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华目光扫过假山的方向,口中冷冷道:“最近她对着我,往往是没有一个笑脸,这计划不是她也知情的么,却不知怎么学那种无知妇孺拈酸吃醋。”
无知妇孺?他不说自己做的过火,却说自己无故拈酸吃醋……欧阳暖无声地笑起来,原来,在他心中对自己积怨已深。
慕红雪淡淡地道:“人之常情而已,这也是她对你的珍惜。”
肖重华却摇了摇头:“不,她最关怀的,永远是他的弟弟,不是我。”
欧阳暖只觉得心头的痛意一阵阵的传过来,一时之间竟然无法站稳,红玉连忙扶着她。欧阳暖的一只手牢牢握住假山的一角,手指缝几乎掐出了血。她已经再三说过,在她的心里,肖重华的分量半点也不比欧阳爵差,可他却在此刻旧事重提,不过是将积累的不满抒发出来罢了。
慕红雪眉心微低,略带愁容道:“不管她怎么样,你心里,终究是最爱她的。”
肖重华的目光在假山上停留片刻,略一迟疑,狠下心肠,半带轻笑道:“再美丽的人,再深重的爱,若是得不到回应,也要消失的。”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样,刺得欧阳暖的心一阵一阵的痛。她的喉头一紧,这几句话,从肖重华的口中说出来,像有一双手狠狠抓住了她的心,揉搓着,拧捏着。
她无法转开视线,眼睁睁看着肖重华温柔的注视着慕红雪,伸手将她落在额前的发丝,轻轻撩到耳后。
欧阳暖的双手,握得更紧,直到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良久,他们已经去得远了,欧阳暖却怔怔地站着,几乎无法挪动一步。
燕王府依旧,人们的笑容表情依旧,只有她的世界,仿佛已经完全不同了。看着眼前的这一切,欧阳暖深刻地明白了什么叫作物是人非。她愿意为他操劳一切,愿意陷入勾心斗角,愿意忍受一切的不公正,这都是建立在他好好珍惜她的基础上,若是她的付出他不以为意,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欧阳暖什么话都没有说,径自去了一趟宁国庵,在林婉清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什么也没有做就回来了。
一看到她,张总管连忙迎了上来,微微躬身跟着她往里走,一迭声地禀道:“世子妃,您一早上去了哪儿?一点消息也没有,可把我们急坏了。世子说是您一回来就通知他。您这是……”
欧阳暖截断了他的话,淡淡地道:“我出去走了走,也没什么事。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你下去吧。”
“是。”
欧阳暖回到自己的屋子,方嬷嬷早已站在门口等待,她看到欧阳暖,几乎大吃了一惊,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眼中闪动的光却十分的冷冽淡漠。
不过是几个时辰,她仿佛已是历尽沧桑。
方嬷嬷不由问了几句,欧阳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极其疲倦的神色,低低地对他说:“嬷嬷,你先回去歇着,我也想休息一下。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
方嬷嬷的面色一变,欧阳暖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和世子之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欧阳暖觉得身子很冷,头很晕,眼前阵阵发黑,已是再也支持不住,便合衣上床,拉过锦被来盖上,闭目养神。
肖重华进了房间,觉得屋中冰凉,顿时发起火来,忍不住对方嬷嬷道:“你们就是这么侍候世子妃的?天色这么暗了,也不知道点个灯送进来。这是故意怠慢吗?”
方嬷嬷心中对他有气,却不好发,只是吩咐下去,赶紧点灯进来。
肖重华走到床边,犹豫地看着闭着眼睛的欧阳暖,思虑着她是不是装睡,该不该将她叫醒,他的手虽然只是稍稍靠近了她的脸颊,却感觉到了那种灼人的高温,顿时心中大惊,将手背贴上了她的额,立刻便被那烫手的热度吓了一大跳。
欧阳暖伤心的很了,这时候是真的非常困倦,竟然真的昏睡过去。
肖重华这时才相信她不是装睡故意避他,心中痛苦的几乎无法呼吸,连忙叫太医来问诊,他自己也是衣不解带,一直守在这里,一直用浸了温水的手巾冷敷欧阳暖的额头,希望能帮她把高热降下来。
等所有人都退出去,肖重华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抚着她的脸。
经过一夜,她的热度已经退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肌肤却隐隐地透出一丝暖意。他修长白晰的手缓缓地游走在她的脸颊、双唇、下颌,眼中满是奇异的光彩。欧阳暖有张让人百看不厌的脸,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那样的清丽夺目,就是病成了这样,又在沉睡,也仍然给人强烈的诱惑。他缓缓地倾前去,将自己的唇覆盖上她的双唇,舌尖轻轻滑过她优美的唇线。
欧阳暖在睡梦中皱了皱眉头,肖重华陡然一惊,连忙后退了一步。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痛苦涌上来,让他几乎无法站稳。
是啊,既然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又为什么要留恋?只要——她真的相信自己背叛了她,那么她就不会有事。
欧阳暖一直昏睡着,忽而如入洪炉,忽而如堕冰窖,神智偶尔会清醒,须臾却又昏睡过去。
如此忙乱了几日,欧阳暖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红玉一见到她醒了,不由得喜形于色,连忙倾前问道:“小姐,您醒啦?”
欧阳暖看了看她,便想坐起来,浑身却是软弱无力,挣了一下,根本起不来。
红玉连忙扶住她,道:“小姐有什么吩咐,告诉奴婢就好!”
欧阳暖缓缓地转头,四下看了看,见屋中并无他人,只是冷笑了笑,便道:“我躺了几天了?”
“有……四五天了。小姐,您这次病得突然,可把我们吓坏了。”红玉一脸的焦急,认真地说,“大公主天天赶过来看您,也是急得不行,就连太子都来看过您,被人挡回去了。”
“哦。”欧阳暖听完,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她只觉得浑身软得像摊泥,大概是一个姿势睡久了,骨头疼得厉害,她想翻个身,却只是动了动,便无能为力了。
红玉的眼泪簌簌掉下来,她很想告诉小姐,世子一直守在你的床前,彻夜不眠,可是想起肖重华的叮嘱,她只能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一个字都不透露。
若是不能将小姐逼走,世子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
可是忍着忍着,旁边的菖蒲却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像是个孩子一样。红玉赶紧呵斥她,可是菖蒲的眼泪却不断,到后来怎么也止不住,竟俯到床边,失声痛哭。
欧阳暖勉力抬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背,似乎在哄小孩子一般,一下一下的,传达着无言的安慰:“菖蒲,不要担心,我只是生病了,很快就好。”
连一个丫头都在她身边守着,自己的夫君却是这样的无情,欧阳暖的心一点点的覆上了冰,难以释怀。
方嬷嬷端着粥进来时,看见菖蒲伏在床沿哭泣,还以为欧阳暖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吓得差点把碗打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床边,见欧阳暖好好地睡在床上,这才松了口气,却不免瞪了菖蒲一眼,口中却道:“小姐,醒了就好。”
欧阳暖微微含笑,道:“辛苦你们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听见外面有人笑道:“暖儿,你好些了吗?”
欧阳暖就看见一身绚烂绣着孔雀花纹衣裙的慕红雪走了进来,只见她身段高挑,眼若秋水,眉含春山,绝色的脸上似乎总带着盈盈笑意,让人看了,心里很是舒服,那一颗泪痣更是为她添了几分柔美之感。
反观自己,却是消瘦憔悴,下巴尖削,看上去变得很没精神,欧阳暖却只是微笑,道:“多谢公主的关心。”
慕红雪突然走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道:“的确是不发烧了。”
欧阳暖不动声色地让了让,温和地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概因为我怀着孕,容易受风吧。”
慕红雪温言劝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养病的事,还是得缓缓地来,急不得。”
“多谢你的关心。”欧阳暖的声音也是不疾不徐。“世子很需要你,你赶紧去吧。”
看她如此苍白瘦弱,慕红雪心中难受,脸上却笑道:“是啊,最近你病了,一切的事情都要**心,我常常都有力不从心之感了。”
这些天,她手上的工作,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转交到慕红雪手中了,如今人人都知道,燕王府的世子妃失宠了,慕红雪很快就会进门。
“不会的。”欧阳暖笑着道,“你心智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一切都是游刃有余的。”
她们说着话,脸上都挂着款款的笑意,声音温和轻缓,看上去,真就是相处融洽的朋友。
慕红雪走了以后,方嬷嬷冷冷啐了一口:“呸,不要脸的狐狸精!”
欧阳暖听在耳中,就如清风拂过,瞬间消散,无知无觉。她微笑道:“嬷嬷,算了吧。”
“小姐,怎么能算了!以前林氏那么厉害你都能有办法,你肯定能收拾她的,是不是?”
欧阳暖却淡淡地道:“又有什么必要?”从前未出嫁的时候,那样勾心斗角还不够吗?嫁人之后还要接着与人斗争?若是肖重华站在自己这一边,那么无论怎么做,自己都不在意,可他的心都不在自己这里了,去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她有法子让慕红雪消失,那以后呢?燕王世子身边,永远不会缺少美丽的女子。
病好后的欧阳暖,偶尔会坐在窗前,手中捧着一杯茶,望着外面发呆,她的心就像是被掏空了,几乎冷得麻木了,冷得几乎忘了痛……她一直知道,他们这些日子以来,总是出双入对,亲昵得舍不得分开。只是,她已经不在意了,如今,不过是等待肖重华对自己摊牌。
这不是在演戏。
他们早已弄假成真,那些曾是专属于她的温柔、宠爱、呵护,如今都已全部易主。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努力过,可他却说出了那样怨怼的话。
原来如此——不过是一个区区的慕红雪,便试出了他的真心。
傍晚时分,欧阳暖走进了书房,从前她以为,自己可以容忍他娶妾,能够容忍他将爱分给别人,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对他动了心,动了情,更不会想到,在他承诺过不会对别人动心之后,还背叛了她!而她自己也发现,当你在意一个人的时候,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她该亲口确认,在他心里,慕红雪是不是比她要重要!若是确认了,她情愿离去。
所以,欧阳暖亲自去了肖重华的书房。
他听见了脚步声,回过头,就站在书房的窗前,并不靠近她,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再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在你心里,她已经超过我了吗?甚至于我和孩子加在一起的分量,都已经比不过她,是不是?”终于,她垂下头,开了口,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言辞更近乎于是含糊不清的低喃,语调之间溢满了凄酸的滋味,还有那不堪重荷的疲惫。
肖重华早已预料到她会伤心会绝望,可事到如今,不过短短一句话,却如千钧巨石一般沉沉压在他的心头,碎心裂肺的疼着,不负重荷。
那种痛,比被迫割舍的折磨更加令人不堪忍受。
“是。”他咬紧牙关,逼着自己残忍地开口,声线沙哑异常,可是却仍旧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伤人的话,那么清晰,夹杂着冷笑:“我以为自己能够爱你一辈子,可现在才发现,是我说的太早了。”
欧阳暖依旧垂着头,眸一闭,蓦地狠狠抽了口气,然后,她像是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强忍着睁开殷红的眸子,抬起头来,眼眸中一片如水的平静:“你不是在做戏,是在说真的。”
“刚开始是在做戏,可后来我在她身上发现了你没有的东西,比如发自心底的热情和女子的真心。”肖重华猛地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或者说,他不敢去看她眼里那令人心颤的绝望,只是缓缓道出那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而且,她能够帮助我,说服高昌九皇子,站在我这一边!”
听他这样回答,她突然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整个人恍恍惚惚地,仿若失了魂魄。
“原来如此。”沉默了很久很久,她再度开口,满脸茫然,即便是强撑硬忍,可尾音仍旧是哽咽了下去,气息难以顺畅:“我原以为,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和她做戏,现在才知道是我错了……”她嘴里喃喃地说着:“看来,我已经是个很多余的人……”
原来,她以为他爱的是慕红雪么?
“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假戏真做了。”他苦苦一笑,转过身来,也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意有所指,只是就着她的胡思乱想,顺遂地继续往下:“你会不会恨我?”
“我不恨你,我只是要放弃你了。”她摇摇头,垂下眼,眼睛里面有一片谁也窥不见的氤氲。
曾经,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他,可现在才明了,他根本只是暂时在她身边,她何德何能,怎敢自诩是他的挚爱?她自以为自己很聪明,如今已是一无所有,遍体鳞伤。在知悉他心有所属之后,她,不屑去挽留。最可笑的是,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欧阳暖最终都会落到被人抛弃的结局。这,是不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
“暖儿——”似乎是有什么话,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却被他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口,化成一股难以吞咽的抑郁。可是,一股巨大的失落感似阴影般无法控制地罩住他,令他无处可逃,只能压低了声音询问:“你要离开这里,那么你要去哪儿?”
“无论去哪里都好,我不会影响大局的,也不会告诉欧阳爵这一切,我知道,你所谓的国家大事,还需要他。”欧阳暖冷淡地说着,心脏似乎已经麻木,再无一丝痛觉。
肖重华强压下心肺中撕裂般的痛苦与不舍,脸上掠过痛苦的抽搐,他深吸一口气,嘶哑地开口,沉痛而艰涩地继续诉说着那伤人的言语,一字一顿地想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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