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那只蝴蝶的样子之后迅速松了手。
凤尾蝶慢慢停栖在他曲起的手指上,一路没有动静,直到四人平安走过那条羊肠小道之后,陵越才回头注意到这只被带出来的蝴蝶。
“屠苏,这……”
百里屠苏另一只手摆了摆,低声道:“这是晴雪的灵蝶。”
那蝴蝶似乎是听到了他的话,响应般地开始变了颜色,原本浓重的红慢慢淡下来,通体呈现出晶莹的粉,长长的触角上下摇动,传达着主人的讯息。
百里屠苏凝神听那灵蝶传递的话,临了那蝴蝶扇扇翅膀,消散无痕。
“红玉姐还困在附近的藏剑室内,晴雪说她被雷严带去了炼丹室,暂时没有危险,让我们先去把红玉姐救出来。”百里屠苏言简意赅道。
方兰生觉得有些奇怪:“晴雪放出灵蝶,那这灵蝶应该早就来找我们了,怎么待在这里。”
“亡灵蝶对异种有强大的攻击性,且轻易不会飞,灵蝶应当是困在了这里,所以聪明地采用了伪装的办法在这里等我们的到来。”欧阳少恭向两侧看去,发现右手边又一个小而隐秘的洞穴。
“那里应该就是晴雪说的通往藏剑室的洞穴,她独自一人闯到了这里,却不巧被雷严抓住了。”陵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推算道,随后眉心又蹙起,“难道大家都没有抵达中央棺室吗?怎么都到了这里?”
“依我对雷严的了解,他一定还在算计着什么。”欧阳少恭回头看向百里屠苏道,“我看,晴雪到这里应该还没多久,雷严把她带走,但不会在我到达之前对她下手,我们还是先救出红玉姐,她一个人被困在那里,恐怕难以支撑,再者我们大家一起对付雷严,胜算也会更大。”
百里屠苏沉默,再抬头时眸色清明如许,他重重地点了一记头:“少恭,你说得对,大局为重。”
欧阳少恭走过陵越身边的时候,看见他又深深蹙起的眉心,低叹一声,修长手指轻点上去,温声道:“你怎么又皱眉头,你不知道,你一皱眉,我就担心么……”
“担心什么?”陵越避过他的手指,问道。
欧阳少恭笑了:“我担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陵越绷起一张脸,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向前走:“赶路要紧。”
欧阳少恭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笑声,道了一句“等我啊”加快了脚步追上去。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后人曾用此八个字来评价晋人王羲之的书法,可是用在天墉城红衣剑侍的双剑招式上,也并无生搬硬套之嫌。
“嗬!”藏剑室镇室名剑剑灵蒙恬手腕一翻,出了个漂亮的剑花,堪堪避过切削过来的利锋,口中发出了棋逢对手的赞叹。
“好剑法!”
上挑的妩媚凤眼斜溜过来,红玉一个下腰,双剑交叠架住他压下来的锋刃,轻笑道:“将军剑法也是横绝千古,无怪后世之人一直念念不忘苦苦追寻。”
“杀人之法,何必流传。”利眸微微眯起,长剑当空,劈破东风,艳色纱衣悄然落下,像春海棠上遗失的红。
水袖少了一截,红衣女子眉梢一压,面上滑过冷意,嘴角笑意不减:“今生当无悔一战。”
“我是剑灵,你也是灵,你我二人对剑,甚是畅快。”嘴上那么说,手中的剑却是流星追月一样地刺了过来。
欧阳少恭等人赶到时,看到的就是一番剑影缭乱的对决。
百里屠苏一眼看出红玉明显落了下风,一手拔出身后的焚寂,疾步冲上前去加入那场激烈交锋。蒙恬没想到突然多了一人,且这人气势步步压迫,招式简洁利落,两方进攻,天墉剑法珠联璧合,他到最后竟被制得无法出招。
“你,你到底是……”他吃惊地睁大眼,少年眉目冷峻,杀气恣肆,仿佛毫不在乎地放任其外溢。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更何况他几近于魔。
古老的青铜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坚硬的地上,铜制的剑身还残留着震动,发出轻微持久的低鸣。
方兰生蹦上前,扶住红玉:“可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红玉微笑着摇头:“没事,猴儿倒是会体贴人了。”
她说话有些有气无力,应当是精力受了大损伤,陵越走到她身边扶住另外一只胳膊,道:“红玉姐,你先稍作休息,我们等一下一起去找雷严,救出晴雪。”
“巽芳姑娘也在那里,”红玉抬眸望向一边的欧阳少恭道,“不过看起来并无大碍。”
欧阳少恭淡淡一笑:“这样我就放心了,多谢。”
他说着走到她身边,伸手搭上她的脉搏,轻声道:“师姐看起来是受了伤,内息不调,且让我……”
他尚未说完,红玉那只手腕已灵巧地抽离了,欧阳少恭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她,红玉摆摆手笑道:“我只需调养一段时间便可,少恭不必费心,眼下还是救出晴雪和巽芳她们要紧。”
“我觉得有点奇怪。”陵越瞟了一眼二人,沉声开口,“蒙恬是始皇的心腹大将,那么即便是要为他设藏剑室,也应当是设在靠近始皇棺椁的地方,方能护卫在侧,此地距离中央棺室颇远,为何蒙恬的剑会被放在这里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
百里屠苏双手抱剑道:“陵墓之中,多有虚虚实实,真假幻象,这个皇陵机关重重,意外频发,无论做什么都应该三思而后行。”
陵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灵光一闪道:“你是说,有时候真相就隐藏在表象之后,而不合理之处也正是发觉真相之契机?”
方兰生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与屠苏一道道机关闯过来,确实好几次差点上当受骗,要不是我机灵,啊还有木头脸心细,估计早被秦始皇玩死了!”
“不管怎么说,雷严就在不远的地方等我们,在那之前不会再有什么花样,我们首先要对付的,还是他。”欧阳少恭俯身捡起地上的青铜剑,将其放回原处,眉目间神色怅然,却也有一丝掩不住的焦急。
众人方意识到,此次前来的目的。
红玉休息得差不多了,提起双剑道:“事不宜迟,晴雪还在等我们,快走吧。”
欧阳少恭跟在后面,目光注视着那抹红裳曼妙的背影,微微上扬的眼角泄露出惊疑不定的情绪。
蒙恬说的那句话,他可是听到了的。
红玉也是灵,她是什么灵?她不让自己为她把脉,果然是想掩饰什么吗?
此女子非等闲人物,跟在众人身边许久也没有真正暴露出自己的身份,看来他得尽早查清楚,及时打发了为妙。
作者有话要说:
☆、四十四
火把遍地的墓室里时不时有穿着道服的青玉坛弟子低眉敛目地走过,长长的黑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幕幕悄无声息的皮影戏。
风晴雪挣了挣,无奈雷严的法力太高强,施加于身上的禁术并不能轻易解开,而且即便是解开了,也无济于事。
她转头望了望旁边的巽芳,那个女子一张俏丽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的神色,大大的眼睛是不是瞥向墓室入口的方向,眉尖轻蹙,好似有说不尽的忧愁。
罢,又是一个痴情人。巽芳为了少恭,辗转中原,不知吃了多少苦,还要受到雷严的威胁,她外表柔弱,心念却那般坚定,不知道如果自己和苏苏哪一天分离了,自己还能不能一直一直锲而不舍地寻找下去。
风晴雪天真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惆怅,心里也愈发地对这个叫巽芳的美丽女子生出了敬佩之意。她本是闲不住的性格,四下里环境又过于憋闷,便小声地叫着:“巽芳姐,巽芳姐!”
巽芳却不知在神游什么,被她这么一叫吓了一跳,脸上闪过惊惶的神情,风晴雪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问道:“巽芳姐,你是不是太担心少恭了?你放心,苏苏他们一定会找到少恭的!”
“是,是吧。”巽芳勉强一笑,却不接话。
风晴雪见她如此,还以为她是被雷严软禁于青玉坛受了委屈,想了想劝慰道:“少恭说过,你是他的家人,无论如何,他都要救你出来……”
她尚未说完,一道浑厚的嗓音便从身后响起:“哼,你果然不安份!”
是雷严。
风晴雪毫不客气地瞪回去:“你先放开我,你们人多势众,我又不会跑。”
“不会跑?”雷严啧了一声,“你两条腿长得好好的怎么不会跑?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干嘛说瞎话呢,要真把你放了,说不准我还跑不过你呢!”
风晴雪怒上心头:“你这个老家伙真讨厌,我看你才是趁早跑了的好,不然待会大家过来了,你可连跑的机会都没有了。”
雷严仿佛听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他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会怕他们?小姑娘,欧阳少恭就是一个疯子,偏偏你们一大帮人还死皮赖脸地跟着过来陪葬,何苦呢!我看从你们进来已经很久了吧?怎么,这秦始皇陵里头,是不是很有趣?”
“有趣,我真是没有见过比这里更有趣的地方了!”
就算是心里真的害怕,也不能示弱啊。
这人间还能有多少事情,比在死生关头等你来更有意义。
欧阳少恭远远地听见雷严熟悉的猖狂笑声从墓道尽头传过来,不经意地皱了下眉。
同行的几个人当然也都听见了,因为在黑暗墓穴中行走而生出的疲惫一下子荡然无踪,所有人脑子里的弦俱是紧紧地绷了起来。
“雷严性格自大,老谋深算,大家不要轻举妄动,按计划行事。”欧阳少恭回身嘱咐道。
“少恭……”陵越迟疑着开口,“你的计划,果真万无一失?”
“雷严并不通炼丹之术,他不会看出来的。”欧阳少恭说着贴近了一些,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悄悄握住他的手,“要真出了事,你保护我啊。”
手心里的指节挣脱开来,青蓝衣衫拂过,隐约听到一个压低了的“好”。
欧阳少恭唇角微微勾起,抬头望向远处宽阔起来的墓道,发出一声解脱般的轻叹。
雷严,终于要来个了断了,你高兴吗?
百里屠苏一马当先将守在门口的几个弟子撂倒,余下的见势不妙纷纷跑散开了,一行人畅通无阻,直接找到了雷严所在的炼丹室。
当中一座高大的炼丹炉巍然伫立,上头尽是看不懂的符号和绘饰,百里屠苏一脚踹开炼丹室的大门后便看见风晴雪和巽芳二人被绑在柱子上,身边背对着他们站着的,不是雷严还能是谁?
蓝衣少女看见他的一瞬眼睛亮如星子:“苏苏!”
雷严闻声转过头,一眼扫过来冷笑道:“好啊,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们,竟然都闯到了这里!不过,残兵败将,又能有何能耐!”
欧阳少恭按住百里屠苏的手臂,独自一人朝着雷严的方向走去:“坛主,别来无恙。”
雷严盯着他腰侧的挎包,又打量了他一眼,露出满意的笑:“少恭,你一个人来就好了嘛,何必带着这些累赘呢?只是想不到你所谓的朋友,都还这么执着地来送死。”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朋友就是朋友,虽比不上坛主这样可以前呼后拥,倒也不必日日警醒自己千辛万苦所得来的东西,哪一日又要易主了。”
雷严想不到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撕破了脸,因此脸色也是一变,哼声道:“尽管逞口舌之利,如果炼不出洗髓丹来,这秦陵的水银海,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陵越闻言心头骇然,原来秦陵的水银海居然是在这个地方?
秦始皇建造地宫,灌水银以成江河湖海,百川汇聚,到最后竟都是到了这里。
此处辰砂矿众多,是为炼丹所用没错,但真的,含有大量的水银。而现在问题是,他们还根本不知道水银海的暗涌于何处,说不准,就是在他们自己的脚下!
如果雷严真的丧心病狂地泻出了地宫里的水银,那么不仅仅是他们要送命此处,方圆百十里的村庄农田,到时候估计也难逃覆灭之灾。
而且还有一个疑问,如此大量的水银囤积此地,这个地方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他脑袋转得飞快,另一边雷严双掌合击,几位青玉坛的弟子小心翼翼地将一样东西抬了出来,一看便知是件世间奇宝,圆润的珠子大而亮,幕布揭开后满是生辉,将所有燃烧着的火把光亮悉数盖了过去。
欧阳少恭扬眉:“明月珠?”
雷严捋着胡子笑了:“少恭果然识货。”
“我也曾寻过此物,没想到竟是在始皇陵墓中。”欧阳少恭站近了几步,仔仔细细地看那颗通体透亮的硕大珠子,眉目间生出惊叹之意。
“我早就说过,少恭与我合作,不会吃亏。”雷严见他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欣喜之情,愈发得意道,“既有了此物,便可以重塑玉横,进而炼出真正的洗髓丹。”
“少恭!”方兰生叫起来,“你真要给这个混蛋炼药?”
“闭嘴!”雷严一记眼刀横过去,“再叫我就让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马上死在这里!”
方兰生看一眼被绑在柱子上的风晴雪和巽芳,噤了声。
风晴雪这回已经不叫不闹了,她刚才接到百里屠苏的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便猜到众人已有打算,因此耐下性子来等候时机。
上古的宝物碎片在一片光晕中缓慢融合,引魂之物,逆天之术。
欧阳少恭一生所求,唯抗命二字,他心心念念着寻找起死回生之法,跋山涉水千难万险地寻找玉衡碎片,而今重塑已成,沉甸甸的法宝托在掌心,他却忽然觉得那股热切消失了,就像是一件渴盼了很久的东西终于到了手,却不显得不那么惊喜。
疯狂的渴望在一遍遍的坚持和幻想中已消磨殆尽,更何况,他已经知道……
罢了,欧阳少恭微微闭了闭眼,有了完整的玉横,他依然能做很多事。
众人眼看着他一手操纵着玉横炼药,光华流转,白衣的身影朦朦胧胧,结出的手印看不真切,却很明显是毫不熟悉的炼丹手法。
陵越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下欧阳少恭,是新入门的弟子。”
——“大师兄唤我少恭即可。”
——“少恭是医生,何况屠苏师兄是为我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