵晓潼立即很知机的飞快往旁边闪了闪。虽然先夫人意外小产那事,她没有证据证实是夫人所为,可在夫人让人害死周语凝为前提的基础上,她再火上加油的给夫人罪名添上一笔,赵书仁自然也会毫无怀疑信到十足。
杀吧,杀吧!最好立刻冲去福满苑直接将夫人周氏斩于剑下。赵晓潼安安静静的闪到旁边,冷眼看着赵书仁发狂般奔了出去。
至于杀了夫人之后的后果如何,赵书仁该怎样承担,这些都是赵书仁要考虑的事,跟她半点关系也没有。
“快,你们快拦住老爷。”就在赵晓潼慢吞吞踱着脚步往外挪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老太爷气急败坏的喊声。
她不禁皱了皱眉,在心里暗叹一声可惜。
老太爷一定是一直留意她的动静,发现不对劲之后立刻就赶过来了。
老太爷既然及时赶了过来,赵书仁想要冲动去杀夫人,那是绝对杀不成了。
赵晓潼没有露面,而是往花园深处的林子隐了去,她不打算这个时候与老太爷碰上。
老太爷带来的人有几人是懂点武功的,几番纠缠之下,终于将冲动的赵书仁制止住了。
“混帐东西,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了,你这样冲出去杀人,对谁有好处?”老太爷将赵书仁逼进屋里,立时便是一顿无奈咆哮。
“她杀妻杀子害女,仇恨不共戴天,我今天非杀了那个毒妇不可!”
“杀、杀,就知道杀!你杀了她,那就等着周家的人上门大开杀戒吧!”老太爷气得浑身打颤,声音哆嗦。
赵书仁终于被他咆哮得稍稍冷静一点了,“不杀,那我休妻!”赵书仁说得咬牙切齿,一副没得商量的余地。
那个黑心肝的毒妇,他断断不会再留在相府。
“休妻休妻,说得容易!”老太爷皱着眉头颓然叹了口气。周家女娶不容易,休更不用想。
夫人被休回去,周家的面子往哪放?相府的面子往哪搁?
连休妻也不能?赵书仁看见老太爷坚决的眼神,痛苦又绝望地抱着头缓缓蹲了下去!难道他还要日日对着周语柔那个毒妇过一辈子?
赵晓潼虽然没和老太爷打照面,但她隐在林子里一直倾听着这两父子的谈话。
这一刻,绝望的不止赵书仁,连她原本那种大仇得报的快意也哧的湮没了。
难道,周家不倒,想除去夫人就永远也没希望了?可是,要铲除宠大的周家,谈何容易!
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夫人翻身,将赵紫君接回来,然后逍遥快活过日子?紫茹……紫茹的苦白受了?赵紫凝也白死了?
接下来,老太爷还与赵书仁说了什么,赵晓潼没有再听下去,而是情绪极度低落的慢慢回到筑梦居。
就这样放过夫人?赵晓潼也不甘心的事,赵书仁又怎么会甘心。于是,赵晓潼回到筑梦居不久,就有消息传来,听说夫人被赵书仁软禁在福满苑里了。当然,对外绝不说是软禁,只称夫人抱病多时,需要好好休息,不让外人打扰。
不让打扰,自然全部撤换了夫人心腹,全部换上陌生面孔;而福满苑外面,更是派了层层护卫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另外,赵书仁还暗中减少夫人的药量,不能直接弄死她,他就慢慢熬死她。没有足够的药,依着夫人原本带伤又带病的身体,只怕熬不了多少时日。
赵晓潼知道这些事,心里那口闷气总算吐了出来。
“果然,赵书仁狠起来也是够人瞧的。”
赵晓潼笑吟吟的站了起来,往赵紫茹的卧室走去,走到半途,忽然又道:“杜若,派人盯着点福满苑。”
依照夫人的性格,怎么可能会甘心坐以待毙,夫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往外传递消息的。
夫人无疑是要强又坚强的,被赵书仁软禁少药;她也没有急着冲动的想找赵书仁理论,而是先托人打听清发生什么事。
虽然她的人被撤走了,可她在相府当家十几年,哪里不是她的人。再说,赵书仁还特意的留了林妈妈在她身边。
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夫人就如赵晓潼预料一样,不可能甘心坐以待毙。
“林妈妈,想办法让四姨娘到福满苑来一趟。”夫人搁下毛笔,将写好的东西放入信封封好,淡淡吩咐着。
林妈妈面露难色,犹疑道:“夫人……,老爷说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你养病。”
所以,想让四姨娘来福满苑,这事不现实。
夫人沉下眉头,想了想,“那你想办法将这封信交到她手里,让她即刻想办法将信交到周家。”
信里写的内容不多,但重要。只要周老太君——她的母亲知道是赵晓潼害死了赵紫凝,逼走了君儿,还陷害她被软禁;她的母亲,一定会前来救她。
至于赵书仁知道了十几年前的真相又如何?她不会让她的母亲知道的,就算赵书仁将事情摊在她母亲面前,她笃定她的母亲也不会相信。
那个唯一的证人接生婆已经被赵书仁当场给杀了,不是吗?
其实就算她母亲相信了又如何?难道她母亲还想再死一个女儿?还想再尝试一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夫人阴恻恻地冷笑着,将信封递到林妈妈手上。
林妈妈虽然接过信,可她神情仍然迟疑:“夫人,四姨娘她……会听话吗?”不是她怀疑夫人,而是夫人如今的处境……实在是今时不同往日,就四姨娘那见风使舵的,还会乖乖听话替夫人办事?
她看这事难!
夫人掠了满脸担忧的林妈妈一眼,冷笑道:“不肯?那你就告诉她,别以为那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她若不肯合作,我就将她做过的事捅到赵晓潼面前。相信她现在也明白赵晓潼的手段有多厉害,也明白赵晓潼有多护短,她若不是想死在赵晓潼手里,那就最好听话点给我送信。”
林妈妈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她怎么就忘了那件事呢。作为夫人的亲信,夫人的事她几乎全知道,而夫人知道的事也基本没瞒她的。
想到这里,林妈妈心情忽然有些忐忑起来。知道太多,尤其是知道的秘密太多,绝对不是件好事。
四姨娘接到夫人传讯,气得当场摔了一套心爱的瓷器。“什么东西?自己都成落地凤凰了,还像往常一样对我颐指气使?”
可是,当听到林妈妈委婉传来夫人后面那段话。四姨娘的火气当场就灭了,就小心翼翼低声下气装孙子赔不是,连连保证一定会尽快将信送到周家去。
而两天后,周家老太君突然上门的时候,绝对的吓了赵书仁一跳。
周老太君特意挑了赵书仁下朝的时间杀上门,直接将赵书仁堵在大门口。
她居然收到信说赵家软禁语柔!
赵书仁这小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周家的女儿他也敢软禁,就算语柔有什么过错,那也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护妻不力造成的。
赵书仁被周老太君堵在门口确实吓了一跳,不过他随即在心里冷笑,能堵得了他,却堵不住他的亲随。在看见周家马车的时候,他已经立刻让他的亲随绕到侧门进去。
“岳母大人,你怎么突然来了?”赵书仁很客气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