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峻熙忙拿了药丸给她,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掌心用内力加热了才递给她。安雅一仰脖子,努力的咽了下去,这才说道。
“这种行为本身就是矛盾的,也是不对的。无论是官员还是军队,所效忠的应当是百姓,而非是皇族。守护的也不应是疆土,而是百姓的生死。”
她重重的咳嗽了几声,觉得口中又有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顿时昏昏欲睡起来。严峻熙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放在一堆极为软和的羊毛垫子中,又拿了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严峻熙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梳理着安雅放在被子外面的发丝,状似不经意的说道:“你真的要把纪明轩扔在樊城吗?”
“他又不是没长脚,非要跟来的话,我难道还能打断他的腿吗?”安雅有些生气的嘟囔着,闭上眼睛,身下的褥子实在是太舒适了,让她立时就进入了梦中。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严峻熙看着她因为病重而泛出不正常的红色的脸颊,自嘲的笑了笑,“你一和纪明轩吵架了,就来找我,可我也是有心的人,你怎知我不会为你而伤心。”
安雅皱了皱眉,将身体往毯子的深处拱了拱,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小严将军这番酸味十足的抱怨。
这一觉便不知道睡了多久,时断时续的睡意几乎贯穿了她的整个回程。有时候她都在想,会不会有一天,她就真的一睡不醒,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朦朦胧胧中安雅似乎又见到了那一日艳红的火烧云,照亮了半个天际,那样的瑰丽,让人过目不忘。
她坐在城楼上,寂静无声的看着魅影拖着疲惫的身躯,鲜血淋漓的伤口,迎着日落的霞光沉重而又坚定的向着辽国境内前进。
在即将穿过边境的一刹那,魅影转过身子,对着城楼上送她的人宛然一笑,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似的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的进入了辽国。
安雅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她知道魅影这一去此生怕是永难相见,但她不能开口阻止。
魅影是那种宁可在殊死搏斗中,流尽身上最后一滴血而死的人,也不愿意在愧疚和罪孽中,平静的过完此生。
即便安雅这个当事人并没有太多的苛责她,她也不能原谅自己。放弃身为名剑山庄一等护卫的荣耀,而甘愿在未知的险境中拼命,这样的决心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从这一点上,安雅早已经原谅了她的冲动。
去的时候疾行五日,回来的时候却走了整整半个月,安雅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了京城那巍峨壮丽的城楼,和百年来,仿佛一成不变的青色城砖。她突然的就想起景和二年时,她初入京城时的情景。
“我想出去看看。”安雅晃着严峻熙的手臂,娇嗔的说道。
严峻熙看着她难得一见的小女人神态,心中有些高兴,觉得总算是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回忆,当下命令惊云将马车停了下来。
安雅裹着常人冬日里才能穿上的厚重棉衣,披着价值万金的狐狸皮做的披风,怀中抱着暖炉,扶着门框,慢慢的蹭了下来。
她看着十丈之外的城门,只觉得自己的心早已苍老的无以复加。那一年,她不过是想求个恩典,不去做妾罢了,却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权倾天下的今天。
她眯着眼睛,一瞬间脑中想了许多的事情,若是当年她知道她要嫁的人是纪明轩,她还会不会逃婚?
若是真的和他成了夫妻,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的?
安雅呆立了片刻,摇了摇头,只觉得果然身子虚了,就连心也软弱了起来。要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想起这些的。
“上车吧。”即便是夏季里的微风,安雅也仍旧觉得从骨子里浸出了凉意,就是在风口站上一时也是不能的。
她这一病,病的是惊天地泣鬼神,病的整个大魏朝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就在安雅的马车缓缓的驶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几乎同时,京城中但凡有点门路的官员,都知道安大人这一趟去樊城,带回的是重伤不愈的身体。
瞧她弱不禁风的样子,怕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不治身亡。
一时间,整个朝廷都沸腾了,他们被安大人压了太久,心中早已抑郁到了极点,总算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如何能不兴奋。
搞刺杀吧。
她本就是顶尖的强者,就连那样一场声势浩大的能和小型阻击战相提并论的袭击都没能要她的命,还有谁敢接这个有去无回的单子?
玩阴谋吧。
皇上对她的信任那是羡慕不来的,怕是就连拿了他的江山社稷,转手送人,他们的皇上也只会笑笑。这种自取其辱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吧。
下毒总行了吧。
偏生这位主子,医术恐怕学的不到家,但这阴损的路子,却是最最在行的。毒不死安大人,反倒毒死了自己,晦气。
此时安大人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这种千载难逢的好事,怎么也不能错过,时不我待啊!
一时间,京中各家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只等商量出了对策,就要给她好看。
霜儿看着出去一遭,回来后简直不成人形的小姐,眼圈红的活像一只兔子,泪水怎么也流不完。
“我说霜儿,你这要哭也等你家小姐死的时候再哭啊,现在把眼泪哭光了,准备在我的坟头上笑吗?”
安雅本是打趣,却不料适得其反,原本还只是啜泣的霜儿,听了这话,索性变成了嚎啕大哭。安雅靠在床上,看着双眼红肿的霜儿,一拍额头,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扭头一看惊云,又见他面上那股子扭捏的神态,登时就怒了,“你妹的,你又不是个女人,也给老娘在这惺惺作态,无聊不无聊啊!”
她没好气的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和着看霜儿一个人哭不尽兴,你也想凑个乐子?”
惊云脸上一红,再不敢犹豫,飞快的说道:“御史台的老大人们,今日朝会之后,又跪在了广场上,正在哭谏。”
“嗯,随他们去吧,都是老糊涂了,被人一挑唆,就迫不及待的当了炮灰,跳将出来。”安雅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表示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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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哭谏风波
严峻熙看她无所谓的样子,又想到那些个老大臣,在广场上痛哭流涕,不时的将额头撞击在地上,直溅的满脸是血,突然就觉得有些讽刺。
自以为自己的心头好,也是旁人的珍宝,岂不知在别人的眼中,根本不屑一顾。这种推己及人的想法,真是愚蠢到可笑。
想到这里,他有些哀怨的看着安雅,权利她不要,名声她不在乎,官位更是弃如敝履,这天底下到底还有什么是她在意的?
“本大人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爱咋咋地吧。”安雅抱着枕头,蜷在被子里,这些天,她越发的容易感到疲倦,时不时的就会昏厥过去。虽然时间都不长,不过一两个时辰,却让严峻熙惊惧不已。
他惆怅的看着她,心中很是担忧,这个人,不会真的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掉吧。
他摇了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去请薛神医来吧。”
“嗯……”安雅小声的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霜儿,霜儿赶紧把他一推,怒斥道:“就算是小姐不愿意见,也是要请来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小姐不治身亡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严峻熙皱眉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拿了迷香给霜儿,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一会你把这香给点了,省的到时候闹将起来,反而不好。薛神医那个性子,向来古怪,现在可就指着他了,可别惹恼了。”
霜儿不耐烦的接过迷香,随口说道:“我家小姐就是嘴上不饶人,什么时候真做过残忍血腥的事情?”
她把迷香拍在桌子上,不满的说道:“亏你还说喜欢小姐,我看你就是个没脑子的。小姐是最怕死的人了,哪里会不让薛神医治病。不过就是找个台阶下罢了,也就你才会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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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有些事,倒还真不是正主不在意,别人也就当做没看见的,就比如说此时此刻正呆在御书房里,气的火苗乱窜的李智宸。
皇后端了盏酸梅汤,小心翼翼的送到李智宸的跟前,轻声问道:“瞧这大暑天的,这帮御史台的老臣们也在宫门外跪了两个多时辰了,皇上是不是要去看看?”
李智宸偏头看了一眼皇后,没好气的说道:“谁让他们没事瞎折腾,跪死作数。”
他恼怒的将桌上的奏折扔到皇后的脸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的怀中,还没等皇后缓过神来,表达下内心的狂喜之色。
只听见李智宸冷冷的说道:“朕的好皇后啊,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这浑水里搅得一棍子。你可别忘了,你的皇后之位是人家安大人不稀罕要的,否则这后宫中,只会有她一人,可没你什么事了。”
他霍地起身,将呆若木鸡的皇后娘娘扔在地上,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一边整理着身上略微有些皱纹的龙袍,一边下着冷血的命令:“走,备撵,朕要去看看那班活得不耐烦的老东西死了没有。”
身后的公公皱了皱眉,觉得皇上做的有些太过了,真是关心则乱。此等盛宠,不是犹如将安大人放在炭火上烘烤么,那些朝臣哪里还能放过她?
却只是脚下一顿,看了眼瘫坐在地上衣衫狼狈的皇后娘娘,那可是后宫中最尊贵的人物啊,还不是说丢就丢了,更何况他这个毫无重量的宦官,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公公摸了摸自己保养的极好的头发,有些同情的看着失神的女人,用他那尖细的嗓音,一丝不苟的传递着皇上的命令。
御史台的老臣们自然都是身娇肉贵的,一来他们只有劝诫记录的权利,却没有执法的权利,相当于智囊团的角色,构不上什么威胁。
二来满朝文武多少还是想要个脸面的,哪怕自己的府中堆满了金银珠宝,贪污*之名,响彻八方,面子工程也还是要做的,少不得平日里好酒好肉的招待着。
就连皇上有时候也不得不看他们的脸面,久而久之,想不养成现在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德行,那也是很难的。
御史台的大人们今早出门之前,准备来宫门外搞这一出大戏的时候,就料定了这是一场硬仗。
安大人的盛宠那可是有目共睹的,想必不跪个一天半天的,怕是皇上看都不会看他们一眼。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颇有先见之明的吃了个酒足饭饱,更有甚者,还在怀中揣了几块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日头正毒,炙热的阳光烘烤在这些老臣们的后背上,带走了他们身上的每一滴水分。
地上的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因为吸收了热量,而变得“温暖”起来,所谓前后夹击,跪坐不安。
偏偏早上又吃了太多的东西,一时间几位老臣觉得胃中一阵绞痛,不住的泛着酸水,心中暗道不好,怕是要吐了。
正准备在家中小厮的掩护下,到一旁的伞下休息片刻,喝点水再说,却一眼看见宫门大开,他们的皇上万岁正坐在步撵之上,一脸的不痛快,摆明了就是来寻他们晦气的。
只好尽力隐忍,捂住嘴巴,弯下身子,接着做出苦劝的态势。
李智宸大手一挥,身后宫人鱼贯而出,有打扇的,有伺候茶水的,还有提着硕大的冰桶紧随其后的。
他看着台阶下的这群三不五时就要玩个哭谏的老大臣们,也不说话,就那样冷冷的看着。
冰桶中的冰块在阳光的照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滩清水,丝丝蒸腾的冷气渐渐的飘到空中,白白的一片雾气将李智宸笼在当中,看不清他的神情,更不知晓他的喜怒。
老臣们不由的有些茫然,皇上这是怎么个意思?是听从他们的话罢黜安大人?还是准备替安大人出头,将他们呵斥一番,打将出去?
总要做些什么才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把他们晾在这里,是怎么个打算?
软刀子杀人,一点一点的磨叽,最是吓人的,尤其是那几个已然支撑不住,十分想吐的大臣们,更是纠结。
这一吐出来,就是殿前失仪,用不着安大人动手脚,自己就要先倒霉了。
李智宸倒是不急,缓缓的看了一周,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悠然自得的说道:“诸位爱卿,是要让朕来罢免安大人的吗?行啊,这事不难,只要诸位能说出个能说服朕的缘由,朕即刻下旨,攫夺安大人的一切官职,诸位是否满意?”
他状似不经意的喝了口酸梅汤消暑,这才冷冷的问道:“朕只问问你们,赶走了安大人,谁人能替啊!”
他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下台阶,明黄色的龙袍一晃一晃的,盘龙上的金线被光鲜一照,越发的光彩夺目,皇家的威严陡盛。
可在这些跪了大半天,晒得头晕眼花的大臣们的眼中,这等的华彩,几乎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只觉得满眼里只有那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一点一点的闪着星光,鼻端突然的就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遏制了许久的恶心,终于控制不住。
再也顾不得失仪,只求万万不要将秽物吐在李智宸的身上,那可是必死的罪名。嗖的一声,拔地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一旁,大吐特吐起来。
李智宸也不恼,像是早已料到似的,用带着香味的帕子捂了鼻子,看那几人吐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口说道:“几位爱卿果然是老了,朕记得从前,几位还曾在广场前跪过一天一夜呢,这才多久,竟然已经支撑不住了?”
他放下帕子,嫌恶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摊秽物,冷冷的说道:“既然老了,就不要出来做事了,省的不知道的,在背后说朕不知道尊重长者,平白辱没了朕的名声。”
“朕可是答应了别人,要做一位千古明君的呢,你们这样作为,不是逼着朕失信于人么?”
李智宸冷冷的笑着,轻描淡写的说道:“几位老臣为我朝奉献一生,叫朕怎么忍心,还是不妨碍诸位颐养天年了吧。”
他说的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