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弟妹来了。
许樱原没到杜惠苹的屋子里看过,这一到西厢心里就喜欢这屋子,无论是门帘还是桌帘椅垫,都绣得极精致,虽说都是半新不旧的不值钱的料子,可也透着股子干净雅致,再瞧瞧杜惠苹一身布衣,头上只戴了个玛瑙珠钗,依不掩美貌,举止落落大方,这般出色的女子,也是少见,怪道连成璧一想到要让她做人家的继室,颇有些不甘呢。
许久不见,表姐越发的标致了。许樱笑道,她这一笑,倒化解了杜惠苹心里许多的尴尬。
我不过是中人之姿勉强长得不吓人罢了,怎敢说是标致。
杜大舅母笑眯眯地走到女儿跟前,握着女儿的手道,惠苹啊……她想要暗示女儿,许樱无论说那人有什么不妥当的,都要说好,可许樱却把话拦了过来。
舅母,您不是说要让我们小辈的在一处说话,您还有事要做吗?许樱笑道。
杜大舅母这个时候自是不敢开罪许樱,只得顺着她的话说,瞧我这个糊涂……她一边说一边拼命使眼色给杜惠苹,杜惠苹知道杜大舅母托表弟夫妻给自己找婆家的事,也猜出许樱的来历,只得悄悄的对着母亲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晓得了。
杜大舅母这才稍稍放下了心,出门之后又示意在院子里晾衣服的婆子听壁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163表姐婚事二
杜惠苹听完许樱说得话,沉默了一阵;娘自小就对她说要嫁给表弟;就算是表弟订了亲,娘也说要找个有钱的姑爷;让她过衣食无忧的日子;戏文里常讲父母嫌贫爱富贵;女儿偏记情义深;赚得富家太太奶奶眼泪汪汪;可转过身来依旧是要讲门当户对,家境殷实。
要说与她同龄的怕没人比她更晓得没钱的滋味;她记得的头一件事就是父母为了钱财吵架,母亲搂着她哭道若不是为了她早就离了没出息只会乱花钱的爹,再年长点母亲年年带着她回娘家拜年,明明是血缘亲生的表兄弟姐妹,依旧会嘲笑她没有新衣裳穿,话里话外带着挤兑,所幸后来爹娘跟舅舅们也生份了,她一年到头只需到叔叔们家里受一份罪就够了。
要说晓得银子要紧,还是在哥哥病了的时候,因有连家的年金养着,爹从不知要攒银子,银子花没了就记帐,反正连家的年金最迟年关前也送到了,年底结帐便成,可哥哥的病要花银子啊,药店赊欠太多,人家再也不肯让家里赊欠,娘和嫂子的嫁妆掏空了也不够哥哥的诊金,最后虽说连家的救命银子送来了,可哥哥已经没了。
这个连成材,真是个有钱殷实的生意人?
是自家人,知道根底的。
继弦就继弦吧。连惠苹点了头,什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织女若非是美貌天女又会织布赚钱,牛郎会一往情深吗?什么十八载苦守寒窑换来十八日皇后之尊,相府之女挖菜为生十八载其中苦楚又与谁人道?她做那眼里只有富贵的女子又如何?不偷不抢不骗,堂堂正正的嫁人为妻,有何不可?至于商人重利轻别离,她只要稳定富足的生活,再不用为钱人前矮半截,不用凄惶无依,不用……
许樱拍了拍她的手背,连成璧终究是男子,又是一辈子没为难发过愁吃过亏的,怎能晓得连惠苹这样吃过苦的女子的心思?
既是如此,我就回去与成璧说了,此事就这般定了。
连成璧似乎心情不错,站在院子里拿鱼食逗弄着风水缸里养是两条锦鲤,见许樱回来了,颇为高兴地拉着许樱一起看鱼,旁人都说这锦鲤在京里养不成,偏让我淘涣着了不怕冷得种,又得了些异种碗莲的种子,今年夏天咱们院子里又多了处景致。
许樱见他一扫自己走时的郁闷,也颇为高兴,你怎么不问问我表姐的意思如何?
连成璧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你当我这碗莲种子和锦鲤是如何得的?方才梁兄带了个朋友来,此人年方二十尚未娶妻,却是个真风流名士,功名虽说是举人,考取进士也是指日可待,家境虽说只是小康人家却也衣食无忧……在京里赁了个小房子读书……种花养鱼交际朋友,倒也自在……
许樱拦住了他,惠苹表姐已经答应嫁堂兄了。
什么?连成璧挑了挑眉。
大舅母也满口的应承了。
可是……
他那般的风流名士,自有佳人相配,还是不要耽搁他为好。所谓人各有志,不管此人是谁,都与惠苹表姐无缘——许樱后来深悔没问此人的名字,不过细思起来问了又如何?此人三十年以后官居首辅之位,此时娶表姐却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不知要有多少的细故,表姐生来无此命,嫁为商人妇富足一生也是福。
连成璧听她这般说,晓得她话里有别的话,表姐也应了?
我特意单独问了表姐,表姐只问他是否真得是殷实商人,我答是……表姐便应了。
人各有志……连成璧抿了抿嘴唇,显然极为不高兴,将手里的鱼食扔到了风水缸里,转身就进了屋。
许樱叹了口气,将身上的薄斗篷解了下来交给丫鬟,跟着他进了屋,表姐是个顾家的人,嫁了堂兄衣食无忧不说,还能帮衬家里,你说得那人的确是良伴,可偏是个小康之家的,有大舅舅一家托累,又无什么陪嫁,人家也不见得乐意……反而不美……你若是真喜欢那人,不妨替家里的堂妹们想一想,连家多个读书的亲戚又有何不好?连家的姑娘不缺银子,唯缺良婿。
连成璧摇了摇头,我没有嫡亲的妹子,至于旁人……长房这些年掌着家业,不满得不少,就算是堂妹……也是要分里外的,若是旁枝找了乘龙快婿压制住了长房,与长房不利……
那便想想我的表妹,我还有两个表妹未嫁呢,我舅舅乃是朝廷六品命官,找个举人做姑爷,也是理所当然。
我不管了。连成璧皱了皱眉头,再有这类保媒的事,都不要来找我。
许樱见他真生气了,也就没再细问,摇了摇头,你自己在书房看会子书吧,我去里面换身衣裳。
连成璧一言不发地走到许樱跟前,张臂搂住了她,头枕在她的肩头,不说话也不放许樱走,许樱晓得他是想起了亲娘……婆婆那般神仙似地人物,也只有一个,形似神不似……
我娘也是为了富贵,又有何不似的……
杜氏郁郁而终总是连成璧的一块心病,眼看着杜惠苹踩着杜氏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连成璧百感交集也是难免。
表姐自有表姐的命,再说了,她还有你这个表弟呢……总比旁人强些。
但愿如此。
杜家和连家的这一桩亲事定下来得极快,杜二舅和杜三舅听说了连成璧请连老太太做了红媒,将杜惠苹嫁到了连家时,都颇有些后悔将自己的女儿嫁早了,杜三舅瞧着自己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儿,心里盘算着她长大之后的事,杜大舅母却早就眉飞色舞耀舞扬威,宣扬自己女婿的富贵,我原想啊……我们家里虽不富裕,可女儿的嫁妆却也是自她生下来就攒着的,另加着男方的聘礼,风风光光地打发她出门子,可谁知姑爷是个通情答礼的,聘礼给了双倍不说,还说不要陪嫁……
杜二舅母听得眉头越皱越紧,我说大嫂子啊,不是我泼你的冷水,你那姑爷……莫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之处?别是个三寸丁……黑李逵……
三寸丁黑李逵又如何?男人又不只看相貌,他是个会做生意的,年少失父白手起家,置起了若大的家业,那花瓶倒是美的,买钱不值银子,瞧着也不下饭,除了插花一无是处……杜大舅母冷哼一声道。
杜二舅母被噎得无话可说,瞧了眼杜三舅母,只见她似隔岸观火似是与她无干状,不由得挑唆了两句,唉,我家惠欣已经嫁了,惠兰也定了亲,倒是惠如还没着落,有了这样的大姐夫……三弟妹你可……
惠如还小呢,且不忙着找婆家,似是惠苹一般找得比旁人晚些,倒得了个好归宿也是不差的。杜三舅母是商贾之前出身,最会见风转舵,她可不似杜二舅母那般傻,连如今大房得势都瞧不出来,还巴巴的非要口舌相争,平白的得罪人,大嫂,您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杜大舅母晃了晃手上新得的镯子,比如这镯子,就为了得这个水头好,石头好,雕工好的,我整整瞧了三年……如今总算买回来了……你们看,可是样样都好?
许樱坐在下首听着她们话来语去暗含机锋,心里却盘算着来之前百合找自己说得那番话。
自许忠接了烟行的生意,才不过几个月的工夫,年终盘帐便比张大掌柜在时一年还要赚得多些,张大掌柜包了个大红包给他,还说是因他烟具卖得好,得了京里大主顾的喜欢,连带着也卖出去了不少的好烟,可许忠总觉得有些不对,盘了往年的帐却毫无破绽……今年京里的各大买卖铺子是烟行最好,可许忠说绸缎行的生意也是不差的,偏说利薄……
张大掌柜……真是拿连家的生意当自家的生意在做啊,许樱原想着待她有了孕生了子,在连家立足稳了再图其他,可张大掌柜却是步步紧逼,手越伸越长,若不出手,真真是要当他们夫妻是泥捏的摆设了。
只是张大掌柜收拾起来不难,想要革除连家的掌柜积弊却非一朝一夕之功,她眼下还不是连家的当家人,弄走了张大掌柜,许忠却羽翼未丰,难不成还要再弄走一个赵掌柜、钱掌柜、孙掌柜?
外甥媳妇,你说是彩衣坊的衣裳好,还是霓裳坊的衣裳样子好?
许樱愣了一下,绿萝小声在她耳边重复了一次,许樱这才笑道,两家都是极好的,只是若是给表姐做嫁妆,自是彩衣坊最好,她们家的衣裳样子鲜亮喜庆些。
我也是这般说的……杜大舅母笑道,有粉啊擦在脸上,这四季的衣裳最不能马虎,姑爷送来的聘礼衣料子都是极上等的,若是手工差了,岂不亏了料子?
杜三舅母跟着道,是啊是啊,大嫂您说得是。
杜二舅母气得几乎要把手里的帕子搅碎,心道衣裳料子是人家的聘礼,做衣裳的银子八成也是人家给的,慷他人之慨,倒是真有脸面……可是心里却是酸意一片,恨不得来道雷立时霹死了杜大舅母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实在事太多太多了……估计要等几天才能恢复日更……
164消息
连成材不管按着谁的眼光都是个英俊端正的男子,只不过因为行商在外;身上脸上多了些江湖气;不比时下京里未过而立不蓄须,过了而立之年又会留出精致短髯的风气;他脸上带着两天未刮的胡子;头发虽梳得整齐;身上的衣裳也极干净;可耳边的冻痕还依稀可见。
瞧见连成璧盯着自己耳边的冻痕;连成材笑了笑,腊月里在外面错过了宿头;脸没捂严实,只一宿就冻坏了,如今已经好了,耳边的疤却去不掉了。
我爹常说七哥你吃得苦不是寻常世家公子能吃得的,赚得银子都是辛苦银子,我原还不信,如今瞧见了真是心悦诚服。当初算命的说连俊杰和杜氏有儿子命,但要到第九个才能站得住,老太太做主,连成珏出生之时就说这是九少爷,不止自家人这么叫,还帖了黄纸召告世人,可在连家的大排行里连成珏行十五,连成璧行十八,这个排行除非是自家堂兄弟在一起,否则没人会提起,各家都是各自论各自的,这也是因为连家说起来是以山东远山县为本家,可这些年不知有几房在外面独立门户,若是离得近的自然能按着大排行来,可离得远的有些甚至几年难通音信,强要一起排行,难免错乱,因此分开时都各论各的,男孩子们六岁之后上了族谱,再按照出生年月大排行,这个大排行也就是连家人自己能搞清楚,外人听见非晕不可,连成材也是如此,在家里他是长兄,遇见堂兄弟了,他是老七。
你读书也是一般辛苦,让我出去行商餐风饮露我不觉得苦,若是让我在书桌前坐上一会儿,怕是比杀了我还难受,这些年也无非是识得几个字,算帐的时候比旁人快些罢了。连成材笑道,他是为了亲事推了一笔生意上得京,自从原配去后他也没打算继弦,家里催得紧他也不过当耳旁风罢了,可这次母亲提及的杜家的姑娘,却让他不得不动心,从小到大,连着母亲在内,也没有哪个人似是杜氏一般对他好,从不因他家贫瞧不起他,晓得他坐不住板凳读不得书,也不似母亲一般哀声叹气,只说商通天下,无商则国不富,连家的老祖宗做挑货郎置起了一大片的家业,他已然比老祖宗强了,有这样的前因在,他自是对杜家的姑娘另眼相看,至于旁人说的杜家家贫,他倒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他也是从家贫熬到如今的,岂不知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道理。
连成璧也不是头一次听连成材说不喜读书之类的话了,笑了笑之后问道,不知七哥您要在京里住几日?
最多十日,再久就要耽误生意了,这也是我娘催逼的,定要将亲事定下来,又逼着我七月里就倒出一个月的空来娶妻。
伯娘也是这些年盼着你成亲盼得苦了。
算命的说我犯走马星,一年到头不着家的命,既是如此何必娶了个媳妇呆在家里,一个人苦守苦熬呢,可现如今我银子赚得也不少了,该铺的路也铺得差不多了,娶了媳妇就要收心,今年再忙一年把铺子都开起来,来年就让别人替我走了,我一年能有半年呆在家里。
连成璧听他这么说,郁结许久的心总算好了一些,半年在家里就半年在家里吧,连家的男人就是这样的,七哥你这些年白手起家,实在是辛苦。
我也不算是白手起家,一是有些个家底让我去赌,二是外人对连这个姓氏还是敬重的,我若非姓连,头几笔生意就谈不成。连成材说得轻描淡写的,当初他一个十六岁不到的孩子带着几百两银子起步有多难只有他自己清楚,。
连成璧拍了拍他的肩,他不喜杜惠苹嫁连成材,可要说连成材的人品他还是佩服的,他也不似是那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了,在翰林院这么久,他本就聪明至极,坐着瞧也瞧出了许多的门道,连成材一则是他堂兄,二则是他表姐夫,这样亲上加亲的交情,不要说这人的人品不差,看起来颇可交,就是人品有些瑕疵也要礼数尽到,七哥你能这般想,弟弟极为佩服。
连成材笑了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想了想说道,成珏的事……
九哥的事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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