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芷秀眉紧锁,那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两丫头一时里恐是夫人恼了老爷,都上前去要跟裴东明抢铁锹,表示这些事自有她们来做,“老爷跟夫人尽可以去歇歇……”,反被裴东明一板脸,令她们自去忙碌。
向来脾气温厚的老爷发起怒来自有一股吓人的气势,两丫环缩着脖子回前院去了,一旁的书香捂着嘴笑的前仰后合,嘴里一点也不客气:“老爷生的这般皮粗骨壮,竟然还要丫头来怜香惜玉……啧啧……”
裴东明作势扔了锹便要来挠她痒痒,“今儿老爷就好生将夫人怜香惜玉一回……”见书香露出怯意,脚下已经作势要逃,他不禁朗笑出声。
夫妻二人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脸上都挂着蜜样笑容,相对而笑。
二人都是从来不曾被人服侍过的,奈何秋芷兰萱做丫环做的太过尽责,张口便是‘老爷夫人’,二人每每被这俩丫头称呼,都要去瞧对方的脸,都生出一个已经满脸褶子,另一个白须飘然的感觉来……
说到底,他们还是习惯了关起门来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裴东明被书香吆喝着连着翻了两天的地,第三天上头便被罗四海从后院揪走了,只来得及换了件夏袍。
今日生儿一日便帮苏阿爸提着药箱出去了,门口也无人通报,因此罗四海倒是一路直闯了进来的。
自苏阿爸做了兽医,裴东明便从外面木器店寻人订做了一个小药箱,苏阿爸瞧着趁手,也未推辞,当日便往这药箱里填了许多要用的药材及针刀用具。
书香想起医馆大夫也有带着药童的,便支使了生儿给苏阿爸背药箱,苏阿爸不肯,拗不过她,只得随生儿去了。
罗四海撮了裴东明出来,一路催着他快走,将他好一通数落:“……都知道你离家日子久,回来陪媳妇几日也尽够了。怎的也不问问公事?我们忙的四脚朝天了,你还有空在家种菜?既然你这么喜欢种地,那垦荒这件事便交给你办了……”
一路唠唠叨叨,一阵风似的去了。
裴东明撂了挑子,书香万般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动手。
如今郭大嫂子家离她家也有段距离,平日串门也不够方便,秋芷兰萱都端是茶递水惯了的,洒扫院子做些粗活都已勉力,整地种菜实在力有不逮。
苏阿妈在旁瞧的有趣,也想下场试炼,被书香坚决制止了。——她一把老腰,放了一辈子羊,忽然之间下地,要是闪了腰可如何是好?
老人家一辈子闲不住,如今到得大夏,骤然闲了下来,手脚都没地方搁。书香干的大汗淋漓,抬头瞧着苏阿妈略有些寂寞的神情,略一思索便打定了主意要给老人家一个惊喜。
这天晚饭裴东明不出所料的没有回来,书香叹一口气,想到他回来才陪了自己这几日便不见了人影,暗想着回来要怎么折腾他一回,一边陪着苏阿妈跟苏阿爸吃晚饭。
她今日累了一天,很久没干活了,此刻手足还有些打颤,晚饭还是秋芷与兰萱下厨。
吃过晚饭以后,她便揣了一两银子去寻生儿,要他明白买些东西回来,生儿跟着苏阿爸出门方便,听得主母有令,哪有不从之理。
等到裴东明回来已是掌灯时分,夏袍都被汗浸透了,鞋上全是泥点子,比今儿干了一天活的书香还要累上几分。
“夫君在家不肯种菜,难道跑外面垦荒去了?”
她不过是打趣一句,哪知道裴东明在她颊上偷香一口,满目笑意:“娘子莫非能掐会算?”
书香还真没说错,裴东明今日被罗四海带走,二人到得城南便乘了一车马车往城外赶。
自战后两国交好,互通贸易,边疆又大裁员,许多退籍士兵得知可以在本地落籍垦荒,都往南城外涌去。
响水军东西两边皆是山,外乃是戈壁滩,唯有南城外原就有本城百姓的良田,说是良田,若碰上年成不好,颗粒无收也是有的。
只是今年雨水不错,这些退籍士兵去南城垦荒,与本城百姓时有小摩擦产生,到得后来,人员太多田地不够,矛盾有增无减,每日里总有十几起要告到罗四海那里,请求主持公道,罗四海深感头疼。
再这般争论下去,朝廷的垦荒之策恐成了一纸空文,这些退籍之后又无收入来源,偏又落籍到响水的士兵本都是血性汉子,从前无事每日也要在校场斗上三回,如今没有了上官与军法压着,还不乱了套啊?
燕檀如今还管着军中许多事务,贺黑子跟老郭头忙着互市,罗四海掌管一府之事,每日里被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给闹的焦头烂额,还是罗夫人出了个主意,道是裴东明在军中素有威名,不如将此事丢了给他去烦难。
罗四海一路拖着他到得南城郊,那边已经闹的快要不可开交,原来的百姓指责退籍军侵占民田,退籍军道是自己辛辛苦苦垦荒,只因两块地相连,如何便成了侵占民田了?
两边都吵吵嚷嚷不肯罢休,裴东明站在当间,退籍军当他前来撑腰,百姓生恐他心有偏颇,最后还是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只道这几日必定会寻出一个稳妥的解决办法,才将此纷争暂时压制了下来。
如今回到家里,书香服侍他洗了个温水澡,又亲自去厨房端了热饭热菜回来,看着他边吃还紧皱着眉头思谋,在心里将响水地势过了一遍,沉吟道:“既然朝廷下旨垦荒,退籍军士又这么多,要么一路从城南往遥城开垦良田,要么在城北戈壁开垦,只是戈壁土质如何,还是要请熟农事的老农去瞧瞧……”
裴东明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傻丫头,城南适合耕种的田地本就没多少,城北……数百年来谁见过在戈壁滩上种田的?”
书香回忆前世,好像记得有在戈壁滩压沙开荒的,那还是很久远的新闻,某日她对自己假期出游的区域太过纠结,于是翻看全国地域特色,就翻到了那条新闻。
戈壁垦荒,若是土质适合种植,一难在缺水,二难在压沙,但想到响水背靠香末山,她双眼又亮,以手沾了杯中凉茶,几下便在桌上划出了个响水地图,虽是水渍淋漓,但裴东明常年看军事布防图,一眼便认了出来,顿时惊讶的饭也不吃了,要瞧瞧这小丫头讲出个花来。
书香见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来,只简单指着城南道:“这一片都是良田,得益于香末山山中茂密林木,一年总也有些雨水。若说向遥城方向开垦,也不是不行,但边漠气候不好,初垦的田地没有足够的水灌溉,恐怕颗粒无收,有两个法子,一个是从香末山引水灌溉,另一个就是从一百多公里外引了江水过来……但后一种法子行不通。”
裴东明本来听的认真,结果她却道行不通,本就不抱希望,却见她手指直指城北郊,“戈壁滩广阔,此次退籍的兵士又不少,现如今又不怕再有兵祸,若能将荒漠戈壁变作了良田,倒不再怕土地不够。香末山常年积雪,若能引得香末山雪水灌溉,说不定行的通……”
男人眉头皱在了一处,似在认真思索,书香托腮望着他,一脸期翼:“其实夫君所说,百年来无人在北城郊垦田,那是因为百年战祸不断。如今……这个倒不足虑了……再说,无人做过不代表不能做……”话未说完,男人的眉头霍然松开,饭也顾不上吃了,立起身来在地下走了个来回,好似想通了一般,伸臂便将她拦腰抱了起来,举的高高,宛如举着一个小孩一般在地上转了一圈,将她放了下来,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说不定,香儿替我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匆匆丢下她跑了……
书香回来神来,房里哪还有男人的影子,她看着桌上刚被吃了一半的饭菜,恨不得像郭大嫂子那样凶悍的叉腰骂一句,想想又作罢。
她这里坐在灯下生闷气,气裴东明不顾惜身子,再忙的公事,饭吃了一半便跑了。兰萱在外见得裴东明出去了,小心进来将饭菜收到了厨房去,又打了水来侍候她洗漱。
书香边洗边暗暗发狠,看我今晚理不理你,不说一句话就跑了……
裴东明浑然不知自己在无意之中得罪了小媳妇儿,出了家门就直奔城守府,倒搅了罗四海与罗夫人的晚饭。
罗四海也是忙到现在才进家门,刚端了碗吃了个半饱,就听得裴东明来了,有急事求见,他朝罗夫人一笑:“这小子这会是报复我来了,报复我今儿把他从家里揪出来不能陪媳妇……”
到得外书房,裴东明已在小厮的带领下转了好几个圈圈,就好似他家椅子上有针坐不得一般。
罗四海见得他这般急,才知果然有事。
裴东明也不含糊,当下将书香提议的戈壁压沙垦荒之事讲了一遍,罗四海起先也有些迟疑,待裴东明细细讲来,不觉拍案大喜:“此事我看不是不可行!若真能成,你这几日倒也没白陪媳妇儿……”
这些日子他实在被垦荒这事闹的头疼,二人又都是急性子,既有了眉目,恨不得立时实施起来,只是天色已晚,倒不好去关外探察。罗四海心焦难耐,索性召了城中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员来城守府商议此事。
席间众人听得这主意,有人踌躇,有人却大喜过望,连连赞叹:“裴大人这法子想前人不敢想,委实不错,只要戈壁滩土质适合耕种,将来站在城楼放眼望去,可不是万亩良田吗?”
众人想想那般盛景,不觉间都笑意满面。
边漠常年缺粮,军粮大部分靠朝廷从南方调度,若能解决这些退籍军士的温饱问题,不啻大功一件。
罗四海见得座中诸人笑颜尽绽,心头也是极为高兴,又问了司农的主事,尽快举荐响水城中务农好手,明日好前往关外查探土质。
燕檀等人今晚也位列其中,商议了半夜,当下计议明日裴东明便从军中抽调出五百人来,前往香末山探寻水源,以备戈壁土质适合耕种,好引雪水灌溉。
响水战后至今,有不少文武官员罹难,现下座中官员有不少是新上任的,比如响水同知主事等人。今夜是军方与府衙官员首次齐聚一堂,共商政事,也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这一夜裴东明回来的时候,书香已经抱着他的枕头睡着了,她将整个脸蛋贴着枕头,裴东明到得床边一瞧,差点笑出声来。她分明把他的枕头当作了他一般。
他俯下身去,在她面上轻轻亲了一记,“真是个聪明的鬼丫头!”
书香朦胧之中觉得身边似有人躺了下来,她迷迷糊糊伸出胳膊,摸索着习惯性的圈住了他的腰,将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不多时又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枕畔已空,兰萱端着洗脸水进来,见到她昏昧的样子,心中略有忐忑,但又不能不说。
“夫人,老爷今日一早就起身出去办事了,他说这两日说不准不回来,要夫人别挂心,按时吃饭睡觉。”
书香本来还想着今日能见到他,结果连影子也没见,拖过他的枕头来在上面狠狠砸了两下:“都说了陪我陪我……到底你的公事重要还是我重要啊?”砸完了意犹未尽的抬头准备再找个东西泄泄火,抬头就撞见兰萱惊恐的表情,顿时大窘,拉起被子就往里钻——被人瞧见她捶枕头撒气,真是丢脸死了!
她钻在被子里只感觉整个脸都烧了起来。
——都怨他!
本来以为他回来之后,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腻些日子,哪知道这才几日,人就不见了……她摸着烧透的脸颊反省,最近好像越来越粘裴东明了……这个,难道是到了热恋期了?
成亲都两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神马的,她是坚决不会承认的!
至多,她只承认,肯定是他失踪这半年,吓坏了她,这才觉得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他!
事后兰萱偷偷将此事讲给秋芷听,秋芷捂着嘴偷笑了半天:“夫人跟老爷也太粘糊了些……”但凡老爷在家,他两个就没分开过,几乎时时刻刻在一处。
二人笑完了,又羡慕起来,这般恩爱的夫妻,实在难得,能嫁了给老爷,夫人真是好福气。
这日中午,书香正在后院继续翻种着菜园,苏阿妈在旁边坐着个小杌子与她闲聊,听得前院“咩咩……”几声,苏阿妈立时便站了起来:“我听着……我听着倒像谁家的羊儿……是”
书香偷笑,定然是生儿听了她的指派买回来了,当下拉着阿妈的手阻止她去前院:“我没听到,阿妈你听错了吧?”
苏阿妈这些日子在家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听到小羊羔的叫声,只觉得心头痒痒,不及出去,已听得秋芷声音响了起来:“生儿你胆子真大,竟然敢买了这东西回来,小心夫人打断你的腿……”
“夫人打不打断我的腿我不知道,我瞧着你再多嘴,夫人会撕烂你的嘴……”
“你……”
“还不去大门口守着,一会送小鸡的过来,小心没人开门……”
二人的争执声由远及近,小羊的叫声也到了近前,一眨眼,生儿便从月洞门里转了进来,牵着两只小羊羔,看个头也就一两个月,苏阿妈双目瞬间亮了起来,几步便跨了过去,瞧着倒比这些日子年轻了十来岁,她蹲下来,盯着两只小羊看了又看,伸出手来欢喜的摸着那两只小羊,半晌才想起来什么,转头去瞧书香。
书香拿着布巾子擦汗,笑的一脸馋样:“夫君说,他养伤的时候还喝到过阿妈挤的羊奶,可香了,我也想喝,就让生儿买了两只小羊来,还要劳烦阿妈操心了。”
苏阿妈眼眶都有些潮了,这孩子生怕她不自在,总是变着法的让她开心。她转身将这两只小羊仔细瞧了瞧,回头哭笑不得的瞧着书香:“这是两只小公羊……”产奶不是它们的职责啊。
“啊——”
书香顿时傻眼了,目光往生儿那里瞄。
生儿心里暗道:都是秋芷这乌鸦嘴,这下子夫人要打断他的腿了……当下吓的他扑嗵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书香连忙催促他起来:“跪什么跪,还不快起来……”尴尬的挠头:“……都是我,嘱咐他要挑好看的长的齐整的羊羔回来……”哪知道忽略了性别……
苏阿妈见她这模样,不由笑出来:“下次这种事,还是叫阿妈去瞧瞧。”又欢喜的去摸那两只小羊,又思忖从今往后这两只小