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纪明轩仔细的思索了一下,终是答道,“大战之前,李智宸会把你放出来的。”
“当真?”
“果然。”纪明轩将手中的酒递到了安雅的手中,轻声说道。
“你们要做什么,左不过就是那些事罢了,不让我参与我便不去搅合了,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等你们完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安雅的视线越过纪明轩,飘向了某个未知的地方,“只一件事,你们要答应,拼命的时候叫上我。”
“会的。”纪明轩揉了揉安雅的头发,随口答道。
“太子的伤是不是你们干的?”安雅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意突然变得凛冽了起来。
“自然不是,李智宸再拼命,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生命开玩笑。”纪明轩斩钉截铁的说道,“你要知道,他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这些年不都像宝贝似的疼着,怎么忍心?”
安雅垂了头拔了酒壶上的盖子,让温热的酒水顺着她的喉咙划进她的胃中,一口好酒下肚,安雅的身子开始变得懒散,一夜未眠,她有些乏了,“我信你,你最好不要骗我,否则你知道后果。”
“找几个人过来给我把这收拾收拾。”
历来冷宫中的生活都是凄凄惨惨戚戚,谁也没有安雅过的舒心,名剑山庄的暗卫们源源不断的从宫外空投各种“物资”,生怕未来的庄主夫人过得不高兴。她不高兴吧,庄主就不会高兴,庄主不高兴,全庄上下谁也别想快活了。
向来习惯从不可能中寻找可能的安大人,终于在冷宫中将这一点发挥到了某种惊人的极致。
她倚栏赏雪,她对月当歌,她把酒言欢,她过得风风火火。
她过得舒坦了,可有人过得不舒坦了,冷宫中的宫人们这些年都被养出了飞扬跋扈的性子,真把自己当成主子了,眼看着这位主吃喝不愁,进了冷宫反倒胖了一圈半,气的咬牙切齿,头顶的火气冒着烟儿,蹭蹭的往上窜,凑在一起琢磨着怎么给她找点麻烦。
这一日,阳光正好,温暖可人,隐约的透出了一点春意盎然,安雅抱着被窝,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打着滚儿,好容易不要上朝了,她不睡个日上三竿,怎么对的起自己,怎么对得起把她关起来的李智宸。
就在此时,昔日的皇后娘娘,今日的冷宫废妃,拖着满身的鲜血,不管不顾的奔进了安雅的院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她的床前,大喊救命。
安雅将眼睛眯了半条缝,抬了一点眼皮,从缝里看她,这位皇后自打一进门安雅就醒了,冷宫里的那些龌龊事,安雅是知道的,但知道了并不代表她愿意去管。
这无关于良心,而在于,一个没有勇气为了自己的尊严和生命奋力搏击的人,她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什么事?”安雅斜斜的靠在床上看她,声音依旧是那样的轻缓,丝毫不认为自己的行为落在他人的眼中有什么不当之处。
皇后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一个女人,从朦胧的睡意中醒来,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态度还能够这样的平静。
也对,安雅是从尸山血海中闯出来的女将,这种场面对她而言想必是司空见惯的。
她怯怯的指着身后,眼神中满是躲避和惧怕,“他们,他们要……”
“他们要做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安雅不耐的打断了她的话,不解的看着她,冷冷的说道:“他们又没有对我动手,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威胁而出手?”
“你……”显然安雅的话超出了皇后的预期,她没有想到安雅竟然真的冷血至此。
“你的性命不自己去拼,难道还指望别人替你去拼?”安雅听着院外的脚步声,慵散的披起了自己的衣衫,虽然他们是太监,她也不想让自己的无限风光被他们看去,她淡淡的说道,“自己不把自己当人看,谁还会把你看做人?”
她伸出一根保养的极好的手指,她的指尖肌肤细腻柔嫩,并没有因为常年习武而长出厚厚的茧子,这根漂亮的手指指向屋外,指向那群探头探脑的望进院中的太监们,朗声说道,“你再落魄都是主子,他们再嚣张也是奴才,都是罪人,你凭什么被他们欺到头上,求到我这里?”
皇后抬起头,呆呆的望着她,好像在思考安雅话中的含义,她扭头看了看门外那群如狼似虎的太监,手指大力的揉搓着她染血的衣服,她的耳边不时的响起那一声声阴阳怪气的声音。
“你把安雅骗出来,骗不出来,嘿嘿。”
一人的手指触到了她冰冷的肌肤,她忙不迭的点着头,那人又大力的揉了两下她的胸部,这才放开手,将她赶了出去。
她这一身的血,现在还不是自己的血,但要是安雅不出这道院门,她相信很快这血就要真的成了自己的了。
想了片刻,她就打定了主意,一把拉住了安雅裙摆的一角,大声哭号着,直呼救命。
安雅看也不看她,只是用梳子仔细的束着自己的头发,听见她哭的着实惨烈,终于低了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你把骗我的这份良苦用心,花费在为自己谋出路上,说不定早就翻身农奴把歌唱了,还用我来解救你?”
她不慌不忙的挑了一根精致的簪子别到了发间,站起身来缓缓的向外走去,皇后瘫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她,她有些迷惑和茫然。
听安雅的意思,她分明是看出了她的意图,怎么还?
可此时的她顾不得思考这其中的深意,因为安雅已经迈出了院门,站到了那群守株待兔的宫人们的中间。
迈出院门的安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突然间周围的人都好似消失了,四周景色不断变幻,烟光迷离,像是起了一层淡青色的雾气,朦朦胧胧的,一层层如轻纱般笼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雾气,影影栋栋,如盘恒着的巨大蜘蛛撒着欢儿的吐出的一根根蛛丝,一点点的绕起,慢慢的裹住了她的呼吸,她全身的血液像是猛地凝固在了一起,再也不会流动了。
她的手足有些发酸发软,软绵绵的搭在她的身侧。
她心底一沉,这才发现这无声无息鬼魅般将她包裹在其中的层叠雾气正在试图控制她的思维,控制她的大脑,让她无力反抗。
青烟寥寥的烟雾中,突然有人怪笑了两声,声音尖细而短促,一听就知道,是她最讨厌的那种声音,“什么名震天下的安大人,还不是和旁人一样,这么容易就药倒了。”
风声激荡,雾气悠长,旁边一人显是在喋喋称是,“这药真是神了,我就说嘛,从来没有失手的。”
这声音里,隐隐透出了一股子兴高采烈的意味,不难想象说话的人脑子里正想着某些非常肮脏的画面。
渐渐的,淡青色的烟气散尽,现出周围人的身影来,也现出杀气腾腾的安大人的身影。
若论用毒,这些人手中的毒烟和安雅的比起来实在是天差地别,这毒烟虽毒,但和扶桑门手中的那种相比,实在是对安雅够不成伤害,即便如此,这一行为还是成功的惹怒了本就在火头上的安雅。
“你们做的很好……”安雅的嘴角噙着难以言状的阴森笑意,“我没有想到,区区几个阉人也敢在我的面前动用毒烟。”
她笑,她大笑,在那样支离破碎的笑容中,周围的人看到了某种名为震撼的恐惧。
她毫不留情的踩过倒在地上的宫人们的手腕,只听到几声属于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安雅的话语悠悠的传来,“我希望你们永远不要忘记,我最引以为傲的并不是我手中的权势,脱了一身官服,我依旧无人可欺,至少不是你们这样的角色可以试图染指的。”
“宣,安雅觐见。”
一个宫人迈着大步跨过了永巷与后宫那块用来划分界限的青石板,一边一路高举着手中金灿灿的圣旨,一边放声大喊。
随着他的这一路宛如被人撕破了喉咙一般的吼叫声,冷宫的大门随即被人打开。
安雅冷冷的抬了脚,仰起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天空中白云翻滚,那一轮红日徐徐的移了位置,逐渐向正中的方向挪去。
“安大人,您请。”那位宫人的眼前仿佛只看到了安雅一人,对地上躺着的被她打得半死的宫人竟连眼角的余光都吝啬的不曾赐予。
“前朝出了什么事?”安雅的视线扫过院中瑟瑟发抖的废皇后,漫不经心的问道。
“辽国打过来了。”那人擦着头上的汗珠,讪笑着,恭敬着,小心翼翼的答道。
“领兵的是谁?”安雅竟是一点也不慌张,依旧是轻缓的低着头询问着。
可怜这宫人明明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催促眼前的这位大人快走,朝中战事生变,现在将她放出,自是大有用处,只怕现在安大人说什么,皇上都会答应的。
“是兰陵王”,那人老老实实的答道。
听到这话,安雅几乎就要笑出声来,那家伙也来凑热闹了,她忍着笑意,淡淡的问道,“咱们要败了么?”
勤政殿上,此刻争吵不休,两派人马吵吵嚷嚷,恨不得将大殿的屋顶掀了开去。
李智宸靠在龙椅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台阶下的这群人,听着他们口中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的人名,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像有几千几万只恼人的苍蝇一起扇着翅膀,在他的脑中窜来窜去。
“你们谁都说服不了谁,不如听听朕的意见吧。”李智宸终于开口,他一开口,别人便不开口了。
“严老将军,你可有人选?”他沉思了片刻,缓缓的问道。
“冷宫里住着的那位,不是正合适么?论谋略论骁勇,满朝文武,谁比得上她?”严老将军行了一礼,看着龙椅上端坐着的李智宸,不紧不慢的说道。
“可是?”李智宸偏着头,显得很是犹豫。
“老臣不知道皇上在顾虑什么,老臣只知道,安大人是无辜的。”严老将军朗声说道,引起了殿中众人的不满。
严老将军却是不理,接着说道:“老臣不明白,皇上分明早已查明太子落水一事与她无关,不过是她的姨夫刘弘文暗中偷了她的印鉴,假借安大人的名义发布的命令,为何拖了数月,还不曾将安大人从冷宫中放出,也不曾追究刘弘文的罪名,这是何故?”
“老将军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你自己也说了,刘弘文此人和安大人乃是亲戚,这样所谓的证据又如何能信?”
“就是,老将军莫不是岁数大了,连脑子也不清醒了吧。别看表面上,安大人对刘家一视同仁,不偏不移,可要不是仗了她的权势。刘家短短几年,怎能在京中积攒了这样多的钱财,老将军难道还敢说,这事和安雅没有丁点关系吗?”
“为何不能?这些年,安大人立下了无数功勋,于大魏的江山社稷有大功,老臣敢以性命担保,安大人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够了……”龙椅上的李智宸揉着眉心,不耐的打断了众臣的话,冷冷的说道:“不如让安雅派兵围剿刘家,以示清白,众爱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五彩斑斓,古怪极了,皇上这话一出,大家自然是心知肚明,安雅的再次启用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看向李智宸的眼神中就透出了些许的诡异来。
皇上莫不是被咄咄逼人的辽军急昏了头,太子至今还呆呆傻傻的,这么快就要让安大人重出江湖了?
果真是色令智昏,色令智昏啊!
心中如此想着,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只连连高呼皇上圣明。
一辆黑色的马车从远处缓缓的驶来,马车的黑色浓郁到了极致,那种浓墨重彩的黑,本身就是一种象征,更何况,这辆马车和别家的大有不同,在车厢显眼的位置上,标记了监察院的印记。
车轮在大魏所特有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发出一声声悦耳好听的碰撞声,路边的行人看到这辆马车,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去。
这是监察院的马车,这是他们早已熟知的。
马车转过街道的转角处,渐渐的向一条深远悠长的巷子里走去,这条巷子的尽头,正是安雅此次的目的地,刘弘文的府宅。
安雅伸出手挡住了头顶上刺人的光线,她抬头看了看刘府门上那烫金的大字,又看了看庭院深深的高墙,显是有些疑惑。
这样的规制,明显是违制了。
先前在勤政殿听闻刘弘文居然是太子落水一案幕后的真凶,她的心中是一百个不相信的,她和刘家虽然势同水火,这么多年,即便同在京中,也很少来往,但刘弘文的为人安雅还是有把握的。
这也是她明知刘弘文打着她的旗号在外敛财而没有过多干涉的原因。
无论如何,刘家始终对她有半个养育之恩,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比起前世那个将她抛在孤儿院中不管不问的亲生爹娘,还是要好的太多了。
可如今站在刘府的大门前,她的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难道真是他们做的?
她的身上是监察院沉重阴郁的黑色官服,她的手中握着的是刘府满门的性命,或许也是她自己的。
她缓缓的踏上了最后一道阶梯,站到了门前,站立在门口的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似乎是在龇牙咧嘴的看着她,面露凶光。
管家见到有人上前,本能的想要阻拦,却被安雅身上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的渗人寒意逼的退了一步。
“你是何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此逗留?”
管家显是嚣张惯了的,刘家来往皆官宦,往来无白丁,即便安大人失势了,刘家依然长盛不衰,他也确实有这样的底气。
安雅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她横行大魏好多年,还没有人敢阻挡她的去路。
她略一低头,仔细的想了想,终究还是坚定的迈过了刘府的门槛,向着内院走去。
大批监察院的院使们还在一条街外,随后就到,她想要亲眼看看,刘弘文到底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若是真的遭人陷害,她不介意再去冷宫呆上几个月。
这是她在这个时代,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想要尽量保全他们的性命,除非真的罪无可恕。
安雅闲庭阔步的以游园的姿态步入刘府,对身后管家的厉声呵斥听而不闻,对周围不断奔来的家丁护卫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