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说完这些便一阵沉默,闭上眼睛,把眼里的雾气都逼了回去。
而李正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全身僵硬的坐在一旁,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却亲耳听到这些的时候,一个心像是被人狠狠的捏住了,连每一下的跳动都是费尽了力气。他试着张了张嘴,却连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而鼻尖的酸慰让他喘不过气,眼泪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般,根本不听他话的往下流。
秦氏也把头往后仰,把眼角的泪水擦去,“所以,娘不求你用啥来报答我。只求把你二哥完完整整的带回来。”
李正泽深吸了一口气,一开腔便是控制不住的痛哭,“娘……娘……我……我竟然……竟然不是……你的娃。”他抬手想拉住秦氏的衣袖,却在半路缩回了手,紧紧的用另一只手捂住。
“娘养了你这么些年,给你吃给你穿,还帮你娶媳妇,拿钱给你盖屋子。娘也把你当作自己的娃在教养。现在,你二哥有难,娘只求你把你二哥带回来。好好的带回来。”秦氏也是哭起来。
李正泽此时那里还听的进去其他的,满心满脑都是这个极具冲击的消息。他摇着头,咬住自己的嘴唇,抱头痛哭。根本不知道秦氏说了些啥。
三十多年来,他竟不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娃,而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原本就是该活在阴暗中的私生子。而他的娘,竟是一个早就离开人世的寡妇。他的心充满了悲怆,被各种涌上来的悲伤所包围。渐渐的,他的哭声小了,只呆滞的盯着前方。
房门又被一把推开,李老大扶着李老头站在门前,见着李正泽失魂落魄的样子,便也知道他定是晓得了他的身世。李老头满脸通红的盯着秦氏,上嘴唇气的打颤。“你……你……你这个黑心的婆子,你给我滚出去,我们老李家没你这种禽兽一般的人。”
秦氏转过头盯着李老头大笑了几声,也不说话,只看看李正泽,便起身出了去。擦过李老头身边的时候,轻轻笑了一下,“咋了,你也知道这种痛有多痛了?当初我的痛比这更痛千百倍,我都忍了过来。你慢慢享受吧。”
她发泄心中的积怨,可为何她也这样难过,她该开心的不是吗?这么多年的忍耐,这么多年的照看这个刺进她心里的一根刺,为何此时她却觉得像是失去了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
李老头颤颤巍巍的走进李正泽,轻轻叫了一声:“老三?”
李正泽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
“老三,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爹,我是你偷人而来的娃,是一个根本就不该来这世间的私生子。”李正泽奇怪的笑了一下,轻轻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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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定风波
李老头一时也不只该如何是好;坐到他的对面,跟着他一起流泪。想伸手拍拍他;却被李正泽偏身躲了过去。
李老大狠狠的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李正泽。
好一会;李正泽才控制住自己,抹了抹眼睛;“爹,二哥的事到底该咋办呀?我不会让伯林和仲林去给他抵债的。打死也不会。”
李老头也是老泪纵横,看着他;“还能咋办。你别听你娘的;伯林和仲林是两个读书的好苗子。老二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李正泽愣了愣;想来李老二是把李老头的心伤透了,不然一个做爹的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去死呢。他也不知该说什么。突然想到李老大知道了他的身世,可是会看不起他,不认他这个兄弟?他赶忙抬头看着李老大。
李老大对着他笑了笑,“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以后也是。”
他这才放心,给了他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对了,关于你身世的这件事可不要跟人说了。免得影响以后两个娃的前程。”李老头佝偻着背脊,坐在炕上,像是一下老了好几岁。李正泽看着他这个样子,又是一阵心酸。
他点点头,“知道了爹,娘那边……”
“你娘那边我知道安排,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留他们几个女人在家也是让人不放心,再说这事又牵扯到了两个娃,还是回去安心些。”李老头叹了口气,无奈道。
李正泽低着头,抿嘴想了想,“那好,我明日就回去。可是爹,要是二哥的事还有其他的法子,你定要跟我说,家里还能拿出些银子来。”
李老头看着他,点点头,连声答了几声好。
李老二的事,李老头到底也是不放心,第二日就让李老大带着些钱去了城里打听。只是得来的消息不免让人难过。只听着赌坊边的小贩们说,那欠了赖三钱的李老二被打了一顿,关在柴房里,等着过两日就去他家讨账呢。
李老大急急忙忙的回了家里,把这个消息告诉李老头。李老头巴了两口水烟,烟雾缭绕中问道:“那到底要多少钱?”
李老大犹豫了一下,小声道:“五百四十二两。”
李老头手里的烟袋一下掉在了地上,他愣愣的看着李老大,“这个孽障,这个孽障呀。”
李老大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宽慰他,“爹,要不家里把钱凑一凑,再借一些钱还上吧。再咋说,二弟也是二弟呀。”
哪知一直在外听墙角的秦氏大哭着进了来,“老头子,你要把老二赎回来呀。对,找老三,让老三拿钱。或者把……”
秦氏的话还没说完,李老头就是一个大耳刮子抽了过去,“你这死婆子,你做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你还想着这个没人性的主意。我告诉你,就是老二死在外面,我也不许那样做。”
秦氏看着李老头,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的,“我可怜的娃,你爹竟是个这样狠心的人,你爹竟是这样。”她嘴里一直不停的念着。
李老头转过身子,“老大,把你娘看好了,别让她再去逼老三。我去借些银子,咱们能凑多少是多少吧。”
到底是自己的千辛万苦养出来的娃,李老头还是不忍心就这样看着他死在外面,到了族里各家亲戚那借钱。可是也不知村里人是怎么知道的,李老二欠下大笔赌债的事都传了个遍,谁也不肯借钱给他。就是他的兄弟些,也只是拿出几十文钱来,说是家里手里紧的很,没有多少闲钱了。
李老头灰心的回了家里,对着殷勤看着他的李老大摇摇头,“都知道你二弟的事了,谁还会借钱给赌鬼还债,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吗。”
却说李正泽第二日一早就回了碧云湖。他身世的真相带了的冲击实在是大,让他突然没了归属感,原本的他像是一个大树的一个分支,可是现在,他觉得他是断了的树枝掉到了这棵树上,现在才知道自己原来不过是过客而已。这种感觉伴随着他,让他无所适从。
回到了家里的李正泽什么话也没说,径自进了正房倒头就睡,也不管沈氏询问的眼神。
沈氏一心以为他定是累到了,想好好睡一睡,便也任他去了。
“娘,我咋觉得爹这次会来怪怪的。”珍真接过沈氏手里的针线,她原是想绣一串葡萄,可是从叶子到葡萄的针脚上老是处理不好,只好让沈氏帮帮她。
“咋了?我咋没看出来,爹一定是累了。”珍林抬头看看她,又低下头去忙着自己的绣样。
“爹这次回来阴沉沉的,连步子都埋的极重。往日爹不管遇到啥事可都是云淡风轻呢。”珍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依着她的知觉,这次回来的李正泽明显有着很重的心事。
“还云淡风轻呢。我看你还是先把手里的葡萄绣好再说吧,免得葡萄没绣成,绣一堆杂草出来才是笑人哩。”珍林说罢便哧哧的笑了笑。
沈氏听着他们两姐妹斗嘴,也没管,只是心底也是觉得这次回来的李正泽倒是有些不对劲。她赶忙放下了手里的针线,“你们俩可不许偷懒,把手里的绣样绣完了才能休息。我先去看看你爹。”
她进了正房坐到李正泽的边上,徘徊了一下,正想伸手把他摇醒,可是却见着枕头湿了一大片。她惊了一下,赶忙摇摇李正泽。
然他只是侧身向里躺着,任沈氏怎么摇也不转过身子来。
沈氏急了,一把摸在他的脸上,果然都是湿漉漉的。
“他爹,你咋了?有事就说呀,可别闷在肚子里。到底是咋了呀?”她连续问了好几遍也不见他做声回答。过了一会,才见着他红着眼睛转过身来。
“她娘,没事。”他的声音嗡嗡的,一听就知道是哭过的。
“没事?没事你会……你会……你说,是不是爹娘要把伯林和仲林……”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着他摇头,这才放了心。只要不是这事,其他的都好说。“那你说,到底是啥事。”
李正泽这回也学起了李老大,做起了闷嘴葫芦。可是沈氏越是追问,他心里的悲怆就越是深刻。终于,他再也压制不住,一口气说了出来,“我……我不是娘的亲儿子,是爹的私生子。”
沈氏眨眨眼睛,“这……这咋可能哩。你莫要乱说。”然而见着他点头,心里的一点侥幸也随之破灭。“难怪,难怪她一直偏心大哥二哥两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不住的点头,可回过神来见着李正泽的悲伤,心里也像是被划伤了一道口子。她难得主动的抱住李正泽,轻声道:“无事,无事。你还有我们这个家呀,还有我,还有几个娃,还有我们这个大院子。”
李正泽靠在沈氏的肩膀上,眼睛死死的抵在她的脖子里。
不一会,她便觉得自己的衣领子都是湿了。抬手在他的背上轻抚,告诉他,他还有他们这个家。
李正泽也紧紧的抱住沈氏,那颗飘摇的心也终是找到了归宿。是呀,他还这个家,还有几个可爱善良的娃。还一个为他着想的妻。
两人在屋里相拥,屋外的珍真却是狠狠地吃了一惊。
她原本是想回自己的屋里拿些紫色的绣线,经过正房时正好听到李正泽的话,手里的绣线一下掉在了地上。李正泽竟然是李老头的私生子。这也太惊悚了吧。那他心里得多难受!可回头细细一想,也就能说通为何都是娃,秦氏却独独最不待见沈氏,为何最见不得她家好,为何从来也不顾李正泽的脸面。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心里一定是有间隙。况且,李正泽是私生子,却带回李家老养,更是入了族谱,原是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却成了正妻的孩子,还能分到原该是她的孩子继承的财产。这些种种不更是让她对李正泽心存恨意了吗?
遭了,那伯林和仲林很可能会被她用来救李老二!
珍真犹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外急的团团转,怕愚孝的李正泽一时答应了她可咋好。然而她又不能冲进去直白的问。
屋里的声音越来越小,珍真拍了自己的一把,真是急糊涂了。要是真那样做了,沈氏不急的跳脚,家里不得闹翻天才是。她这才放心的去了珍林的屋子。
“你咋拿了这么久,我这都快绣完了。我可告诉你,求我也不会帮你绣的。”珍林白了她一眼。
珍真嘿嘿笑了一下,“好姐姐,你咋知道我是这样想的呀?求求你,你最好了,帮帮我吧。”
“去去去,这个时候知道我是好姐姐啦。娘说了,要你自己亲手把这个葡萄绣完,我可是不敢帮你绣呢。”珍林啐了她一口,偏头不理她。
“那是呀,可惜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看看这两针怎么下针。”珍真笑了笑,眼里透着狡黠。
“好呀你,还捉弄我。我可不帮不看了。”珍林把手里的针线往篮子里一放,捏住了她的脸颊。
“哟,哟,大姐,疼,疼哩。”珍真顺着她的手收回的方向移过去,嘴里一边叫喊着。
就在李老头一家人愁眉不展的时候,村里进城回来的人却带了一个惊天的大消息回来。
原来那赖三被官衙的人抓了去,手下的爪牙都是树倒猢狲散,一个两个的没了踪迹。那一时红火的赌坊也被县衙给封了。
这赖三不过是依仗着自己有个在宫里当值的宦官表叔,而这一表,还表到了十万八千里。要不是他的一个叔叔引荐,那宦官那里会知道还有他这号人在。只是也活该是他丧尽天良的报应。那宦官原是一个受宠妃嫔的太监,因着那妃嫔失宠被揪住了把柄,原她的人都跟着倒了霉。那宦官更是被拖出去打了一百大板,死在了行刑的板凳上。后来更是被有心人找出了他的罪行。这下,赖三也跟着倒了后台。想他平时作威作福,连官衙里的人都要忌惮他三分,这次却是在劫难逃。
原本就对他看不顺眼的知县自是趁着这个时候把他收入大牢,领衙役四处搜集他的罪行。当然,为民除害之余,也为己。那赌坊大把的银钱自是进了他的腰包。
李老头听了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这么说来,李老二有了一线生机。
而秦氏更是喜极而泣,上拜天下拜地,就差到庙里给菩萨烧两柱香了。
他们满心的以为李老二过两天就能回来,可左等右等也没见着人影。秦氏整日在院子里踱步,不时的往院外望望。最后把李老大叫去城里看个究竟。
到了天黑也没见着李老大回来,秦氏的心沉了许多,莫名的感到心惊。
夜半子时,院门被敲的咚咚响,秦氏和李老头都是惊醒了过来。两人到院子里开门一看,却是见着李老大背着一个人回来了。
“爹,娘,快进去吧,老二……。老二他……”李老大哽咽着,把背上往下滑的人往上抬了抬。
秦氏把油灯往他背上的人照了照,果真见着是李老二的影子。
“没听见老大的话,快让开。”李老头拉了一下秦氏,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李老大背着李老二一路进了正房,把他放到炕上。
秦氏这才有功夫打量李老二,这不看还好,一看,竟是一脸的青紫。肿胀的整个脸大了不止一倍,要不是她不会认错自己的娃,定是不相信这是李老二的。
“我可怜的娃,你咋…。。你咋被打成这样了啊。”秦氏哭喊着,却不敢伸手碰触他的脸。
李老头看了一眼,也是背过身去,心疼的不敢再看,“老大,你二弟咋会被打成这样?”
“爹,我找到二弟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我……我把他带去看了城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